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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娘子体贴入微, 见俞善今日有事,也不多留她;又怕俞善一个小娘子自去衙门求见, 会被值守的差役为难, 不替她通禀;
韩娘子索性让家里的下人跟着跑一趟,直接把俞善送进衙门见人。
于是难得偷闲的郭县尉就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俞善堵在自己工房里……
看着“从天而降”的俞善, 听家里下人回禀是自家娘子交代的, 一定要把俞小娘子送到,郭县尉挤出的笑容都扭曲了:“行了, 回去告诉娘子, 就说人送到了, 事情一定给她办妥, 让娘子放心。”
郭家下人一走, 郭县尉的笑容就渐渐消失, 斜眼瞥着俞善,哼哼冷笑:“说说吧,怎么哄得我家娘子这么开心。”
变脸好快!最近自己也没怎么得罪郭县尉啊……是吧?
俞善心里翻了个白眼, 小小嘟囔了一句:“告诉你好让你偷师吗?”
郭县尉眼睛一瞪:“你说什么?”
俞善赶紧笑眯眯的改口:“我说韩娘子温婉可亲, 让人一见就忍不住心生亲近。”
郭县尉听了神色微霁, 自得的点点头:“嗯, 算你小丫头有点识人的眼光。”
俞善看着郭县尉, 一时起了促侠之心, 笑眯眯的说:“所以难得娘子赏识, 不嫌弃我乡野出身,愿跟我结个通家之好,让我以后改口叫她婶婶呢, 郭叔叔!”
“什么?”郭县尉噗的一口把茶水喷了满满一桌案……
还好俞善闪得快, 躲过了这一喷,好险好险。
“咳咳咳、咳咳……”郭县尉被呛得咳了个惊天动地,好半晌才咬牙道:“呵呵,当不起俞小娘子这句郭叔叔。”
他黑着脸:“借人是吧?可以,给你拨十个人够不够?一人一天补贴一百文,由你来付,这是凭条,你拿上从外班房的快班调人,催租赋税的活计他们都做熟了的,去吧去吧。”
就差没说俞善碍眼了,简直想让她尽快消失……
郭县尉觉得很郁闷,他已经很忙了好不好,每次碰上这俞小娘子都要做白工,还总被杨大人取笑……
县衙有上百在编的差役,分内外班房,各自负责的职责也不同,内班职责简单,就是县令的私人护卫,负责保护县令大人的安全;
外班房的职责要复杂的多,又细分为壮班、皂班和快班这三班差役:
壮班主要负责看门守库,在衙门里头各项打杂的一应事务,把着城门、监狱、库房等地;
皂班负责在县令升堂审案时维持法纪,拿着杀威棒站立两旁,威慑犯人,打打板子,押解犯人什么的;
而所谓快班即是捕快,他们既负责刑侦查案、缉拿罪犯,巡街守夜、维持治安,又负责催缴田租赋税等等,若有抗税不纳的,可以直接抓人,权利着实不小。
别看郭县尉黑口黑面的,办事却不含糊,直接派给俞善的就是捕快班的得力人手。
“呃,我用不着那么多人,再说这补贴也太贵了吧,十个人一天就要一两银子。”最近花销太大,俞善试图讨价还价:“其实我最多要六个人就够了,还有那补贴……”
“补贴不能少,六个人就六个人,借给你三天时间。”郭县尉无情的打破了俞善的小心思。
他越想越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自家娘子突然跟俞善结成“通家之好”,内情不会这么简单,他得赶紧回家问问娘子,可别被俞善小丫头绕进去了。
嗯,他现在还不知道韩娘子已经主动提议,要跟俞善合伙做生意;郭宜兰心心念念要参观平溪村的织坊;郭宜年听姐姐说,俞善姐姐的庄子上有个池塘,正缠着韩娘子等他病好了,要去钓鱼玩呐……
俞善拿到郭县尉手书的凭条,果真在衙门外班房调到六个差役。
这其中有她还主动找了相熟的吴志兴和张正民,约定好明天一大早出发,按照名单上的顺序,挨个拜访欠牛不还的那六户人家。
吴志兴看了郭县尉的手书凭条,知道每天还有一百文名正言顺的补贴,对俞善更是热情,信誓旦旦道:“小娘子放心,是这些人家不知好歹,真真是辜负了娘子的善心。明日您只管看兄弟们怎么教训他们!”
差役的月俸不多,主要是靠赚些外快,再收些孝敬,揩些油水。跟俞善打了几次交道都有所收获,这其中又有郭县尉的面子人情在,吴志兴和张正民都乐得表明态度。
“那倒不必。”俞善赶紧澄清:“当初跟他们签的有契书,内容都是杨大人亲自看过,也认可了的,我只需要他们按契书的内容履行即可,很不必麻烦诸位差大哥,免得影响大人的英名。”
听俞善抬出杨绍光,这些差役倒是有些收敛,不知心里怎么想,反正个个口中称是,都说明日一定依足了规矩做事,必要叫那些刁民按契书上写的来做。
俞善听了终于舒一口气,她选择拖到最后才来找郭县尉借人,也是觉得衙门这些披着官衣的差役,说得好听是官,有一些却比匪还要恶,是好是歹全看个人品质,实在难以把握。
不过话又说出来,剩下这几家不出意外全是刁民,用来对付他们再合适不过了。
回去的路上,奚晟能感觉到俞善的情绪不是很好:“是事情谈得不顺利吗?郭县尉不愿意借人?”
俞善摇摇头自嘲的一笑:“不是的,事情很顺利。也许是因为太顺利了吧。”
奚晟露出不解的神色。
俞善想了想,还是把心里不舒服的地方说了出来:“……像这样以势压人并不是我的本意,如今我总觉得自己像个恶霸,勾结官府去欺压良民。”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奚晟失笑:“你自然不是恶霸,他们欠人东西不还,也不算是良民啊。”
俞善纠结的说:“我只是在想,万一明日真的有人把牛弄丢了,或者是养死了,所以才还不出来的话,我真的要把他们抵押的田产当成赔偿,据为已有吗?”
“我总是说按契办事,其实我也知道,人人都依法做事,这是一件非常理想化的事,哪怕在我……许是千百年后都很难做到;”
“可如果就那么轻轻放过,不让他们赔,以后人人都知道我可欺,欺软怕硬是许多人的本能,到时恐怕人人都会来欺我骗我,我会寸步难行;可如果让他们照赔,没有了田产,他们又会沦落到何等境地呢?”
“其实看崔云淑姐妹俩就知道了,乡下人家靠天吃饭,靠土里刨食,若是老天不给生路,土里刨不出,第一个动的念头绝不是卖掉金贵的田地,而是卖孙女、卖女儿、卖侄女,用无足轻重的女娃娃的命换一家人的生路。反正日子好过,女儿家的日子也未必好过;日子过不下去了,最先遭殃的必然是女儿家。”
俞善一口气说完她的纠结,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现在就开始向无量天尊祷告,希望明天遇到的都是赖着不还的刁民,让吴志兴他们吓唬一番,顺顺利利的把牛收回来了事。”
说着,俞善突然表情恶狠狠的攥紧拳头:“以后等我发达了,手底下一定要豢养一大批凶神恶煞的打手,指哪儿打哪儿,收放自如!要让人人都知道我俞善不是好惹的,一听见我的名头就闻风丧胆,谁也不敢在我面前做恶!”
奚晟听了半晌才低低的笑出声来:“无量天尊!这算是你俞善姐儿以身证道,要以恶止恶吗?”
俞善绷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像是被戳扁的气球似的,那口郁气总算是散了。
奚晟驾着车,突然把速度放慢了不少,叫她往外面看:“善姐儿,你仔细看看街道两旁摆的那些摊位。”
这是县城里一条比较繁华的街道,路两旁有许多小食摊位,包子馄饨面条水饺应有尽有。从摊位上挑着的招旗上看来,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家米粉摊位,数量已经和面档差不多了,甚至有的摊位是米粉面条同时在卖。
家家米粉摊位都像当初俞善他们弄得手摊车一样,大汤锅里滚水沸腾,四周沿圈挂着烫米粉用的笊篱,一般都是夫妻二人摆档,一个负责做粉,一个负责收钱端碗,合作默契。
奚晟对俞善说:“你看,若是没有你做出的米粉,也不会有这些摊位,一个小小的米粉就给这么多人带来生计,善姐儿,你能做到的事情远比你想像的还要多。”
俞善没有说话。
她一手挑着车厢的帘子,专注的看着这充满烟火气的市井生活,街两边形形色色的小食摊位,每看到一家米粉摊位,她脸上的笑容就增加一分。
俞善心想说,好吧,姑且干了你熬的这碗鸡汤……
不过她同时意识到有个坏消息,照这情形,恐怕小镜庄的米粉摊位生意,是做不下去了。
年前他们做的是独家生意,三个米粉摊位一天少说能赚二两银。
如今配方卖给五家,打破了垄断,河工的那单生意结束之后,小镜庄的生产速度慢了下来,但是显然,其他对手没有降低对外出货,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竞争变得愈激烈起来。
只从这一条街上数到的米粉摊位数量上推断,小镜庄的米粉零卖生意很不必再继续下去了。
俞善忍不住开始琢磨,那该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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