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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他们顾不上颠簸疼痛,一路疾驰。回到赵北村时,也已经月上柳梢。
无暇把两个姑娘送回家中,边野赶着马车直冲到自家门口,跳下车就冲进院门,拿出来大铜锣咣咣地敲了起来。
这个时辰,农家人已经吃完了饭。有的坐在院子里纳凉抽旱烟,有的已经准备洗洗睡了。忽然听到紧促的铜锣声响,众人十分纳闷,快步来到街上。
很快人群就聚了里三层外三层,互相询问着究竟发生了什么。边野把铜锣放下,焦急地跟大家说道:“我有一件特别急的事跟大家说,今天我们去了涿郡,回来的路上特意去白马河查看水情,发现河水马上要漫过河堤,而且里面涌动着黄河水。估计是黄河决口,河水冲进了白马河里,所以我们今晚要抢收小麦,必须连夜收完。”
众人面面相觑,并没有被边野焦急的情绪所感染。边二叔悠哉的吐出一个烟圈,说道:“你也别见风就是雨,地里的麦子得过几天才能完全熟呢,若今晚收割得减掉不少分量。就算那白马河决堤,最多也就是沼泽里的水涨上几寸,还能冲进田里不成?”
留着八字胡的崔树根也说:“是呀,你们小孩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白马河涨了点水,就把你吓坏了,至于吗?大晚上的把大家都集中到街上来,算了算了,都回去洗洗睡吧。”
边野双目如炬,满头大汗,汗珠子顺着脖梗滚进衣领。见大家不当回事儿,他怒吼道:“你们听我说,这不是闹着玩的。我刚刚看到有十几个人扛着镐头去挖河堤了,就算沼泽能帮咱们挡一会儿,可是今晚放水,明天一早肯定也到了。我们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抢收,你们赶快回家拿镰刀。”
阿竹见没有人肯相信边野,就站出来说道:“大家一定要相信边大哥的话,我的家乡就是这样遭的水灾。当时也有人提出来要闹大水,让人们躲躲,可是没有人信。结果当天晚上洪水就把整个镇子冲垮了,大家就听边大哥的去拿镰刀吧,就算少收上几斗,也比颗粒无收强呀!”
赵北村的大部分人还没有见过阿竹,忽然听到一个软软糯糯的江南口音,便是那语气十分着急,人们也觉得毫无力度。崔树根大笑起来:“你这小丫头片子是哪来的?一听就不是本地人,莫不是边野在路上捡的吧,还挺会整词儿,颗粒无收……你咒我们呢?”
曹旭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挡在阿竹面前。“这是我亲外甥女,什么路上捡的?大家先别走,边野的为人我们都是知道的,他断不会小题大做。你们看他急成这样,可见洪水灌进麦田的可能性很大,我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信。我这就去拿镰刀套车,我家今晚就收麦。”
终于有人信了,边野紧抿的唇角舒展开,眸光看向二叔。边垚与侄子对了个眼神儿,扁扁嘴说道:“你别看我,我活了好几十年,也没见过洪水冲进麦田,我不信。”
边吉快步走了过来:“爹,你信不过洪水,还信不过我大哥吗?我信我大哥,既然他说收麦,咱们家就收。若真是因此少收了三五斗,我少吃几顿饭就是了。”
“你……”边二叔气得扬了扬手里的旱烟袋,又看了看边野斩钉截铁的眼神,认命地叹了口气,站到边野身旁。“我相信我侄子,既然他说抢收,那我家就抢收。”
有人开了头,村民们很快就分成两拨。一半人站到了边野身后,打算一块抢收,另一半人还在犹豫不决。
王老蔫挠着头问道:“边野,我们家只有一亩多地,过几天麦粒儿长足实了,才够一家人吃饱饭。要是今天晚上抢收,肯定会损失好几顿饭。万一明天早晨洪水没来,损失的这些粮食,你给补吗?”
“对呀,你给补吗?”
“哎,是这么回事。边野要是给咱们补,咱们就不怕了,就跟大家一起收。”
有几个人似乎突然发现了这件事情稳赚不赔的诀窍,要是明天早晨真的来了洪水,那晚上抢收就抢对了,要是没来洪水,边野肯把损失给补上,那自家也不吃亏。
阿竹担心地看向边野,不知道他会怎么回答。
边野皱起眉头,眸光凌厉起来,怒吼一声:“我不补。”
大家没想到他答的如此斩钉截铁,一时众人愣怔,鸦雀无声。
阿竹默默地看着边野,他额头青筋暴起,目光坚定,面沉如水。开口朗声说道:“今日大难临头,每一家的麦田都面对着风险,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任,每个人都要承担风险。你们别指望我做个傻傻的老好人,收与不收,你们自己拿主意。是少收几斗麦子,还是全家一年挨饿,你们自己看着办。但凡今晚不收的,明日没了口粮,不要到我家来借。我数到五,愿意晚上抢收的,我们一起干,站到我身后来,不愿意的就请自便。一、二、三、四、五。”
村民们见边野恼了,不敢再讨价还价。在他数完五之后,便呼拉一下涌到了他身后。
站在边野对面的只剩了崔家几个兄弟,崔树根也是村里的老人了,当年边野爷爷去世的时候,他便有心争里正之位,只是没争过边野他爹。后来边野他爹去世,大家推举边野做里正。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郎。成了全村的领头人,这让一把年纪的崔树根恨得牙痒痒。
他瞧了瞧自家几个坚决拥护他的兄弟,颇为得意,却忽然发现小弟弟家的侄子崔百家站到了边野那边。便抬手指着他骂道:“崔百家,你还姓不姓崔?小时候你爹去的早,你吃谁家的饭长大的?”
崔百家憨憨答道:“大伯,我小时候吃百家饭长大的,所以才叫崔百家嘛。我相信野哥的话,他从来不说瞎话,我宁可每顿吃个半饱,也不想全年都挨饿。”
“你……你个没出息的,你给我过来。”
“不,我不过去,我就要跟着野哥。”
边野不想再被催树根占用宝贵的时间,刷地一下转过身,开始给大家安排。“大家听我说,今晚时间紧迫,咱们一起抢收。先从村西头最低洼的地方收麦,家里有牲口有车的,都套上车负责往村里拉。男人们负责割麦打捆,女人和半大小子们帮忙装车捡麦穗儿。麦穗要捡快些,不必特别干净。十岁以下的孩子和五十岁以上的老人留在村里,帮忙卸车看家。家家户户都敞着门,若是有人趁此机会来偷来抢,你们就敲响铜锣。我们手里都是握着镰刀的,看我不削死那些不要脸的。”
明月升了起来,在边野身上镀上一层清辉。从阿竹的角度看过去,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了一层荧光,挺拔的身姿像画里的天将。他排兵布阵,很快就安顿好一切。
“狗娃子,你去南面的李广村,把这件事告诉他们里正。是否抢收,咱们不管,只管传话。小栗子,你去北面的燕南村,也办同样的这件事。传了话你们就赶紧跑回来干活,别耽搁,知道吗?”
“明白。”两个半大小子异口同声的答道,撒开脚丫子飞快地跑走了。
众人按照边野的吩咐,回家套车取镰刀,全都到村西头的洼地里集合。
起风了,麦浪滚滚,人影绰绰,镰刀光亮的刀刃在月光下闪来闪去。忽而被人挥起,在空中划出一道闪电,忽而落入麦田之中,刷刷地斩掉一片麦秆。
很快村西的十几亩地收完了,大家按着顺序往东走。并没有一户人家要求打破顺序,先收自己家的。
崔家十几口人,站在村头的石榴树下瞧着。这热火朝天的场面,让他们心里也有点痒痒。崔树根站到轧麦的石磙子上面,遥望远方,似乎是想看看究竟有没有洪水冲过来。
李广村的李正带着几个族中耆老,赶着马车过来了,一把抓住正在割麦的边野,急急问道:“大侄子,那孩子说的是真的吗?我刚刚跟村里人说了,他们都不信呢。”
边野没空跟他长谈,把刚刚割下的一抱麦子,放在地上拧好的麦杆绳上,放下镰刀,把麦秆往中间一拉,大手灵巧地一拧,就打了一个结,抬手把硕大的一捆麦子扔到了马车上,毫不费力。
“李叔,白马河的水已经快要冲出河岸了。我估计明天早晨洪水会到,所以今晚抓紧抢收。不过这也只是我估计,未必一定会发生。事情就是这样,收不收你们自己做决定,无论结果怎样,都别怨我,我只好心给你提个醒。”
边野弯下腰,继续刷刷割麦,无暇多做解释。
李广村的几个老爷子退回马车上,商量对策去了。
阿竹第一次参与收麦,有些手忙脚乱。脚踝被乱糟糟的麦茬扎破好几处,手上也有星星点点的血迹,只是心情太过焦急,并未感觉到疼痛。
月上中天,麦田里依旧热闹非凡,银镰挥舞,驴马嘶鸣,平日里不常出门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也都忙得团团转。人们无暇擦拭脸上的热汗,也看不清手上扎破了多少伤口,只顾着赶快抢收小麦,保住这一年的口粮。
滚滚的麦浪逐渐变成乱糟糟的卖茬,粮食都被运回家里,大家心里越发踏实了。东方露出第一丝鱼肚白的时候,只剩了最后两亩地。
边野执起累酸的腰,看了看疲惫的大家。“剩的不多了,腰不好的就歇会儿,腰好的坚持一下,咱们一口气把它割完。”
“哪个小伙子敢说自己腰不好,还想不想娶媳妇了?”边林在一旁大声打趣儿道。
男人们哈哈大笑,听懂的小媳妇儿红着脸,低头捡麦穗。没听懂的姑娘们,大概也能猜出不是句好话,没人接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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