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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淼莞尔一笑,露出两颗纤洁贝齿,“大嫂随意就好。”
看她眉宇间笼罩着一缕忧愁,何苗很知趣地没有提起近日传闻,只尽情展现身为东道主的诚意:她这趟收获颇丰,除了几样不算稀罕的首饰,其他东西倒是颇引人注意,有雕工精巧的糖人糖画儿,陶土捏的活灵活现的十二生肖,还有一套红艳艳光灿灿、只消点燃蜡烛就能使图案活跃的走马灯具。
何苗笑道:“可惜你没赶上时候,逢中秋或者元宵,那时街上摆的花灯才叫琳琅满目,如今只得这个,聊以解闷罢了。”
傅淼倒是挺新奇,“怎么弄的?”
她诗书虽然颇通,但因自幼多病的缘故,甚少迈出家门,于这些也是纸上谈兵。
何苗亲自为其演示,但见她十指上下翻飞,也没如何动作,那灯上画着的十多匹骏马便来回奔走起来,虽无风声鹤唳,隐约倒可望见尘土飞扬,映着幽幽烛火,如同身在沙场,热血奔腾。
傅淼看得悠然神往,原本紧蹙的眉心也稍稍舒展了些。
何苗松口气,不管结局如何,她都不希望这女孩子怀着忧愤的心情去迎接一桩婚事,生命如此美好,不该让自己沉溺在郁郁寡欢里。
看看时候差不多了,何苗正要提起话头,哪知隔着影壁,外头花厅里的声音清晰传来——这便是隔音不好的坏处。
却是傅焱拔高的声音,“太子殿下,您明知这桩亲事对咱们不利,为何不出言制止?”
寝殿这头的人也跟着沉默下来。半晌,傅淼才勉强笑道:“表嫂也知道,对么?”
何苗无言以对,她的确知情,可她也的确无能为力。
但,她并不会像傅皇后这样逆来顺受,换做今日被指婚的是她,她一定会积极反抗,凭什么大好年华要葬送在不见天日的深宫里?那未免太不值得。
何苗婉转道:“你若不愿意,可以对殿下明说的。”
她看得出,李天吉外表高冷,但并非铁石心肠之人,瞧他几次“恰好”帮自己解围便知了。要阻止这桩婚事或许困难重重,但,只要傅淼掉几滴眼泪,再诉一诉自身屈辱,李天吉未尝不会顾念娘家,到底法理不外乎人情。
哪知眼前的女孩子却轻轻摇头,“不,我愿意的。”
何苗诧异地看着她,差点以为她失了智,“你可知你要乆拾光面临的是何种处境?嫁给二皇子,意味着与东宫为敌,也与皇后为敌,纵使你不甘愿,何贵妃又是那样的脾气,你以为你能应付得来?”
傅淼浅浅一笑,“我会永远支持太子,绝无动摇。”
看着她的神色,何苗忽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猜想,何贵妃为了与傅家结盟而选择这桩婚事,但对傅家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贵妃等人尝到甜头,势必会放松警惕,那时便是最好的下手之机。
且毓秀宫一向防范森严,之前送进去多少探子都无功而返,如今,却是一个名正言顺安插暗桩的机会——何贵妃引以为豪的儿媳妇却忠于傅家,只这一层打击就够她受的了。
固然是个绝妙的机会,何苗却无端觉得身上发凉,“那么你呢,一旦贵妃发现你有反心,你可有想过自己的处境?”
以何贵妃的性子,必不会善罢甘休,只怕有数不尽的折磨。且傅淼本身是傅家嫡女,对何贵妃来说也是一重人质——到那时,她的境遇将更加艰难。
女孩子轻轻叹了一声,犹带稚气的脸庞有着不同于年龄的沉稳,“表嫂说的这些,我都明白,真到了那一天,我会自绝而亡,绝不让傅家受到半分威胁。”
眼看何苗一副骇异模样,她微微笑道:“表嫂大约还不知道罢,我本非傅家嫡出。”
甚至也算不上傅家儿女——她的双亲原本只是傅家家臣,流亡途中为保护老太爷而相继殒命,老太爷感怀忠心,才让傅老爷收其为义女,视若己出。
原本这个秘密不会有人知晓,她也将平淡地嫁人生子,但,敬献帝出其不意来这出,固然让傅家陷入两难的抉择,却也是她的机会——正好傅家需要一个联姻的人选,而她名义上又是傅家的女儿。
她愿意付出自己的终身,来换取傅家短暂的安乐,必要时,哪怕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他们一家子的尊荣体面都是傅家给的,正如爹娘那样,她也愿意奉献一切,来成全身为家臣的忠义。
何苗准备了满腔词藻,此刻却悉数化为乌有,她发觉这女孩子并不需要安慰,因她已做出从容赴死的打算。但,这样的牺牲真的有意义吗?
外头傅焱的声音愈发激烈,到最后,竟是扑通一声跪下,慷慨陈词,“若皇兄执意不肯面圣,那么,就请将阿淼纳为姬妾,如此,麻烦便能迎刃而解。”
何苗:……背后说这种话,有考虑过她的感受吗?
不过傅焱提出的未尝不是办法,李天瑞总不能碰他皇兄碰过的女人,只要太子名义上将表妹收房,这回的联姻便将无疾而终。可能皇帝会稍稍不悦,但木已成舟,他也无法。
但话说回来,这小子会不会太激动了点?又不是亲妹妹,用得着他这样软硬兼施、以死相逼的?
何苗再去看对面,竟罕有的在那女子眼中发觉一丝柔情。
傅淼无可奈何地起身,“表嫂,我得过去劝劝,您且安心坐着罢。”
何苗:……她好像误打误撞磕到了一对禁忌之恋。
第32章 . 妒妇  没想到太子妃这样蛮横无理,表哥……
见到傅淼刹那, 傅焱眼中有些躲闪。
显然这主意并非两人商议好的。但,他毕竟是为她好,他想她应该能理解。
一直以来, 两人都未戳破那层窗户纸, 即便是亲妹,他也不忍见她身陷囹圄。进太子后院固然也不算很好的选择, 至少能解燃眉之急——殿下的脾气他最清楚,即便给不了阿淼宠爱, 也会保她一世衣食无忧。
哪怕她从此将是别人的妻子,可只要她安宁幸福, 傅焱便于愿足矣。
傅淼望着阿兄的眼睛,对方明明白白在向她诉说这些。
但,你有想过我的感受么?
一缕苦涩的笑意从唇边漫过, 傅淼缓缓开口,“阿兄, 我有话要说。”
傅焱知道她想说什么, 左不过表明心志,吐露愿为傅家牺牲的决心,于是急急说道:“长兄如父,你的婚事自有殿下与我替你做主, 你一个女儿家, 哪有你置喙的余地,还不回屋去!”
他一向对家人温言细语,对幼妹更是爱护有加, 此刻却这般疾言厉色,甚至不耐烦见她。哪怕明知对方有苦衷,傅淼仍是蹙着眉心, 感到一阵牵痛。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以往她事事听从傅焱的意见,但这回却注定要令他失望了。
傅淼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哪知后方一个冷峻的声音忽然响起,“本宫也是女人,难道大公子也要将本宫一并撵走么?”
但见何苗身着浅紫披帛,袅袅婷婷地从寝殿出来,随着她的脚步,鬓上的金步摇也随之晃动,如同蝶翅般振振欲飞。
那张傅粉施朱的俊俏脸孔上含着盛怒,“我竟不知傅家家教这般!长兄如父,我还长嫂如母呢,自我进门到现在,大公子对我可有半分尊崇?”
傅淼意不自安,急急想帮忙辩解,何苗却隔着衣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这厢又走到太子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太子用眼色报以询问,何苗同样留给他一个放松的笑容——拼演技,自己这辈子还没怕过谁,何况面对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小子。
傅焱方才所出的计谋,看似不错,但也把太子置入两难的境地——他若不答应,便是漠视亲情,毫无兄弟之义;可若答应了,又将如何面对敬献帝与傅皇后?明知道傅家在跟二皇子议亲,他倒抢先一步把人给收房了,岂不明摆着横刀夺爱?同样也成了罔顾弟兄之人。
原本敬献帝就对长子颇有微词,这厢还上赶着添堵,生怕太子之位坐得太稳?
何苗正因看出李天吉的麻烦,才主动跳出来,她又不姓傅,跟眼前几位毫无血缘,太子不方便说的话,由她代言是最好的。
好在傅焱阅历尚浅,情迷心窍也看不出这些。他自己也觉着适才那话有些冒犯,但,开弓没有回头箭,遂还是坚定地道:“太子妃愿意听听也好,阿淼入东宫,总得问问你的意思,至于该给何位份,我想殿下总不会亏待她。”
李天吉毫无波动。
何苗则冷笑道:“说得真轻巧,殿下想纳妃便纳妃啊?你傅家的闺女没地儿要了,偷着只往东宫送,以为东宫是菜市口么?”
傅焱哪成想这位表嫂如此粗鄙,看来真是缺师少教的,下意识去看太子的脸色,然而太子却一脸的爱莫能助。
傅焱只能咬牙道:“表嫂这样悍妒,就不怕犯七出之条?”
以为她因嫉妒才不许东宫添新人。
何苗乐得见他误会,愈发高声嚷嚷,“大不了,你可以往大理寺报官,让殿下休了我,我倒想看他们敢不敢受理!”
傅焱处事多年,从未见过这样胡搅蛮缠的人物,他又不可能真去报官——太子妃不要脸,他和表哥还要脸呢。
正无计可施间,何苗一把抱住李天吉的胳膊,娇声道:“殿下,我累了,你扶我回去休息吧。”
李天吉面露难色,“还得着仆役将厢房收拾出来……”
何苗翻了个白眼,“让他们住驿馆去!东宫才多大点地方,哪招呼得了许多闲人。”
此言一出,傅焱几乎气炸了肺。没想到太子妃这样蛮横无理,表哥也是个惧内的,纵容妻室胡闹。
人家连逐客令都下了,他当然也没脸留下,越性抓起傅淼的手,“妹妹,咱们走。”
傅淼从方才起便没有发言的空档,不过哪怕遭受如此对待,她却没有半点愤怒,反而抽空向何苗投来感激的一瞥——她当然知道表嫂此举不过色厉内荏,真实目的是为了将表哥从困局解救出来。
但,这样也好,她本就没打算成为太子的妃妾,尤其还是傅焱亲自将她送去。
住驿馆也不错,至少在正式赐婚之前,让她与阿兄有一段单独相处的时光罢,今后余生里,这或许是她唯一的怀念。
原本喧嚷的庭院变得雅雀无声,太子斜睨着何苗——她正吨吨吨狂喝着茶水,显然演戏既费体力,她又说了那么些话,唾沫星子都干了。
太子不露声色地将袖中手绢递过去,“多谢了。”
何苗可当不起这一声谢,尤其那手帕上还绣着夔纹,她更不敢擅用,只胡乱拿桥香的擦了擦,打着哈哈道:“应该的,应该的。”
太子挺佩服她机变,但对于她执意赶走那两人有些费解,连地主之谊都不尽,会否太过分了点?
何苗觉得这人大概是读书读傻了,光有智商而无情商,“殿下既不打算将傅姑娘收房,您觉得大公子接下来会如何做?”
傅焱这样烈火般的脾气,必不会眼睁睁看傅淼嫁给李天瑞受尽磋磨。
太子恍然,“你是说,他二人可能会私奔?”
何苗点头,“不论如何,留个心眼总是不错,如今他俩住在驿馆,便真有什么,也碍不着殿下的事,可若将人接进来,来日若是不翼而飞,那殿下就免不了要受责备了。”
当然,傅淼是个拎得清的人,她对责任的重视更甚于爱情,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傅焱将她劝动了呢,再不然来个先斩后奏,暴力英雄救美——他若真敢如此,何苗反倒佩服他。
太子轻轻叹道:“为了父皇一句无心之言,京中风波迭起,孤亦不知该如何两全其美……”
何苗甚少见他这样苦恼,下意识地柔声,“殿下无须自责,人非圣贤,您也不可能庇护得了所有,但求无愧于心便好。”
他这样责任心强的人,若当了皇帝,必将天下升平,敬献帝纵使再昏聩,又能昏聩得几年——忍得一时委屈,终能拨开云雾见天日。
本是拾人牙慧之论,哪知太子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倒让何苗有些心虚,太子不会误以为她有惊天智慧,想找她做狗头军师吧?
满打满算她也只配当个狗腿子,为他摇旗呐喊,顺便解决点不痛不痒的小麻烦。
何苗讪讪道:“殿下要用膳么?妾命厨房准备。”
太子沉吟片刻,抬手道:“罢了,孤去你房里,酒菜也一并摆到东苑。”
何苗啊了声,以前李天吉虽也会在东苑歇宿,但多数是入夜之后去点个卯,十分潦草,如今当着众仆妇的面这样说,倒好像两人腻得化不开般。
何苗莫名有种白昼宣淫的错觉,还未等她想出拒绝的理由,太子已亲昵揽上她的腰,“不是说吃醋?孤陪陪你还不好,今儿都听你的,要多久便多久。”
目光落定在何苗鲜艳润泽的红唇上——显然他也没忘记那一吻。
眼看话题越来越不可描述,众仆妇都极力忍着笑,何苗只得深吸口气,乖乖遵命,“是。”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当然也怪这人忘恩负义,明明得她相助,却还反咬她一口——早知道就不把那两兄妹赶走了,当着客人的面,她就不信李天吉还能耍流氓。
还说什么要多久便多久……真会吹牛,据她所知,童男子大多都是银样镴枪头,哪怕喝十碗枸杞羊腰汤,也未必能坚持五秒呢。
这一晚东苑早早上灯,仆妇们也机伶地支起耳朵,以便里头要水时,她们好及时接应。
何苗觉得不发出点声音简直对不起这些热情的听众,于是当太子埋头攻书时,她刻意打了几个滚,好让床板制造些吱呀吱呀的动静。
她却忽视了太子也是听众的一员,但见他蓦然回头,目光幽深地盯着她。
何苗抱着棉被,脸颊因运动有些潮红,此时便讪讪道:“您有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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