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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首饰铺子出来, 阮亭与甄玉棠没回客栈,又去了其他铺子。
这里有的东西, 京师也有, 这些铺子没什么好逛的,然有几样东西,委实是稀罕物。
一人高的玻璃镜, 边上镶嵌着精致的镜框, 可以清晰映出镜中人的面孔,比时下梳妆常用的铜镜要明亮许多。
甄玉棠本就是爱美的性子, 这会儿看到玻璃镜, 当即在镜子前照了几下。
镜子的女子玉面桃腮, 肌肤没有一丁点瑕疵, 还可以窥见全身的打扮, 甄玉棠满意的笑了笑。
“有些女子第一次见到这玻璃镜, 吓了一跳呢,这位夫人倒是胆大。” 这间铺子的老板是个妇人,笑着道。
甄玉棠笑盈盈的道:“ 我不怕, 这样梳妆更方便些。”
“是啊。”掌柜的继续道:“我这铺子里, 除了玻璃镜, 还有西洋传来的钟表。几年前还能海上贸易, 我家里也有船队, 这些东西就是那个时候带回来的, 家里攒了几件, 想着当做传家宝。
后来,日子越发难过,不能出海, 船队都解散了, 家里的航船也贱卖出去了,我便把这些东西拿到了铺子里。玻璃镜和钟表都是崭新的,夫人若是喜欢,便拿下吧!”
甄玉棠当然喜欢,在京师,这些西洋货物不是有钱就能买下来的,只有那些世家和皇室中人才能得到。如今有了机会,若是错过,未免可惜。
甄玉棠看了阮亭一眼,撒着娇,“爷,妾身喜欢,你就给妾身买下来吧!”
不就是扮演妾室嘛,她拿手!
那女掌柜说着好话,“夫人国色天香,陪这些贵重物正是合适,瞧着公子仪表堂堂,气度不凡,想来也是知道疼人的。”
折扇拍了一下手掌,阮亭道:“都包起来,送去悦来居。”
呦呵,这一次阮亭着实是破费了,甄玉棠越看他,那是越满意,露出一个甜甜的笑,“爷,您真好!”
铺子里的掌柜忙着把货物包起来,这会儿身边没有其他人,阮亭压着声音,戏谑的道:“ 既然知道我好,今天晚上好好伺候我!”
甄玉棠狗腿子的道:“ 好呀,妾身给爷端茶倒水,一定把爷给伺候舒服了。”
念在阮亭花了那么多银子的份上,先让他嘚瑟一会儿,满足他的恶趣味。
阮亭微哂,他的好夫人还真是能屈能伸,他一掷千金给她买了东西,她就愿意伺候他;等回到京师,估摸着又要叫他阮婷婷了。
*
悦来居,一位小伙计急匆匆跑过来,“掌柜的,昨个住在客栈的陆公子,给他的那个小妾一下子买了六颗南珠呢!”
秦娘子一愣,“你怎么知道?”
小伙计解释着,“方才铺子的老板亲自把东西送过来了,陆公子没回来,但他身边的小厮回来了。这会儿,那铺子的老板得了银票,美滋滋的回去了,脸上止不住嘚瑟呢。”
秦娘子吃了一惊,“那几颗南珠我见过,个头个顶个的大,呈上去的贡品,和这些南珠比一比,都显得次了些。全部拿下来,至少要两千两银子,这位陆公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正说着话呢,悦来居门口又传来动静。
秦娘子起身走出去,还没走到门口,就看着几位伙计抬着一人高镶嵌珠宝的玻璃镜和西洋钟。
秦娘子不解的道:“这又是哪来儿的?”
其中一个伙计回答,“掌柜的,这还是陆公子买下来的东西,陆公子搏美人一笑,一掷千金啊!”
秦娘子的老相好,没少给她金银珠宝,纵然她见过世面,然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得心底生出了波澜。
陆公子已经花出去了两千两银子,这一下子又花了几千两,不过是出去逛个街,银子似流水般,哗啦啦的就出去了。
秦娘子若有所思,这位外地来的陆公子是真的有些家产,不是故意充大方。
广州府经济日益凋敝,但凡有些门路的,都去外地做生意了,就连她名下的悦来居,一年中有大半年时间房间都是空的,就没有客人住。
若能和这位陆公子牵上桥搭上线,想来她也能分一杯羹。
*
第二日,甄玉棠盥洗后去到一楼的厅堂,秦娘子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沈夫人,怎么今个只你一个人,陆公子人呢?”
甄玉棠道:“我家爷想要买座宅子,一早上就出去了。”
“买宅子?”秦娘子眼珠子转了转,“ 难不成陆公子是打算在这里常住?”
秦娘子这是在探她的口,甄玉棠佯装没有发现,顺着她的话道:“是呀,我家爷出身苏州府陆家,世代都是做生意的,这次来到广州,打算常待在这里。”
秦娘子没有直接了当的问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沈夫人,昨个陆公子给你买了不少贵重东西,同是女人,我瞧着都羡慕,陆公子可真疼你!”
甄玉棠抿唇笑了笑,“ 秦娘子说笑了,我家爷知道疼人。他仗义疏财,不拘小节,与他那些兄弟们,还有生意场上的伙伴们相处时,更是出手大方。”
“ 陆公子对您都这么大方,想来生意场上,确实不是小气之人。”秦娘子脸上带着笑,接着话音一转,“只是,广州不似江浙和京师那般繁华,近来又不安稳,不是经商的好地方,陆公子怎会来这里做生意?”
甄玉棠柔声道:“爷在苏州也有不少生意,光绸缎铺子,就有十几间呢。不过,苏州多的是经商之人。之所以来到这里,便是想着打开广州这个市场,危机与风险并存,万一就赚了呢?
爷准备了不少银子和货物,是存了心要在这里做生意。先买座宅子,再买几间铺子。只是我们初来乍到,不知道哪里的商铺更可靠些。”
秦娘子心里并不认同,年轻人,不经事,做生意哪有这么容易?
放着鱼米之乡的苏州府不待,偏偏跑到这种荒芜之地,还是太莽撞了些。
不过,这样也好,若这位陆公子是个聪明人,反倒是不好打交道。
她心里这样想,面色却不显,
赶紧应承下来,“我虽是一介妇人,但经营着悦来居,也和不少人打过交道,我知晓有一人手里有宅子和铺子要出售。见到沈夫人的第一面,我便觉得合眼缘,若沈夫人不嫌弃,我可以从中牵个线,促成这件事情。”
甄玉棠自是一口应下来,“这感情好,等爷回来了,我把这件事情告诉爷。托您去操办,如此一来,也省了我们的麻烦。”
等阮亭回到客栈,甄玉棠把消息告诉了他。阮亭颌首,示意知晓了。
他这几日又是给甄玉棠买珍珠,又是带着她招摇过市逛铺子,看来起作用了,秦娘子主动牵线,往后事情就好办了。
*
秦娘子抽空去了赌坊一趟,仔仔细细把打听到的关于阮亭的消息告诉了仇鸾。
“我瞧着那位陆公子有不少家底,他来到广州,也是想要在这里做丝绸生意。陆公子年岁不大,约莫刚刚弱冠,一看就是富家公子哥,浪荡不羁,出手阔绰。这样的人,心性不定,指不定要不了多久就走了。如果你和他搭上线,到时候帮他料理在广州的生意,保不准能从他手里弄些银子。”
仇鸾凝神沉思,没有人会跟银子过不去,尤其一个鲁莽又钱多的郎君摆在面前,不坑他一把,心里都不自在。
“ 你打听到的消息可靠谱?”
秦娘子:“自然靠谱,他身边跟着一个貌美的妾室,我是从那个妾室口里打听出来的。那妾室柔柔弱弱,我多看她一眼,她都要往陆致怀里躲,想来没有那个脑子来欺瞒我。”
仇鸾放心了,“好,你让他来赌场找我,我会一会这位陆公子。”
翌日,秦娘子找到甄玉棠,“沈夫人,你托我打听的事情有眉目了,卖主是府城赌坊的老板,也是咱们总督的亲弟弟。”
她转而看着阮亭,“陆公子若是信得过我,便去赌坊走一遭。当然,如果陆公子不愿意,也无妨。”
阮亭唇角噙笑,“秦娘子出马,找的卖主自然可靠,劳烦您了,我这就去。”
翌日上午,阮亭去到赌坊,恰好仇鸾无事,亲自见了阮亭。
如果只是出手几个铺子,仇鸾无需接见阮亭,他别有所图。
仇鸾经营着广州府最大的赌场,然最近几年,因着海禁的影响,这里的大半有钱人北上,要么去到江浙,要么去到京师,赌坊的生意大不如从前。
这是其一,至于第二个原因,近来乱党横行,他的兄长又与乱动有勾结,如果他的兄长落马,他势必会受到牵连。
仇鸾筹谋着转移名下财产,好给自己留有一线生机,总不能把所有的指望都放在一个地方。
恰好赶在这个时候,阮亭来了。阮亭所扮演的陆致,乃是苏州府的富商之子,如果借由陆致之手,把他的私产转移出去,便是多了条活路。
“陆公子请坐。”仇鸾一身宽松的锦袍,挺着大肚腩,说了几句场面话后,进入正题,“陆公子的情况,我也知晓一二分,宅子我不缺,铺子我自然也不缺,只是放着好端端的苏州府不待,陆公子为何要到广州做生意?”
阮亭拿起茶盏,有条不紊撇去浮沫,呷了一口,“ 苏州繁华,然经商之人颇多,生意也难做。广州虽然落败了些,可有经商的基础,当年码头边船只络绎不绝,货物琳琅满目。陆路和水路皆很便利,此地还盛产南珠和各类果子,把这里的商贸之路打开,周边各府的丝绸生意也是尽在囊中。
况且,我听人说,朝廷不会一直禁止海上贸易,等除掉倭寇,会废除海禁。这不,我赶在废除海禁之前,先来占个好位置。”
阮亭说话时,仇鸾一直留意着他的神态。
仇鸾转着玉扳指,观这位陆公子的神色,不见一丝虚假。听陆致话里的意思,也没有不合理之处。
广州虽不复往昔繁华,可蚊子大小也是肉,若能把南边几个府城的丝绸生意握在手里,确实有不少进益。
仇鸾虚情假意劝了一句,“倭寇难除,又是当今天子下达的政令,废除海禁,哪能这么容易,陆公子还是要三思!”
阮亭不在意的道:“ 确实不容易,可就算我赌失败了,也不过是损失些银子!”
经商之人最大的特性就是“赌”,阮亭这句话一出,仇鸾对他多了几分信任。
“既然如此,那仇某就祝陆公子生意兴隆、得偿所愿,陆公子闲来无事,可以时常来我这里坐一坐,我也是商人,我们交流一下生意场上的事情。”
阮亭应下来,“多谢仇老板,陆某却之不恭。”
经过一番商谈,阮亭从仇鸾手里买下来一座三进的宅子和六间商铺。
他出手阔绰,为人又风趣不羁,待人接物自有一套,哪怕是在应酬场上,也能融入仇鸾那些人,不出几日功夫,他便与仇鸾有了往来。
做戏要做全套,买下宅子后,甄玉棠整日琢磨着如何装缮宅子,该添置些什么东西,有时还会向秦娘子询问意见。
阮亭也没闲着,买下了铺子,他考察了府城经商的情况,给苏州府去了一封信,准备做绸缎生意。
阮亭与甄玉棠的身份是捏造的,可两人一点马脚都没有露出来。
这日,仇鸾邀请他们俩来仇府听曲。
他派人打听了,苏州府确实有个经商的陆家,陆家也确实有个名字为陆政的少爷。这样一来,他对阮亭的提防打消了些。
*
“玉棠,等到了仇府,你只管待在我身边,省得出意外。”
仇鸾和仇涛兄弟俩,皆贪财好色,他们结交的人,也是一群狐朋狗友。
若是可以,阮亭不欲把甄玉棠牵扯进来,然而,甄玉棠现在的身份是他的妾室,不能不见客 。
甄玉棠倒不害怕,“我知道的,你放心,我时时都跟在你身边,绝不一个人待着。”
到了仇府,仇鸾的府上养着歌姬,一水的美人,吹弹拉唱,样样精通。
阮亭落座后,甄玉棠挨着他坐下,仇鸾目光掠过甄玉棠的玉面,毫不在意的神色微微一愣,涌出几分惊艳之色。
仇鸾粗声道:“我这满屋子的歌姬,和陆公子身边的妾室一比,全然失了神采,难怪去到风月场所,陆公子从来不留宿。”
阮亭懒洋洋回道:“ 我这妾室,是我花了不少银子抬回府的,她那一副姿容,我确实喜爱得紧。”
听闻这番话,仇鸾又是一愣,寻常人绝对不会这样回答,而是要推辞一番,可阮亭默认了他对那个妾室容貌上的赞誉。
陆致这人倒是有意思,仇鸾心头浮现这样的想法,“美人陪英雄,这样的美人在身侧,才能配得上阮公子。”
宴席上另一个男子轻佻的看着甄玉棠,“可是苏州府的女子都像沈夫人这般动人?见到沈夫人,我才知世间竟有如此貌美之人。”
说这话的是仇鸾的亲生儿子,仇平,和他父亲一样的货色,乃好色之徒。
他见到甄玉棠的第一面,眼珠子便直直落在甄玉棠身上,乌发雪肤,纤腰婀娜,锦裙修身,不难想象其下曼妙的身躯,身段更是一等一的妙,他是风月场上的老手,自是明白这样的女子有多么勾人。
甄玉棠不着痕迹皱了下眉,并没出声,往阮亭身边靠了一下。
阮亭微微笑了下,那笑意却不达眼底,反而透着冷厉,“仇小公子说出这样的话,你怀里那两个美人要不乐意了,还不快给仇小公子多灌几杯酒?”
仇平怀里的两个美人,当然不愿意仇平被别的女子勾了神,那两个歌姬拿起酒盏,手指划着他的胸/膛,挨个喂着他酒水。
仇平忙着应付歌姬,只得收回视线,心里却十分遗憾,如果他能得到陆致的妾室就好了。
————
宴席结束时,仇鸾看向阮亭,“我与陆公子相识有一段时间,没送过你什么东西,我瞧着府上的歌姬,方才一直盯着你看,个个想要伺候你饮一盏酒。陆公子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身边伺候的人少了,就少了不少趣味。
这些歌姬,是我费心搜寻买进府的,不管容貌还是才情,不比大户人家的姑娘差。陆公子若是有看中的,直接领回去即可,也当全了她们的一片芳心。”
若要与声色犬马之人建立联系,与他们一道喝酒、赌博、下青楼,则是最快、也是最便捷的法子。
为了做戏,这几日阮亭跟着仇鸾一起去过风月场所。
仇鸾主动给他送女人,断然不是仇鸾口中所说的那样,觉得阮亭身边伺候的人太少。而是用这样的机会,来考验阮亭。
送歌姬,意味着在他身边安插人手,可以尽数掌握阮亭的动静。
也就是说,阮亭应该接下这些歌姬,才不会惹怒仇鸾,也可以尽快获得仇鸾的信任。
明知应下是最合适的做法,然阮亭不想委屈甄玉棠,哪怕只是名义上收下那几个歌姬,他也不想让甄玉棠觉得不舒服。
阮亭墨眸一一掠过屋子里立着的歌姬,仇鸾所说不假,这些歌姬是悉心调/教过的姑娘,身上没有风月女子的风尘与媚俗。
那些姑娘感觉到阮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脸上爬起红晕,却是各个不甘示弱的昂首挺胸,呈现最引人注目的一面。
若能伺候这般俊逸的郎君,这才是值了。
阮亭收回视线,淡声道:“仇老板好眼光,都是些美人。仇老板的心意我领了,只是我近来忙于筹备生意,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收下这几个歌姬,倒是浪费,是以,便不夺仇老板所爱。”
仇鸾眼睛眯起来,精利的视线盯着阮亭,陆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有其他的打算?
陆致不收用这些女子,说明还对他藏着私。
仇鸾声音粗重几分,“这怎么是夺我所爱?能陪在陆公子身侧,便是她们的福气。陆公子不同意,是这些歌姬没有入你的眼,还是其他的原因,陆公子今个一定要给我个说法。否则,待会儿你就把这些歌姬领回去。”
即便甄玉棠没有与仇鸾打过交道,也能够听出来,仇鸾是生气了。
她明白,阮亭不答应,是为了她,也是为了摆脱仇鸾的监视。
不能让连日的努力,因为这件小事而功亏一篑,一直没出声的甄玉棠,急中生智,“ 爷,您千万不能答应!”
“来广州前,妾身答应了夫人,要一步不离的看顾着您,看看有没有狐媚子出现在您的身侧。
夫人的脾性您也是知道的,当初您把妾身抬回府里,夫人可是直接拿刀架在您的脖子上,都见血了,还让您睡了一个月的书房。要是您再抬几个女子回府,夫人怕是要拿着刀和您拼命。
仇老板,我们夫人可厉害着呢,舞刀弄剑样样精通,谁惹她不高兴了,她就让那人不高兴。要是我家爷接下了这些歌姬,有没有福气享受还不一定呢。”
原来陆致家里的夫人是个母老虎,所以他才不同意,仇鸾万万没有想到是这个原因。
他不太相信,“陆公子也是顶天立地的儿郎,岂会畏惧家中妻子?”
阮亭不好意思笑了下,“实在是内子太过彪悍,母老虎,惹不起惹不起。”
甄玉棠忍不住腹诽,她才不是母老虎!
仇鸾还是不死心,“你收下了,生米煮成熟饭,就算你夫人知道了,顶多闹一闹,你是她夫君,总不能拿你怎么样吧?”
甄玉棠笑眯眯的道:“仇老板,您有所不知,我家夫人是不能对我家爷动手,可那几个歌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估摸着立即就没命了。
您总不能破坏我家爷与夫人的感情,也不能忍心看着那几个年轻貌美的歌姬跟着我家爷丧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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