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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让她在何苗跟前亦抬不起头来,只能努力陪着笑脸,“姑奶奶,这一时间您让我们搬到哪儿去?得饶人处且饶人,好歹给咱们留点体面……”

何苗冷笑,“当然住客栈去呀,驿馆也使得,再不济,大理寺的牢房多着呢,随便犯点差事,保准有人将您二老送进去,还得好吃好喝招待着,总得赏一顿断头饭不是?”

她这样牙尖嘴利,夫妻俩听得张口结舌。何晏山当然已看出,这是对他的报复,也许陈氏泉下有知,责备他没有照顾好孩儿,才故意设下这么个绊子——是他咎由自取。

何晏山心灰意懒,不敢指望女儿立刻消气,唯有将窦氏搀扶起来,“夫人,事到如今,不必多说,你我从前多有不端,如今遭人算计也在所难免,既然太子妃连一间陋室都不肯留下,那咱们也只有指望老天爷垂怜了。”

他说得柔肠婉转,何苗却半点不为所动,她无非想为原主求一个公道,至于要不要原谅,那是原主的事,留待他们自行解决。

眼看二老惶惶如丧家之犬般离去,何苗命将府里的仆役都集中起来,把卖身契尽皆放还,也算是积件功德——没一个想留下侍奉何晏山的,可见这夫妻俩多不得人心。

刹那间,偌大的国公府已变得空空荡荡,何苗信步来到原身所在的闺房,将一个小而精巧的长生牌位放在窗台上——那是她数月前就请工匠打造的。

魂归来兮,宜返故里。不管这里的人曾待她如何,至少这间屋子承载了原主一生的喜怒悲欢,何苗不打算将它卖掉。芳魂若有知,就让此地成为永久的安息之所罢。

至此,她的使命也宣告终结。何苗将两扇沉重的黄铜门缓缓合上,亲手挂好锁链,看着头上皎皎蓝天,心里不由得轻松下来。

可也有一缕淡淡的感伤,到底没去向他辞别,她这样做不够朋友罢?

算了,本来分手后的恋人也无法做朋友。那是小说里才有的事,现实只有泾渭分明的两条线,从此也只好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罢。

太子得知何家那两口子住进驿馆,眉头便蹙了起来。

李忠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听说是太子妃亲自将他们赶走的,国公爷身无长物,又怕到客栈赊账惹人笑话,不得已,暂且到驿馆落脚。”

太子淡淡道:“那是接待各国使节的地方,哪能随便什么人都去打扰?传孤口谕,闲杂人等一概不许逗留,违误者,一概交由大理寺发落。”

看来殿下是铁了心帮太子妃出气,连老丈人的面子都不顾了……李忠默默地为何晏山掬一把同情泪,旋即问道:“礼部已选定了吉日良时,龙袍亦正在赶制,只是凤袍……”

到底要不要做,总得拿个主意。

无独有偶,太子往椒房殿请安时,傅皇后亦说起此事,“怎么好几日没见到妙瑛了?听尚衣局说,连册封衣裳都没准备,天吉,莫非你不想立妙瑛为后?”

傅皇后自己就是从结发过来的,自然不愿见儿子亏待糟糠之妻,尽管这桩姻缘出自贵妃手笔,来得不情不愿,可既然成了,就该踏踏实实过日子,怎么偏偏在这样重要的关口赌气呢?

傅皇后只当小两口起了龃龉,遂一脸严肃道:“妙瑛虽是何家所出,可她待你之心至热至诚,本宫皆看在眼里,如今好容易苦尽甘来,你却恩将仇报,难不成还想另换个皇后?本宫可不答应。”

又轻轻叹道:“若是早有了孩子,本宫如今也少桩牵挂,可惜……”

当日失手杀死先帝虽是无奈之举,傅皇后心内常自有愧,本想效仿晚年胡太后那样到五台山落发,又因没见着孙子出生,撇不开红尘滋扰——说来说去都是儿子无用,连个女人都哄不好,莫非还要为娘的来教么?

太子无言以对,总不能说何苗根本不会出席大典?母后到现在不知儿媳妇跑了,还在那儿做着子孙昌盛的美梦呢。

从椒房殿出来,太子长长吐了口气,觉得前路茫茫,明明已经尘埃落定,这心还是松快不起来。

忽然一个小萝卜头撞到他膝盖上,太子定睛看时,正是婉嫔之子、他最小的弟弟天祥。

不知怎的就有点渴盼天伦之乐,太子含笑摸了摸他头上的发旋,温声道:“走路仔细些。”

小萝卜头简直受宠若惊,不过他也没忘记要紧事,将怀里的包袱掏出来,“大哥,这个给你。”

却原来是一双最寻常不过的足靴,云底夔纹,看得出已经努力想绣得似模似样了,可针脚还是略显笨拙,有一朵白云微微沁出红色,像被朝霞染过——想必做的时候不慎扎了手,有血珠落在上头。

李天祥垂眸道:“嫂嫂说了,做得粗糙,请您多担待,等以后时间充足时,再为您缝一双更好的。”

太子抱着那双鞋,茫然若失。以后?哪还有什么以后?

李天祥瞅见他这副失魂落魄模样,蓦地鼓足勇气道:“大哥,您真舍得让嫂嫂离开么?江湖多少险恶,她一个弱女子怎生应付得来?只怕让豺狼啃了,连骨头都不剩。”

太子苦笑,“她执意如此,孤能有什么办法。”

小萝卜头急急道:“不是的,我看得出来,嫂嫂是很喜欢您的,她只不过,只不过……”

到底才刚启蒙,没读过多少书,找不出合适的形容,李天祥急得抓耳挠腮,忽的灵机一动,“她只不过还没想好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她需要有人帮她做决定。”

就好像先生布置作业的时候,今天是三字经,明天是千字文,后天又是幼学琼林,要他自己来想,肯定不晓得怎样才是最好的。

小萝卜头信誓旦旦,“大哥你要是真的喜欢嫂嫂,就该大声说出来,否则,她怎么知道你心里有她呢?”

太子一怔,所以是他说的太少?她总是油嘴滑舌,嬉皮笑脸,他以为即便说出那些话,换来的也不过是打趣和讥笑,但,若是她单用这样玩世不恭的外表来掩饰内心脆弱,也许等的就是那一句话,自己迟迟不肯表露真心,又怎能叫她信服呢?

仿佛漫天乌云里忽然泄出一道亮光,太子呼吸急促起来,他揪住小萝卜头,“她走前最后见的是你,你知道她几时走的?往什么方向?”

得到答案后,太子便拿上令牌,疾驰而去。

李天祥望着哥哥背影,觉得大人的世界真是复杂,明明彼此喜欢,却还要闹别扭,也许这样分分合合才是人生的乐趣?

依着李天祥的说法,何苗此时已出城老远了,但其实不然,她此刻仍被堵在城门口,和护卫们僵持不下。

盖因她遇上了一个分外固执又墨守成规的小吏。

原本出城只要有路引作凭证就能畅通无阻,然而何苗那封路引上落款并非京兆府,而是太子的私印,虽然效力更大,但同时带来一个严重后果——没人肯相信它是真的。

试问太子怎么会将这样重要的东西交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只怕其中有鬼,甚至有可能是别国奸细来打听情报的。

何苗磨破了嘴皮子也没法证明清白,又不好明说自己就是太子妃,太子马上就要登基了,太子妃怎么会在这时候出城?何况,看她的打扮也不像贵人。

何苗懊悔自己自作聪明,特意打扮得破破烂烂的,以为能瞒天过海,哪知反而招人起疑,要是以原本模样说不定还能将这些侍卫唬住。

此刻却是骑虎难下。

好在她人长得漂亮,一急起来泪水在眼眶打转,侍卫们到底有些心软。那小吏也松口,“这样吧,我让兄弟把这封路引拿去京兆府,请他老人家看看是否真迹,若确凿属实,再放你通行。”

府尹的眼力倒是可信,不过……何苗可没把握他会不会将自己拦截下来,毕竟这是她跟李天吉的私事,旁人皆不知情。

正踌躇间,斜刺里一只手臂伸来,将路引夺去,旋即便听到李天吉低沉而悦耳的嗓音,“原来你还在这里。”

何苗仿佛见了救星,急忙唤道:“殿下。”

也只好厚着脸皮请他帮自己作证了。

太子晃了晃那封文书,“占完便宜就想溜走?”

何苗心想这人吃错什么药了,到这儿唱霸王别姬呢?

无奈道:“这位爷,莫忘了我曾骗过您,连孩子都是假的。”这段婚姻一开始就不作数。

小吏因是新调任,非但没见过太子妃,也没见过太子,只觉得两人的腔调怎么看怎么诡异——不会真是在排练戏文吧?

好像挺有意思的。

行人们亦皆驻足,但凡涉及到狗血八卦,很少有人能忍得住好奇心。

何苗无形中成了焦点,浑身如针扎一般,简直坐卧难安。

李天吉倒像是毫不在意,眸光湛湛盯着她,“何妨弄假成真?”

随即便唤来李忠——可苦了这位忠心的老仆人,偌大年纪还得拎着包袱健步如飞,随叫随到。

主子一声令下,他便将包袱散开,里头却是一大摞密密实实的纸张,但见他有条不紊地朗读起来,念了快半个时辰,还是没看到底。

何苗没想到太子竟有这样多的私产,都快赶上十个何家了,仅拿这城中铺子而言,就足足能塞满五条街,更别提李天瑞死后,他那些产业也都半数充了公。

李忠板板正正将包袱塞到她手里,压得她手腕一沉,随即肃声道:“殿下说了,以后这些都交由您处置。”

一同送出的还有三十来把大大小小的钥匙,堆在一起咣当作响,据李忠所言,是散布在各个州郡的仓库,当然,这些原属于太子名下。

何苗简直三观颠覆,只见过用钱来赶人的,没见过用钱留人的,她这算不算玛丽苏附体?

悄悄咽了口唾沫,何苗小声望着对面道:“殿下,我这个人虽然贪财,可也是有原则的……”

这样千金买一笑,日后一定会传为笑柄,况且,这样庞大的财物,他怎么能擅自做主呢?傅皇后知道定会勃然大怒。

太子淡淡道:“孤也很有原则,只不过,在心爱的女子面前,原则又算得了什么?”

何苗傻眼了,她一直以为李天吉是个闷骚又内敛的人,哪曾想这样豁得出去——尽管赤红的耳根泄露出他多么窘迫。

何苗不禁左右两难,她确实想看看湖光山色,但似乎不急在一时,而眼前巨额的宝藏也在攫取她的心神——该死,连钥匙都像是纯金做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想不看都不行。

太子没有错过她眼中的动摇,此时倒好整以暇起来,从容道:“你想去看西湖,看雪山,日后有的是机会,孤还会尽量陪着你,可这些钱一旦错过,却是再也不会露面了。”

何苗内心像有两个小人在交战,理智告诉她不该屈从于诱惑,李天吉这么狡猾,必然有备而来,她一旦落入他手,定会被吃干抹净;可是感情上,何苗又实在割舍不下,那可是数钱数到手抽筋的快乐呀!

或许是所受刺激太大,何苗望着李天吉那张俊逸非凡的面孔,蓦地侧身,呕出一口酸水来。

太子满脸黑线,不至于吧,他觉得那番措辞还是很动人的,怎的听完却想吐?莫非太肉麻了?

本想上前帮忙擦拭,哪知何苗也顾不得尊敬不尊敬了,哇的一口,又吐在他袖口上。看她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的狼狈情形,倒不像是故意。

难道真是生病?

路旁几个有经验的妇人已然指指点点起来,“看这模样,必是害喜无疑了。”

“我家儿媳妇头两三个月也是可劲吐,可怜见的,饭都吃不下,比她还厉害呢。”

太子心念一动,即刻吩咐李忠,“请郎中过来。”

又沉着脸问何苗,“上次来癸水什么时候?”没见过这样糊涂的人,怀了身孕都不晓得。

何苗吸了吸鼻子,掰着指头数数,“一个月前……两个月前……呃,忘了。”

第53章 . [最新] 结局  母子平安

她每往外蹦一个字, 太子的脸色便黑下去一分,到最后简直滴水成冰,却也不能担保是否他所想的那样, 少不得请太医验证。

何苗脸皮再厚, 也无法堂而皇之坐在城门口等人来验喜脉,只得先灰溜溜地跟太子回宫去。

小吏张嘴欲唤, 身旁同僚重重拍了他一巴掌,“傻东西!人都走了, 还拦什么?”

可最后也没说那份路引真假如何,小吏稀里糊涂的, “那,万一她再来呢?”

同僚笑道:“没看殿下都亲自来领人了,用得着你我多事么?”

瞧方才的模样, 想来无非夫妻口角——昔年杨妃受气回娘家,玄宗还得俯首去接她呢, 可见此等事古来皆已有之。

小吏叹口气, 可怜他都二十有四了,至今仍是孤家寡人一个,连吵架的滋味都不能尝尝,想想倒羡慕得很。

何苗重回东苑, 里头已紧锣密鼓地布置起来了, 想来方才城门口那场大闹已传遍京师,丫头们个个屏气凝神,唯恐两位主子迁怒到自己头上, 可不是好玩的。

为了确保无虞,太子连请了五位太医,其中还包括德高望重的院判与副院判, 几人也都是如临大敌的模样,毕竟先前类似的戏码见得太多,谁能保证不会故技重施?

何苗因为李天吉问起那月信的事,自个儿也有点疑疑惑惑,不过仍是不能完全相信——明明她都按照叶嫔的法子一丝不苟去做了,怎可能还怀上身孕?那也太天赋异禀了些。

几人轮流把完脉象,商量一阵后,院判出列道:“启禀殿下,夫人脉象流利,如盘走珠,确属遇喜无误。”

到底册封的旨意还未下来,不能直呼皇后,只能暂以夫人相称。不过众人倒是松了口气,接连被耍两回,这回可算来真的了,试想准皇后若再以权势要挟他们作伪证,谁受得了!

李天吉听闻结论,脸色和悦了些,哪知何苗张口便道:“这不可能,你们是不是验错了?”

此言一出,太子又变得杀气腾腾。

众太医叫苦不迭,这位主子娘娘是哪儿来的毛病,没怀孕时偏要他们谎称有孕,如今真怀上了,又好像满不高兴似的,这俸禄赚得也太艰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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