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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声道:朕年少时没少让先生们费心,想来颇为惭愧。

祁先生笑着捋了把胡子,侧目道:历代天子说这话时,大多是在客气,唯有陛下,说的是真话。

邵云朗:

这老爷子,这么多年没变过,还是如此爱怼人。

不过惭愧二字,却是不必了。祁先生摇头,广袖在风中招摇如云,庆安年间,太上皇欲要与蛮族议和,彼时消息传到太学,吾等行将就木的老骨头皆觉此事荒谬,联名上书阻拦,却遭驳斥直到那时,老朽才晓得,棋盘之上纵横千里,现世之中却难行寸步,黑白无法警世,唯有刀剑才能破开天光。

那时,老朽便想起了陛下,想着若那锋锐如刃的少年还在,当为那柄破晓之剑啊。年迈的老人却有一双清澈的眼睛,他摇头道:但陛下年少时,老朽却以为,只有六艺俱佳之人,才是完人。一叶障目,而不见泰山,实是老朽惭愧。

您切不可妄自菲薄。邵云朗颇为忐忑的想,老爷子是当真换了想法吧?不是看他当了皇帝来拍他马屁吧?

那这马屁拍的未免太有水平了。

他那狡黠的眼睛一转,祁先生就觉得他要从袖中里摸出一个话本子来,见状哼笑一声道:陛下莫不是在心里消遣老朽呢吧。

咳先生多虑了。

说着话,便到了祠堂,礼部已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只待皇帝率群臣祭拜。

太学的祠堂原本是一座神庙,供奉的是掌管文字隽文神君,阑夕山上起初只有这么座神庙,后来才围着神庙建起了太学,慢慢的,此处也成了供奉历代皇帝的地方,新帝登基后,都会来参拜一二,祈求大昭文运昌隆,祈求先祖庇佑后人。

不过准确来说,这上面是供奉打过皇帝的尺子。

大昭开国至今,才堪堪历经六代帝王,除了太祖皇帝,如今上面摆了五根尺子,皆是被端端正正的摆在龛阁里,用金箔包了龙纹的边,最下面那根成色犹新,是打过他的那把。

邵云朗看的手心疼,暗暗嘀咕拜这玩意儿真的不会有什么阴影吗?

他结过阿陶递过来的香,恭敬的举至齐眉,而后躬身。

若真有神佛,他诚心拜一拜自然可以,便求大昭风调雨顺,爱人平安喜乐吧。

上了香,这小祭便算了事,皇帝却说想留下故地重游,不用这么多人作陪了,只留下丞相一人。

他们是太学同窗,一起游览故地本也无可厚非,放在之前臣子们只会感叹一句他们君臣情谊深厚,但经历了科举顶替案后,有人便多了些心思。

一个天乾和一个泽兑,是可以传出无数桃色流言的。

那么丞相和陛下

虽说想着晟启帝杀人如麻的样子,说他雌伏于人实在是有几分惊悚,但这事,万一呢?

然而众人也只敢心里暗暗犯嘀咕,私下却连个闲话都不敢传,生怕脑袋搬家。

闲人一走,邵云朗便自在了许多,回身看了眼一路跟在他后面的顾远筝。

上山多石阶,他如今还瘸着,邵云朗便命人提前准备着,将山道一侧铺上了木板,有人一路推着顾远筝。

山路陡峭,推着他的禁军都是身强体健的天乾,就算如此,也换了三人,无不汗湿衣襟,邵云朗更是被七层礼服捂出了一身汗,此时一看,竟是顾远筝最轻快,连个头发丝都没乱。

而他昨夜操劳一夜,今日竟然还要靠双腿爬山!真他娘的没天理了!

邵云朗不忿道:顾卿,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此时他坐在少年时常来避暑的凉亭里,面前摆着些新鲜瓜果,太学如今尚未开课,人少的很,坐在此处倒是清闲。

若不是穿着这身玄金色龙袍,邵云朗几乎有种回了少年时的错觉。

听他质问,顾远筝抬眸轻笑道:臣忧君之忧,还为殿下准备了轻薄的衣衫,如今却被陛下如此质问,当真是有些心寒。

那边急的团团转的阿陶一颗心终于落下了,他不知陛下还打算在太学逗留,因而没带轻薄的常服,正打算着人回宫去取。

现在正好有衣服了,也免得陛下再遭罪,阿陶小碎步走近一点,躬身问:相爷,这衣服在哪呢?

顾远筝笑了笑,只道:请陛下移驾?

邵云朗撑着下巴问:去哪里?

顾远筝:鸭子窝。

自邵云朗离去,这八年间小院再未进新人,上一任院正将这屋子摘出了寝舍的名册。

司正不解,又有些惶恐的提醒院正,只有皇帝的寝舍才会被原封不动的保留下来,这么做,是不是僭越了?

老爷子只是摇头,笑而不语。

如今方才揭晓了答案,不得不道一句这老爷子目光之毒,看人之准。

指尖落在那悬在门口的木牌上,邵云朗细细勾勒了一遍群鸭回三字,那笔迹如今看来竟有几分陌生,大抵是因为,写下这三个字的少年还未尝过人间疾苦,所以那笔锋才如此飘逸洒脱。

牌子上了新墨,邵云朗笑道:你派人打扫的?

顾远筝颔首,嗯,院里和房中也打扫过了,衣服放在陛下以前的床铺上。

你倒是有心。邵云朗推开小院的门,回头问他:想要什么赏赐?

顾远筝不答,只是笑道:臣要的赏赐,陛下进屋后就明了了。

陛下一惊,你不会放了什么小玩意儿在屋里吧?

顾远筝:

有时候他真想钻进邵云朗的脑壳里,看看里面是不是装满了风月话本子。

不是。他咬牙道:陛下若喜欢,臣可以

哈哈,说笑的说笑的。邵云朗连连摆手,朕可是正经人。

他推门进了小屋。

八年不住人的房子,自然和有人气养着的不同,屋里光线有些暗,就算清扫过,熏了香,仍掩不住淡淡的潮气。

但里间东西保存的极好,他那看了一半的话本子还摊在桌上,墙上还挂着裂成六块的邵云霆送的鞭子,玉狮子镇纸歪着头,憨态可掬的看着迟归八年的主人。

邵云朗笑了一下,俯身去拿那套衣服。

流云瑞鹤的纹路在那雪绢布料上反折着日光,熟悉又陌生。

他换了衣服,想了想,俯身摸了摸床下暗格。

咔哒轻响,这只有他知道的小格子弹开,里面的东西滑出来,被邵云朗接在掌中。

那是块素色玉佩,细腻的羊脂玉上有两缕浅淡的青,被匠人用了心思,雕琢成了绕月的流云,月下还有白梅盛开着。

花好月圆。

他穿过顾远筝很多件衣裳,却仍记得那天他被顾家小妹扒了外衣,不得不向顾远筝借衣服穿。

那天少年给他亲手佩了玉佩,他本不喜欢这花花月月的,觉得太过世俗了,但顾远筝的神色太认真,连带着那玉佩也顺眼起来。

现在才知道,世上最难得的,就是那一句世俗的:月明芳菲尽,仍有故人来。

只是如今他一身少年装扮,那象征着皇权的玉旒倒不好往头上顶了,他干脆散着蜷曲的长发,推门出去。

没有旁人在院中,顾远筝便站在那梨树下,手掌落在大梨树的树干上,闻声回头看过来,看清那人的瞬间,他呼吸便停滞了一瞬。

有人踏着时光走来。

好看?邵云朗扬眉问。

好看。顾远筝轻声答,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邵云朗这没羞没臊的都被他看的耳根一热,先移开视线问:这树是怎么了?

似是有火焰自墙外蔓延到树上,老梨树伸展到墙外的那一侧枝桠都焦黑了,连带着半面树干都成了炭状,烧的有些深,整棵树都失了生机,就这么光秃秃的矗立在小院里。

刚进来时没抬头仔细看,此时一看这树的情状,邵云朗顿时心疼的不行,这已经是六月了,它却还没发芽,怕是枯死了。

谁放的火?邵云朗问完,自己先有了答案,犹豫道:是去年城破时流窜的蛮人?

顾远筝点头,嗯。

邵云朗心里一紧。

城破之日,雍京城内也死了人,就算将伤亡竭力控制在最小,却也还是死了人,亡者便如这失了生机的树,再也不能绽出生机,却留下焦黑的痕迹,深深扎在还活着的亲人心里,一旦提起,便是丝丝缕缕的痛。

他不后悔那日驱蛮族北上,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如此决断,但却做不到心无愧疚。

陛下,你看。顾远筝将按在树上的手挪开。

邵云朗愕然的睁大眼睛,瞳仁里映出一抹新绿。

那是一个幼嫩的新芽,就在焦黑的边沿处,于微风中颤颤巍巍的试探着生出。

真好。邵云朗笑了笑,来年秋时,想必又有满树的梨子了。

顾远筝垂眸,自袖中拿出那红色发带,递给邵云朗。

就知道你随身带着。邵云朗接过来,将那绸缎抿在唇间,两手将长发随意拢了拢,又用那发带束了个马尾。

陛下顾远筝提醒道:后颈处有咬痕,头发还是低一些吧?

等会儿出去重新绑。邵云朗笑了,眸中盈满狡黠的光,如此才十分的像顾卿心心念念的少年郎啊。

他上前一步,陡然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微微抬头盯着顾远筝笑道:像不像?

他不等顾远筝答话,又说道:不对,朕永远十七岁。

顾远筝失笑,抬手扣住他的后颈,眸光温柔的吻住那总是有话说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要到文案名场面了【搓手手】

话说我评论区那几只野生小话痨呢?是不是被卷入一个名为《开学》的无限流恐怖小说里去了,哈哈哈哈哈!

加油~宝子们,科科通关哦~

57.第 57 章

为了能让工部赶制出那孔雀面罩, 陛下硬是拉着顾大人在阑夕山上逗留了一下午,还一同去了后山枫林。

顾远筝在他的强烈要求下,也换了一身流云瑞鹤的校服, 两人共乘一骑, 信马由缰的在后山溪边闲逛。

阳光正好, 晒的邵云朗有几分昏昏欲睡,近日总会莫名觉得提不起劲儿, 但他自己没放心上, 只觉得是太久不操练了, 骨头都生锈了。

这会儿靠在顾远筝身上, 那股子困劲儿又上来了, 听林间鸟鸣声声、溪水泠泠,他突然笑了笑,仍闭着眼睛道:邵云霆第一次对我下手, 就是在这后山考核的时候,后来我把考核时捡到的那只小狼崽取名叫三十一, 就是因为这多出来的一根箭话说,那狼崽呢?

顾远筝两手牵着缰绳, 将人圈在身前,想了片刻才说:严侯冤案后, 我便跟你一同去了西南,那小东西交给了小妹, 养大一些后便被我三弟带着,送归深山了。

挺好。

邵云朗又要说什么, 有亲卫自后方赶了上来,下马禀告道:陛下,工部的

咳!咳咳邵云朗递眼色, 行,朕知道了,一会儿朕过去再做定夺。。

亲卫躬身又退了下去。

顾远筝笑了笑,低头吻了一下他的耳朵,小声道:是有要事吗?工部的要事难道是

是惊蛰弩复刻出来了。邵云朗镇定自若,神色颇为庄重道:这小东西虽不适合在大规模的战场上使用,但袭营、暗杀都很有用,朕要亲自去看看。

哦?顾远筝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那臣送陛下去工部。

咳,你不是还装瘸呢吗?不用送,不用送邵云朗从马背上溜下来,摆手道:朕先走了,明日小朝会见!

直到陛下急匆匆的背影跑出林子,顾远筝才摇头轻笑了一声,一人骑马再后山又赏了会儿景,似是完全没识破陛下的诡计。

什么?冰种翡翠没了?邵云朗目瞪口呆的看着阿陶,不是这什么死脑筋?没冰种用别的替一下不就行了?

阿陶欲言又止道:可刚才有亲卫要问您替是不替,您说您要去了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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