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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摇迟疑地往前走了几步,便听见她问:“你今年十三岁吧,阿摇?”

阿摇不由得在秦束对面坐下,“是。”

“家里有没有让你成亲的打算?”

阿摇呛了一下,“成、成亲?不,我爷娘……”

“你和阿援,不应该在这宫里陪我一辈子。”秦束轻轻笑道,并不给她反驳的余地,“如果遇见了可心的人,又或者只是想离开了,就同我说,我来安排。”

“为什么……”阿摇于困惑之中,觉出一些酸涩的伤感来,“小娘子为什么突然说这样的话?您要赶我走么?”

“我不想赶你走。”秦束笑道,“可是这宫里,并不是人呆的地方。”

“那我就更不能走了!”阿摇急切地道,“宫闱险恶,我和阿援陪着您,不好么?”

秦束听了,只是宽容地笑,却也不再说什么了。阿摇端详着她的表情,那微妙的、仿佛很满足又仿佛很绝望的表情,突然福至心灵:“您……您是不是见到秦赐了?”

秦束那长长的眼睫微微颤了一颤,“你说什么时候?”

“入宫以后,您是不是又见过他了?”阿摇定定地看着她道,“他……您……外边有些传言,您知不知道?”

“我知道。”秦束道。

阿摇看着她,摇了摇头,“我看您是不知道。外边说得很难听,太子殿下只有六岁,您又还年轻,不论如何……”

“不论如何,他们都是要说的。”秦束忽然抬起头,朝阿摇粲然一笑,眼波之中,清光流转,“秦赐是我一手养出来的大将军,被人说几句闲话,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阿摇险些被小娘子的笑容惑了心神。然而旋即她就听懂了对方的话,惊得一下子站起来往后退,身子便撞翻了黄金的香炉,香灰蒙蒙地洒了满地。

阿摇的手绞紧了帕子,脸色发白地盯着秦束,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又不敢说,复杂的心情如潮水几乎将她淹没了。然而也就在此时,外边响起了异常的声音——

当,当,当,是带刀佩剑的兵士的铁靴,踏在堇青石地面上的声响。

他们无视东宫侍卫的阻拦,一路走过正堂,走过游廊,走过中庭,最后成两列停在了寝殿的门外。夜色之中,他们的甲胄闪着寒光。

秦赐一手抱着金盔,一手按在佩刀上,一身红衣黑甲,夜风猎猎吹起他的披风,将他眼底的波澜吹得冷而幽深。

阿摇抢先奔了出来,看见他的一刻,吃惊地捂住了嘴。

秦赐望着殿中那重重的垂帘,屈膝半跪在地,声音不高,但却冷定有力:“末将秦赐,奉皇帝诏旨,迎太子妃殿下入宫。”

重重的垂帘之后,秦束放下了书。

她没有料到来的人会是他,但似乎这又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因为在那金紫交辉文章炳焕的太极殿上,在那君臣百官千秋万岁的唱诵声中,只有他,只有他会注意到,她不在。

第27章 不知何年少

三月廿七, 立太子妃秦氏为皇后, 入居显阳宫。

大赦天下。

这一夜夜色阴沉,星月隐没, 微凉的风吹过永宁宫萧旷的庭院,黑暗处浅浅的水流寂寂无声。

三月的天了, 温晓容手中还抱着一只暖炉, 站在阶前, 抬眼看了看夜空, 对身边的贴身侍婢幽瑟道:“这永宁宫, 到底不如显阳宫暖和。”

幽瑟轻声答:“是。”

“大行皇帝的棺柩还未下土, ”温晓容淡淡地道, “也不知那边是在着急些什么, 偏要这两日就搬进显阳宫去。”

幽瑟道:“大约人被关起来了,总还是会怕的。”

“怕?你说秦束?”温晓容笑了, 冷笑,“她若晓得什么是怕, 哪还有那么多麻烦事。就凭她串通大将,要挟王室,就足以治她的九族了。”

幽瑟迟疑地道:“可是那召她入宫、和立她为后的诏书, 都是官家亲笔题印,盖了大玺的……”

“官家才六岁,他懂什么?”温晓容轻轻地道,“都是他身边的那个老师,早已同秦束沆瀣一气……”她的话音微微一顿, 眼神深了一深,“这个夏冰是什么样人,可不可以拉拢利用?”

“婢子听闻,他是寒素出身,但因经明行修,破格拔擢上来的。”幽瑟道,“先前做尚书令,那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但或许是受人排挤,迁到了东宫,却又让官家对他言听计从……”

“寒素出身,却这么年轻就爬到了尚书令?”温晓容拢手望着无月的天空,“他背后有人。”

幽瑟又想了想,“可是,他老家在曲阳,也无显贵……”

温晓容笑了,“本宫是说,他背后有女人。”

***

显阳宫。

入夜时分,秦赐将秦束护送到了显阳宫。

就在半月前,这里还是温太后的居处,院落中的花架上绕着紫藤萝,袅袅娜娜地一直盘旋到墙根。墙角又摆着几盆尚未移走的兰花,此时已满开了,香气袭人,即使没有月光,仿佛也能窥见那娴雅的洁白。

秦束在那些花儿面前站了片刻,道:“明日便让永宁宫来人收走它,我要种竹。”

阿摇一边答“是”,一边偷眼去瞧庭中直挺挺立着的秦赐。然而小娘子却似是立意不理他似的,又道:“阿援在何处?”

“在末将处。”秦赐开了口,“我已命人去叫她了。”

“她去找你了?”秦束终于看了他一眼,“是她告诉你,我被人关在了东宫?”

秦赐抿了抿唇,“她去找我时,我已在宫中朝觐。”

秦束复收回了目光,抬脚往殿中走。

阿摇只觉气氛说不出地尴尬,寻了个理由带一众婢仆都退下了。于是秦束的脚步便停在了殿门口。

她一手扶着门,慢慢回头。

也许是墙角兰花的香气让她眩晕了罢。无星无月的夜空之下,层层叠叠琼楼玉宇的背景之中,男人独立的身影萧萧飒飒,透着沉重的压迫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他微微抬首凝望着阶上的她,眼神孤独地发亮,就好像如果她不发话,他就会一直一直,这样等待下去一般。

他们谁都不想提起那一夜在野外林中的事,可是此时此刻,两人的心中,反复回想的却都只是那件羞耻乃至脏污的事。

“皇后。”他望着她,开口,轻唤了一声。

这陌生的称呼里似含着她不敢问的内容,让她微微地一颤。

“你,”她终于发了话,“你回去吧。今次……是你救了我。”

“我守着您。”秦赐却往前一步,目光灼灼,“大行皇帝还未下葬,宫中局势不稳,我有亲兵在侧,可以护您无虞。”

“守着我?”秦束淡淡地笑了,“你要如何守着我?就这样,在这里,站一夜吗?”

秦赐不说话。秦束于是意识过来,他是真的这样打算的。

她的眸光深了一深。

更深露重,她揽着衣襟低头呵了呵手,又轻轻地跺了跺脚,转身往里走去。

她没有关上门。

他能清楚地听见她的脚步声。柔和,安定,穿过一重又一重深深的殿宇。

如鬼使神差一般,他抬足跟了进去。

***

深而又深的大殿,异国进贡的红氍毹上燃着千万盏灯烛,将人的影子盈盈地映成千万个碎片。

她掀开一重又一重的纱帘,他就在后面跟随,脚步愈来愈快,仿佛是伴着心跳。直到她入了寝殿,秦赐终于拉住了她。

“——小娘子!”

她仓促回头,长发在烛光上飞飘起来,仿佛还染着花香。他伸手回拉,她便一个踉跄堕入他怀中,俄而便被吻住了唇。

先是试探的轻轻碰触,待发现她并不抗拒,就毫不留情地长驱直入。

也许这就是男人,无论原本是多么诚实而沉稳,在夜色的掩护下,都会变得狡猾如狼。

她伸手环住他的脖子,任由他急切地动作,一边却笑出来:“你慢一点,慢一点啊,小将军……”

夜还长着呢。

甲胄解下,衣袍褪落,露出男人伤痕累累的精壮身躯。她半卧在氍毹上,足尖轻轻碰触他肩胛下的伤疤,又轻轻地笑了。

那笑似没有颜色,却又似染了千种颜色,妖物一样,往他心口上攀爬。他的眼神愈深,一把抓住了她的足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拉,激烈的吻如烙印般滚烫地落在她身上每一处,与氍毹的柔软绒毛一同撩动她的肌肤。

他俯下身,额头与她的相抵,双眸认真地盯着她,“舒服吗?”

她明明又疼、又痒,可她却还是要逞强般笑,贝齿轻轻咬着唇,不回答。

秦赐挑了挑眉,复对着她耳朵轻轻吹口气,“您喜欢慢一点吗?”

“啊呀!”她想捂住耳朵,却已经来不及,声音酥酥麻麻地仿佛直透心腔。她恼怒地瞪他一眼,他却好像很开心,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放到了御床上去。

宽大的御床,三面是镌刻着圣人故事的围屏,有慈母,有列女,都如走马灯般往秦束眼前旋转着过来。床顶的承尘之上是丛丛的金博山,博山之下悬着琉璃璧,璧上镌刻龙凤呈祥的花纹,像生了臂膀往床的四周伸展开。已是此间主人的秦束还来不及看清其他,秦赐已抬起身子,“啪嗒”一声盖灭了床畔的宫灯,“哗啦”将大被遮了上来。

于是在这黑暗之中,便只能闻见迷乱的香气,和男人温柔而安定的气息。

***

这一夜,秦束难得睡了个好觉。

没有梦的袭扰,只有温暖的、馨香的黑暗,就好像自己被牢牢地保护住了,在方寸之间,她可以自由自在地睡到天昏地暗。

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她迷迷蒙蒙睁开眼,阳光大片大片地洒入轩窗,这寝殿便呈现出与昨夜全然不同的模样——华贵,雍容,熠熠生辉。

可是她却更喜欢昨夜那个在逼仄的黑暗中诱人堕落的空间,泥土里自有泥土里肮脏的欢喜。

男人早已经离去,与秦束并排的锦枕上落了一根长发,她伸两根手指将它拾起,又任它软绵绵地坠落下去,嘴边沁出一个笑来。

这一笑甜丝丝,却又轻飘飘,像阳光下的柳絮,像微雨后的白雾,虚虚实实,不着边际。

她又往枕头底下摸了摸,感触到熟悉的棱角——是那个小小的木头人。不经意间想到,这样的木头人若是给外人发现了,那就是不得了的巫蛊……可是她却更想笑了。

谁也不会知道这里藏着怎样的秘密。

一个幽深、黏腻而温柔的秘密。

一个什么也不牵扯、只有快乐和疼痛的秘密。

“小娘子。”是阿摇的声音,比平常听来更低沉一些,“您醒了吗?婢子服侍您洗漱。”

秦束回过神来,笑着“嗯”了一声,阿摇便掀开帘帷,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慢慢地走了进来。

空气中立刻飘散出苦涩的药味。秦束的神色动了一动,笑容也敛了些许,“这是什么?”

阿摇低着头,咬着唇,低低地道:“这是……这是,防止您怀娠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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