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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的气氛不能更尴尬了。
老花匠一脸的青红不定, 不知道在想什么,神色中的傲气消散一空, 人也不复淡然, 竟变得十分颓丧。
年轻点儿的花匠更通人情世故,知道要对金主客气一些,遂站出来打圆场道:“主家莫怪, 我师兄是个花痴, 并不是有意冒犯。”
“噗!”俞善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就算知道此花痴非彼花痴, 可一想到把老花匠那张枯树皮似的老脸往花痴二字上靠拢, 就觉得莫名好笑。
她极力维持礼貌, 让自己不要边咳边笑, 不然笑止不住, 还会咳得更厉害。
俞信莫名其妙的看着肩膀疯狂抖动的姐姐, 实在不明白这句话有什么可笑的。
黄氏跟了一路,等着搀扶主家却没等到,俞善一直走得稳稳当当的, 这下终于找到用武之地了:“大妞, 赶紧给主家顺顺气。”
“哎!”被她称为大妞的儿媳妇脆生生的应下, 照着俞善后背“啪、啪、啪”就是三记猛拍, 险些把俞善拍得背过气去!
嘶……这是练得铁沙掌吧……俞善疼得呲牙咧嘴, 却歪打正着, 既止住了笑, 也止住了咳。该,叫她笑别人,真是现眼报……
黄氏瞪了大妞一眼, 当初瞧中这五大三粗的儿媳妇就是因为她有把子力气, 身为庄奴,力气大能干活才是最紧要的。
就是这儿媳妇也太憨了些,主家那么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是你能放开力气去拍吗?别给人拍出个好歹来,她们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年轻些的花匠也看着不年轻了,像是五十来岁的样子,其实人不过四张开外。他和老花匠如出一辙的皮肤黝黑,饱经风霜:
“主家有所不知,我们的师傅最喜四处游历,探寻奇花异草。他曾经在桂地一处瘴气氤氲的山谷中,发现过一种罕有的金色茶花,师兄刚才转述的,其实就是当年先师所见金茶花盛开时的美景。先师还千辛万苦采来了那茶花的种子,想要自己培育出金茶花,可惜他年势已高,没来得及实现就染病过世了。”
就连宋庄头都不清楚这两个花匠的来历,而杨庄头等人自出生起就没离开过这石江县,众人像听故事一样听得入迷。
那花匠继续讲道:“种子传到我师兄弟二人手中,一直珍藏着秘而不宣,却不知怎地被牛家知晓。那时,牛家在花市行里搜罗名贵种的茶花及擅种茶花之人,一打听到我二人手里有奇花异种,便使了下三滥的手段,将我二人设计为奴,又约定好,只要能成功种出金茶花,就会放了我们的身契。”
听到师弟讲这憋屈的往事,老花匠干脆扔了花剪,蹲在地上也不吭声。
其实,当年花木行里谁不偷偷笑话师傅说大话,异想天开,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金色的茶花呢?
世人皆知,那茶花的花色或白或粉,或深红或浅红,深浅不一,哪怕紫色山茶也是有的,可就是没有人见过黄色,更别说是金黄色的茶花了。
师傅种了一辈子的花,爱花如命,他的话,老花匠是深信不疑的。
他坚信师傅带回来的种子,只要能开花,就能证明当年师傅所言不虚——这世上真的有色灿如金的茶花,所以哪怕牛家强取豪夺他也不在意,一心只想把这金茶花种成。
可惜,当年那十几颗种子许是存放的时间过久,最终只发出三株花苗;他又用了六年的时间,勤勤恳恳将花树养得如此茂盛,却不知为何,迟迟开不了花,天知道他有多想向世人证明师傅是对的。
俞善想了想,不确定地问:“这茶花是不是用种子发出幼苗之后,过了一两年才移栽过来定植于此的?”
“是啊。”老花匠闷闷地应道:“按说茶花最多三年就能开花了,可我种了六年,养护得何其精心,就是不见它有开花的意思。”
“金茶花娇贵,喜酸喜湿,耐贫瘠却又喜肥,换土定植以后少说也要三五年才会开花,你拢共养了六年,中间还移栽过,不开花太正常了。”事实上,俞善不仅见过这金茶花,还泡水喝过不少呢……
那泡出来的茶汤与其花朵一般金黄,汤色透亮,冲泡之后浮于水中的金茶花仍然能久泡而不变色,极为漂亮。
金茶花号称有四百多种营养物质,除了能美容养颜抗衰老之外,还能抗三高,提高免疫力……总之就是好处多多。
从前为了在落后的地区扶贫发展,几乎所有经济作物、观赏作物俞善都粗略的研究过。
种花种菜种果树、种油菜、种茶、种中草药,再做一些配套宣传的方案:什么“油菜花开,最美的村庄……”,什么“高山出好茶,云雾缭绕似仙境……”,连招揽游客的口号都一并搞定了。
这金茶花因为经济价值高,俞善还真是打过主意,后来因为地理位置实在不适合才放弃的。
金茶花喜欢温暖湿润的气候,这大环境石江县倒是符合。
它喜欢排水良好的酸性土壤,又喜欢荫凉有光照的环境,俞善看看这山势的位置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虽然理论上有所不同,既然老花匠是种茶花的好手,想必这些最基本的东西是不会弄错的。
只是这土壤酸碱度就不好说了。俞善蹲下身,从花树根部抓起一把黝黑松软的泥土,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问宋庄头:“庄子上可有绣球花?”
宋庄头殷勤答道:“有的。不知主家喜欢粉的还是喜欢蓝的?小的这就叫人移几盆最漂亮的给您装上。”
俞善摇头,指指眼前的茶花树:“劳烦你带人移植几棵栽在这茶花下面,若是花开出来是红色,就说明是碱性土壤,需要调节;若绣球花开是蓝色,说明土壤恰恰是茶花喜欢的酸性土壤,那就要从别处找这花不开的原因了。”
老花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起身,目光炯炯地看着俞善:“主家亲眼见过这金茶花?”
“本草……”俞善话说一半,想起来这时不知道还有没有本草纲目,又含糊地改口说:
“我曾看过前人的游记,的确有人见过金黄色的茶花,跟你师傅所说不差,游记中也提到过一些花不开的原因,比如这土的酸碱性就是其中之一,不过倒也简单,用绣球开花的颜色就可以验证。”
虽然不甚了解什么叫酸碱性,不过宋庄头、杨庄头等人不会在此时不识趣的追问,而老花匠是根本不在乎。
对他来说,只要新主家俞善说她见过金茶花,信他能种出金茶花就足够了,这是支撑他信念的一根新支柱。
如今正值初夏,是绣球花陆续开放的季节,老花匠听完俞善的话也不颓丧了,从茅草屋里抄出一把花锄,兴致高涨地说:“不必劳烦宋庄头了,我知道哪儿有绣球花,我自去刨了来种。”说完,竟是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牛管家之前威胁他,今年牛家给的最后一次机会,若是到了年底金茶花再不开,就要刨了这三棵茶花,再把他们师兄弟二人卖去西北苦寒之地为奴。
苦寒老花匠倒不怕,只是那里戈壁千里,寸草不生,终年看不见一点儿绿色,这对于同样爱花如命的老花匠来说,是一种比死还难受的惩罚。
两个花匠都姓陆,人称陆大、陆二,其实他俩今年都不过四、五十岁,就是因为常年日晒雨淋,有些老相而已。
陆大自去山下花田里刨绣球花,留下尴尬又激动的陆二搓着手,紧张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主、主家,我师兄他不是……”
俞善了然地摆摆手:“我明白,他是花痴嘛,与常人有所不同是正常的。”
说着话,俞善还忍不住笑了一下,搞得陆二总觉得那笑里有别的意思。
俞善看看眼前枝繁叶茂的三棵金茶花,又看看被陆大陆二修枝剪叶散落了一地的零散枝叶,心里微动:“你们下次剪枝之前,让宋庄头使人通报我一声,等我到了再修枝剪叶,切莫擅自动手。”
“是,主家。小的记下了。”陆二的性子明显不像陆大那么倔,十分识时务,即便俞善没有说明原因,也顺从地应承下来。
俞善满意地点点头,又问宋庄头:“庄上有多少茶花?”
宋庄头对这些倒是烂熟于心:“有一亩是种的红山茶,金心大红,这几年年年都开花,长势正好;还有一亩是原先牛老爷从各种搜罗来的各类名种,小的不懂这个,也认不全。反正这几年开花的不多,有些一开花就被牛管家移走了。”
俞善闻言点头,一亩的茶花量倒是够了。
没错,她打定主意,想要直接从这不开花的金茶花上取枝,嫁接到其他茶花上,若是养护得好,说不定今年就能开花。
交待陆二等待绣球花开的期间,可以先隔段时间浇上一些腐熟的豆饼肥,俞善等人继续往果山深处走去。
宋庄头操心不已的二十亩白桃亟待收获,看完了这金贵的金茶花,他就迫不及待想要请俞善去桃园转转。
还没走到桃园,就见一个黑瘦的十来岁的少年哭丧着脸,跌跌撞撞地跑来,一见宋庄头就哇地一下哭出声来:
“舅舅,我闯大祸了,咱的桃树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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