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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承玉松开唇,抬脚踹在他身上,嗓子哑得厉害:“滚下去。”
大约是话说开了,两人相处比从前更默契一些,自有一种旁人难以插入的氛围。
殷承玉生病的这两日里,凡事无论大小,都是薛恕亲力亲为,外面诸事也都是他代为传话。
偶尔偷得片刻闲暇,便在榻上厮磨而过。
如此到了第三日,殷承玉的病便好了个七七八八,因休养了几日,气色反而比生病之前更加红润些。
这日正是三江商会几位大东家带着账册来对接的日子。
自上次被薛恕一番震慑之后,这些商贾打消了侥幸之心,再也不敢偷奸耍滑,回去之后老老实实地清点盘算了库存,到了约定之日,便争先恐后带着账册前来了。
他们生意铺得大,湖广各地都有分铺,薛恕先前限他们两日内交接货物,但如今路途不便,有些仓库亦距离武昌府甚远,就算要调货也来不及。是以这几个大当家带着账册前来时,还颇有些忐忑。
生怕这一次薛恕又要不讲理,随便捉个倒霉鬼砍了手指。
好在这一次并不是薛恕独自前来,大东家们看见当先走在前头的太子时,眼神如同看到了救星一般,
要是早知这太监如此难以对付,他们绝不会在太子面前阳奉阴违,叫他有机会将这煞神放出来!
殷承玉进了厅中。薛恕让人在黄花梨木的圈椅上铺了暖和的软垫,又让人摆上了炭盆、热茶等物,才请他坐下。
“孤前些日子偶感风寒,便将采买赈灾物资一事交给了薛恕,听他说几位大东家都十分配合朝廷赈灾,竟愿意将库中七成存货以市价三成价让利给朝廷。都说商人重利,可孤看诸位却是忧国忧民的大义之辈,待灾后孤必定让姜巡抚将诸位之功绩刻于功德碑上,以供后人瞻仰。”
听着他这番大义凛然的话,几人又是好一阵肉痛。
市价的三成啊!这批货一卖出去,别说回本了,恐怕连带着先前趁雪灾挣得那些雪花银都一分别想留下!
太子身边这位太监是当真将他们算得死死的!
几人敢怒不敢言,还得赔着笑脸说“应当的应当的”。
毕竟只要不傻,都能瞧明白这位太子绝不像表现出来那般平易近人。先前他们就是信了这幅宽和好拿捏的模样,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诿。
结果便是太子不再露面,却将身边的大太监放了出来,恨不得将油水刮得一滴不剩!
也就是他们没犯下大事,否则只看文大东家如今的情形,便知抄家恐怕是免不了了。
众人不由隐晦地瞧了如今代父出来处理生意的文家大公子一眼。
文大公子脸色虽然有些白,但行事还算稳重。他将账册双手捧上去,条理清晰道:“文家名下的粮仓数目都已核算清楚,共计五万三千石白米,除留下一万五千石做生意周转,还余下三万八千石。这三万八千石白米分散囤于八个粮仓,其中属武昌府通城县和崇阳县的粮仓屯粮最多,合计有两万三千石。余下之数则分散于六个粮仓之中,若要调运过来,费时费力。草民斗胆提议,太子殿下可将粮食继续存放于文家粮仓之中,各地需要赈灾时,可持官府令牌就近前往文家粮仓调粮。文家米粮铺的管事伙计都听从官府调遣。”
这也是殷承玉的想法,若是将这些物资都集中到武昌府来统一调配,实在费时费力,不如按照远近划分分配,由下面各州县的官兵前去调取物资赈灾。
这位文大公子倒是个聪明人,比他父亲倒是识时务多了。
殷承玉颔首:“孤正有此意。今日几位大东家便留在府衙,姜巡抚会来与诸位商议各地仓库物资分配一事,届时还需要诸位配合往各地传信,方便行事。”
想了想,又对文大公子道:“至于通城县与崇阳县两地的米粮,今日立时便可派人去调,还需文公子派人随行。”
文大公子连声应允,对身边随行的管事交代了一声,便让他同负责调粮的官兵一道赶往通城县和崇阳县。
殷承玉将大东家们呈上来的账簿翻阅过一遍后,姜政才终于赶来。
这些日子他要统筹各地灾情,自然也不清闲,整个人瞧着比先前憔悴了不少,但精神却极好。他急急忙忙同殷承玉见了礼,便迫不及待去和大东家们确认各处仓库的详细位置去了。
有了一这批物资,他们便不需要从周边布政司借调赈灾粮了!
见姜政兴高采烈地商议了起来,殷承玉便没有多留,去了书房处理这两日堆积的公文和信件。
到了晚间时,姜政便来禀报,说已经划分好了各地仓库物资的调配范围,只等明日一早派人往下头各地传讯,调取物资便可。
“通城那边可有消息传回?”殷承玉问。
姜政算算时候,道:“通城距离近,传信的应该快回了。”
正说着,便听外头有人高声报道:“太子殿下!姜巡抚!通城的粮被山匪劫了!”
第103章
通城与崇阳两处的粮仓,均遭洗劫。
据报信的兵卒回禀,文家管事与负责调粮的俞知府抵达文家在通城的粮仓时,才发现看守粮仓的护卫都已经被杀害,而粮仓内的存粮早已经洗劫一空。
通城与崇阳相距不远,文家管事担忧崇阳粮仓,又请俞知府遣人快马加鞭赶往崇阳粮仓查看,结果崇阳粮仓果然与通城情形一般,护卫均被杀死,粮仓空无一物。
俞知府当下命人往周边打听消息,这才知道就在昨天夜里,凤凰山一带曾有匪寇下山,声势不小。平民百姓们不敢招惹匪类,根本没敢多留意,只大致知道这些匪寇确实是往粮仓的方向去。
只是次日粮仓并未传出动静,也就无人关心罢了。
湖广境内自古以来便多生山匪,山匪占据地利四处流窜,四处打家劫舍甚至拦截官银之事也不是没做过。即便官府几次出兵剿匪,也很难彻底清理干净。只是这一次山匪竟不声不响地劫了粮仓,时机实在太过巧合了些。
“以姜大人所知,这是巧合还是有人指使?”殷承玉问。
姜政认真思索了一番,道:“恐怕还是巧合居多。凤凰山乃是望沱岭的主峰,望沱岭东临沱水,绵亘蜿蜒,状如伏蛇。山势斜陡,十分险恶。不少匪患藏匿其中,在粮草不足时下山劫掠乃是常事,早已成了湖广地界一大祸患。至于那文家,据老臣所知,因文大东家妻妾子女众多,并不太平。就说今日出面的文大公子,他乃是文大东家的发妻所出,发妻死后,文大东家又续娶了新妇,更有数房美妾,诞下众多子女。这文大公子并不受宠,与文大东家的关系又并不亲近。如今文大东家出了事,他被推出来做话事人,恐怕只恨不得早日处决了文大东家,将文家和自己给摘出来。轻易不会多生这事端才对。”
殷承玉听着,并未赞同或者驳斥。他沉吟片刻,道:“一应赈灾事宜仍然按先前商议的继续,至于山匪一事,孤来解决。”
两万石白米,能活多少灾民。朝廷绝不可能轻易放弃。
打发走了姜政,殷承玉便回了东院。
刚行至院门口,就与大步而来的薛恕撞上了。薛恕这头显然也接到了消息,不等殷承玉开口,便率先道:“臣已经派了探子去凤凰山一带打探情况。”
这消息一探,便是一日一夜的功夫。
到了第二日晚,探子才来汇报。
“通城崇阳的粮仓确为山匪所劫,但却并不单是凤凰山的山匪所为。”探子道。
殷承玉听出了名堂来:“望沱岭中还有其他山匪?”
“据属下所探,望沱岭中光是比较大的山寨,便有至少五个。凤凰山华林寨,仙女峰东乡寨,紫竹峰玛瑙寨,石照峰黑云寨,万寿峰塘洞寨……除此之外,还有十数个小寨子。人数多则上千人,少则百十人。这些匪类占山为王,遥相呼应。平日里各行其是,但若碰上如文家粮仓这样的‘肥羊’,便会联合行事。这次洗劫粮仓,便是几个大山寨领的头。”
“可曾探到粮食存放之处?”
“望沱岭各寨以华林寨为尊,如今洗劫的粮食正存放在凤凰山南山腰的一处石洞当中,有重兵把守。目前这些匪徒正在商议如何分脏。”
“望沱岭地势复杂,若是等匪徒分完赃了再出兵,便难再追讨粮食。”殷承玉看向薛恕:“你怎么看?”
“可令贺山与应红雪领兵,他们有山中作战经验。”薛恕道,
殷承玉也是如此作想,便立即传了贺山应红雪二人与守城参将前来议事。
此次赶赴湖广赈灾,殷承玉并未带太多兵力,如今要出兵剿匪,还需要自武昌府抽调兵力。
让守城参将配合贺山应红雪行事,几人于书房中商议了两个时辰,定下了剿匪之策后,方才散去。
次日傍晚,天色刚暗下来,点齐了三千兵马的贺山应红雪二人,便借着夜色的掩盖,往望沱岭行去。先前探路的东厂番子一道前往,充作斥候。
殷承玉则留守武昌府。
瞧着城外队伍蜿蜒成长龙,逐渐隐没在夜色当中,殷承玉方才拢了拢大氅,回了府衙东院休息。
因先前才生了一场病,薛恕对他身体格外在意,殷承玉在他的督促下,到底没有再夙兴夜寐地处理公务,早早便去歇了。
如今薛恕借着伺候他的由头,光明正大宿在他屋里,晚上倒也暖和。
只是多事之秋,到底不容安眠。
天还未亮,殷承玉便被外头传来的喊杀声惊醒。醒来之后才发现薛恕并不在榻上,他摸索着点燃了蜡烛,披衣起身欲去查看,正逢薛恕推门进来。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薛恕吹灭了烛火,拿过搭在屏风上的衣物迅速伺候他穿好,一边解释道:“望沱岭的山匪攻进府城了,正往府衙方向来。臣先带着殿下避一避。”
“攻进了府城?”殷承玉诧异:“城门怎么破的?”
话一出口,他便立即反应过来:“有内应?”
城门每到夜间便会关闭,若是山匪攻城,绝不可能轻易攻破固若金汤的城门。
薛恕“嗯”了一声;“东门的兵卒开了城门,将山匪放了进来,山匪约莫有五六千人。城中兵力大多抽调去剿匪了,眼下只余两千多人,又被打得措手不及,一时间难以整顿起来对抗山匪。”
说话间,殷承玉已穿好了衣物。薛恕抖开大氅替他披上,在番役的护卫之下,借着夜色遮掩,悄无声息地从角门离开了府衙。
一行人未点火把,摸黑在巷中穿行。
殷承玉眯眼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道:“姜政他们可撤了?”
“已派了番役护送他们暂避。”如今各个府衙只剩下一个空壳。
“但眼下四处城门都已被山匪把持,山匪寻不到人,估计很快会开始搜城。”锋锐的眉往下压了压,薛恕沉声道:“这不是普通的山匪,配合默契行动迅速,比起山匪像是士兵。”
“士兵?”殷承玉挑起了眉,近日来的事一桩桩盘旋在脑海里,逐渐罗列出明晰的走向:“冲着孤来的?”
薛恕颔首,薄唇抿出冷硬的弧度。
若是在编的士兵,绝不可能这么明目张胆地攻城,那答案便只剩下一个: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是豢养的私兵。
豢养私兵是重罪,绝不是普通人可以担得起的。
这湖广地界,或者说武昌府里头,能养得起私兵,又有这胆子养私兵的人家,就那么一个——
“去周家。”殷承玉毫无迟疑道。
府城内喊杀声震天之时,周知龄亦未睡
周家的下人们听闻了动静已经乱做了一团,因没有主人出面管束,奴仆甚至后院的女眷们都四散躲避逃难去了。
只燃了一盏微弱的书房内,周知龄正焦躁的踱步,全然未曾理会乱糟糟一片的后院。
“到底成了没,怎么还没来消息?”
“你急什么,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的金贵人,还能飞了不成?”出声的乃是坐在周知龄对面的大汉,他满脸横肉被茂密的络腮胡遮住,块垒分明的壮硕肌肉连甲衣都遮不住。此时叉着腿大马金刀地坐在阴影当中,倒有几分恶面罗刹的恶像。
周知龄见状略微安心了一些,他与樊虎来往已久,自然是相信他的本事。
只是他心底到底还是有些莫名不安,迟疑着道:“太子身边那个大太监薛恕就不是个善茬,他似是东厂督主,但大人的来信中并未提及此人……”
想起薛恕处置文大东家的雷霆手段,他打了个寒颤,将将安稳一些的心又提了起来。
“一个太监罢了,再厉害能厉害到哪里去?”樊虎并没见过薛恕,颇有些不以为意。
但周知龄是见过那太监的狠戾手段的,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同樊虎陈明利害。他忍不住起身转了几圈,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薛恕此人不能小觑,猛然转身道:“樊兄,薛恕此人你决不能——”
话未说完,便尽数梗在了喉咙里。
周知龄惊恐地瞪大了眼,视线定在樊虎身后。因为太过恐惧,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樊虎瞧见他神色,不解道:“周兄,你这是见了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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