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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晟一直等在门外, 见俞善好好的走出来,才松了口气。虽然刚才看那些人的神色就知道他们没占到什么便宜, 可他终究还是不放心。
俞善上了骡车, 一反常态的懒懒往车厢上一靠,脑袋抵着车厢壁想事情,脸色看着还好, 就是只字不发。
奚晟想了想, 一抖缰绳,骡车没有直接回小镜庄, 也没有回俞善家, 而是往村外驶去, 沿着山间小路不知道要去哪儿。
俞善对奚晟有十成十的信任, 并不怕他突然把自己拉去卖了, 还是一动不动懒洋洋的想着心事, 也不说话。等奚晟停下车喊她下来,这才慢悠悠的跳下车了。
刚一下车,俞善就被眼前的美景震住了, 她竟然不知道平溪村还有这么一片桃林!
如今快到阳春三月, 将近半亩的桃林, 枝干扶疏, 花朵累累, 已然盛开了一半。桃花灼灼, 枝叶蓁蓁, 眼前的花海如锦如霞,一阵细风吹过,就有无数粉白花瓣簇簇落下, 仿佛一场桃花雨扑面而来。
桃林就在一条潺潺的溪水旁边, 花瓣落进流水里顺流而下,这桃花流水美得蜿蜒,俞善心底那点儿委屈,一下子就被眼前的美景抚慰了。
奚晟跟着俞善在桃林里漫步了几乎一刻钟,两人一前一后,虽然彼此之间不说话,可俞善知道奚晟就在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心下十分安定,可以静静在这罕无人迹之处,欣赏美景。
走了一会儿,出了一身薄汗,那点子郁气仿佛也随之消散,俞善心情一好,本能发作开始琢磨:“这是谁家的桃林?”
奚晟:……一片好心被人辜负,还以为她要消沉几天,没想到这姑娘这么快就没事了。
俞善要知道他想什么,肯定会告诉他这叫治愈系疗法,满血复活!现在元气满满哒!
奚晟失笑回答:“这是一片野桃林,也就是开花能看,结出的果子又小又酸,村里孩子都不吃,只捡去当弹子打弹弓玩。”
“这样啊……那其实可以……”俞善眯起眼睛,本想张口说些什么,生生又咽了回去。
奚晟知道她主意多,准是又想起了什么,只是刚经过这一遭事,怕是不愿意再说了,于是也不追问,转而突然提起:
“俞小五说的北山上的那几棵茶树,年年都有许多附近的村民去采茶,时有摩擦发生,每人还得不了几斤生茶。我也知道一个地方有茶树,而且那里人迹罕至,不用与人争抢。义父喜茶,我往年采来送去老道那里炒过,滋味很不错。”
“真的吗?”俞善闻言来了精神:“据说茶叶的品质讲究个时节,所谓明前雨前,而且以清明之前采的明前茶为最佳,芽叶细嫩,味醇形美。眼看日子就快到了,不如就这几天咱俩上山一趟怎么样?”
奚晟听了简直是意外之喜,他眼睛已经亮了,还要若无其事的问道:“就你我二人?”
“对啊,你要是觉得不方便,我可以喊上小……”俞善以为奚晟嫌人少,正要说喊上俞小五。
奚晟截断她的话,飞快的说:“你我二人就好,咳,那个……山路崎岖,人多了我看顾不过来,若是明日不下雨,就定在后天一早我去接你。”
“好啊,一言为定。”俞善笑眼弯弯的应下了。
她今天两次听人提起老道士,忍不住问道:“你们说的老道士,可是北山上无名观的秦观主?”
俞善记得无名观跟奚晟父子俩在北山上的药庐相距不远,之前救过的小道士玄真就在那里修行。
“对,就是他,那老道士炒得一手好茶,就是惯会装神弄鬼,声称每年只替二十个人炒茶,每人不超过五斤,结果搞得物以稀为贵,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人人都争抢着请他。”
奚晟提起那老道也是一言难尽,他们和道观做了几年邻居,对老道的性子不说十分了解吧,也算是七七八八了:
“其实是因为这老道太懒,嫌对着锅灶太热太无聊,又舍不得把秘方外露,为免太多人求上门来,故弄玄虚找出来的借口罢了。他自家还炒了不少茶,每逢有人去道观布施,就送上一包当做回礼。”
咦,自己过年的时候还给秦观主送过布施呢,俞善仔细想了想,当时杨庄头好像是说过老道士有回礼来着,也不知道当时自己随意一接,放到哪里去了,莫非也是茶叶?
回味了一下刚才在村长家喝过茶叶的滋味,哪怕是去年的陈茶,茶汤也很清亮,清香爽口,回味甘甜,俞善打算回去好好找一找。
走得累了,俞善想要歇歇脚,奚晟搬来一块干净的青石,让俞善靠着一株桃树坐下休息,自己则袖着手,背过去依树而立。
俞善看不见奚晟的神色,却知道他的关心自己,又不会因她做事的方式小看她,于是半是倾诉,半是理清思路,把自己刚才对俞怀安的小小要挟讲了一遍。
奚晟听完没有指责她离经叛道,也没有对她想要做甲长的豪言壮语表态,只是问道:“如果他们当真执意不肯让你甲长,你当真会把织坊设到县城吗?”
一下子就问到了最关键的地方。
“恐怕……不会。”俞善沉默了一下,苦笑着摇摇头:
“托高祖的福,本朝风气开放,女子出去做活也不会遭人非议。城中女子机会多,有手艺的可以织布、卖绣品,或是摆个食档卖些小食;没手艺的做个帮佣帮厨,甚至替人洗衣、找个缝补的活计都能挣到些嚼用,唯有村中的女子……”
“她们的机会太少了。”俞善看向奚晟,眼神里说不上来是无奈,还是悲悯:
“她们中的一些人,一辈子都不曾到过县城,最多也就是从一个村子嫁到另外一个村子。眼界受限,也没有接受教……读书识字的机会,明明在家做姑娘时,整日被使唤得忙个不停,还要被骂赔钱货,吃白饭的,出嫁时被娘家换一笔彩礼,连嫁妆都没有,嫁到夫家又要遭人白眼。”
“等嫁了人,又要操持一家子的吃喝拉撒,家境好一些的有嫁妆傍身,有几分底气;运气不好的话,进门就被收了嫁妆箱钥匙,美其名曰替她管着,连买根针都要伸手跟夫家要钱。”
俞善也不知道自己这番话会不会吓到奚晟,她已经在心里憋了许久了,急需一个发泄的渠道:
“我只是想着,别人给的,随时都可以收回去,就连女子的嫁妆,遇到不要脸的夫家也照样留不住;可手艺不同,学会了一门手艺就有安身立命的本事,不管到了什么境地都能靠自己赚钱,哪怕是为了让她能源源不断的赚钱,也要好好捧着。”
其实看过刘巧鸽、俞蔓的遭遇,俞善现在连这一点也不敢肯定了,但是她的初衷就是如此。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俞善还是想争取把织坊建在村里。女子命运多舛,她管不了太多人,却想要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尽量多的改变一些命运。
奚晟听了半晌没有做声,俞善几乎以为他觉得自己是失心疯了,莫名其妙的,心口有些沉闷。
谁知过了许久,奚晟绕过桃树,转到俞善面前,认真的看着她,他脸上这些天以来的迷茫全都消失不见,笑容明亮:“你这样很好,我很……钦佩。”
那“钦佩”两个字在他舌尖打了个转儿,含糊的很,仿佛他原本要说的,不是这个词。
奚晟脸上浮现出一种俞善从未见过的神色,那是一种对她充满信心,同时又充满了自信的笑容:
“不过一个甲长而已,你想做就去争取。若说女官,前朝有六局二十四司,专门处理后宫事务;本朝即便精减了许多职位,宫中仍然设有六局一司,有数百名有品阶的女官协管后宫。”
“不止是宫中,托高祖朱皇后之福,太医署也有许多有品级的女医,你若去过府城的太医署分院,就会发现在那里坐诊的女医、医女和医婆。”
奚晟侃侃而谈,列举了许多本朝女子为官的例子,用来佐证俞善的念头并没有什么离经叛道之处。
自相识以后,俞善还从未听奚晟说过这么多话,见他绞尽脑汁就为举个例子哄自己开心,俞善的嘴角忍不住上扬:“好了,我知晓了,多谢你的鼓励,就算为了实现心中所想,我也不会灰心的。”
说着,俞善神情自若的伸出一只手,示意奚晟拉她起来:“麻烦帮个忙,我的脚麻了。”
看着伸向自己的纤纤柔荑,奚晟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他犹豫了一下,用拿滚烫炭团的姿势,隔着衣服捏着俞善的手腕,用力将她拉起来。
春裳轻薄,掌中那纤细的手腕和微凉的肌肤不可避免的透过薄薄的布料,从他的手下传来陌生的触感。
奚晟用最快的速度撒手,结结巴巴的扭过头:“你歇一会儿,我、我在车边等你。”说完,竟然落荒而逃。
俞善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不是又调戏了奚晟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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