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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林月芽的诉求很快便传进叶默耳中。
他没有想象中的欣喜, 反而心中愈发烦躁。
御书房内,裴怀在他耳旁喋喋不休的那些话,惹得他心头更加不快。
“裴蕴年岁不算小了, 既然她心悦于你,你便也不必再推辞, 待三月的孝期一过,朕便给你二人赐婚。”
九公主裴蕴是裴怀一母同胞的妹妹,早前因李萧寒的婚事, 他多少对妹妹有些亏欠, 于公于私都想某一个良人给她。
上京城内的适龄男儿虽多,但品性与才华皆有的,却不算多数, 若是再刻意避开世族大家,那眼下最合适不过的便是叶默。
见叶默正望着桌面上的玉玺出神,裴怀语气颇厉地唤了一声,“叶卿。”
叶默倏然回过神来, 语气平静地道:“臣配不上九公主。”
这便是要拒绝的意思,然而叶默从未否定过裴怀, 这是第一次。
裴怀脸色明显不悦,这感觉就好像是养过的一只无比温顺的猫儿, 它对他千依百顺,忽然有一日, 它对他稍微呲一下牙, 便会叫他无比愤恼,比外面那些野猫野狗冲他伸爪子还要愤恼。
叶默倒是十分淡定, 他神情恭敬地冲裴怀行了一礼, “臣有一事要禀。”
裴怀语气不耐道:“说吧。”
叶默道:“两国联姻乃事关朝事, 如今永安侯不幸逝世,怎能让婼羌公主守寡的道理。”
在婼羌,女子改嫁是常有的事,便是在大齐,遇到如此状况,改嫁也不算稀奇,总不能当真让婼羌来的公主守寡,又或是将人送回婼羌。
裴怀这下算是明白为何叶默会拒绝与九公主的婚事了,原来他的心思是在别处。
“叶卿所言极是,只是事关重大,还得询问婼羌王的意思。”裴怀望着他道,“那依你来看,谁与婼羌公主最为相配?”
叶默没有遮掩,直接便道:“臣有此心,还望陛下成全。”
话音落下,许久后上方传来低沉的声音,“若是朕不同意呢?”
叶默依旧波澜不惊,“为何?”
裴怀倒是觉得稀奇,“一个民间的女子,为何让你同永安侯两人都为之着迷?”
他也差人去查过,那女人的确生得貌美,但不论如何样貌,也总不至于让人失了理智吧。
裴怀带着一丝戏谑地口吻道:“朕听说,她膝下是对儿龙凤双子,这在婼羌是难得的祥兆,莫非你也信这个?”
叶默的面色终于有了变化,他眼神阴冷地望着裴怀,拱手道:“臣求的只是婼羌公主一人。”
“所以你还是不死心。”裴怀也彻底冷下声来。
叶默平静地看着裴怀,这次出乎意料的没有表态。
屋内的氛围是从未有过的古怪,最后裴怀先岔开话题,又同叶默说起那三位年幼的皇弟之事。
这几位皇弟的母妃尚在,且也是聪慧之人,见裴怀登基,便立即要带着儿子去守皇陵,裴怀已经应允,至于八皇子裴悟,如今刚至十岁,还在太学院学习,若也直接送去皇陵,倒显得裴怀不仁义了。
他向来都是要博一个仁义德孝的名号,原本叶默提议将裴悟留在宫中,待年岁一满,找块儿封地赏他,让其做个闲散王爷。
裴怀却又不想如此,魏王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他实在不想养虎为患,毕竟这位八弟年纪虽小,却已然显露出才华。
“叶卿,”裴怀叹了一声,“可有什么以绝后患的法子,若是你想得出,婼羌公主的事也并非不可。”
叶默望了眼裴怀,极为恭敬地道:“一切交于臣去办。”
月末初雪那日,八皇子裴悟想念幼弟,去皇陵寻幼弟玩耍,两人玩闹时脚下不慎滑倒,直接坠入枯井,双双毙命。
有传言,是先帝极为喜爱这两子,思其过深,便带着两个儿子一道去了。
裴怀得知后,又气又急,他直接将桌上的茶壶扔向叶默,“这就是你做的事?你生怕世人不在背后腹诽朕吗?”
叶默没来及躲闪,额上落下一道血色,当即脑袋也嗡了一声,他缓了片刻,毕恭毕敬地道:“是臣疏忽,不过此次做得干净,找不出任何破绽,陛下不必忧虑。”
裴怀看着他额角流出的血迹,慢慢也压住了怒意,“婼羌王那边同意改嫁。”
叶默眸光一亮,望向裴怀,却是听他又道:“只是这次,他们意向要公主直接嫁入皇室。”
裴怀膝下尚无皇子,仅有三位幼女,这番话便是说要将林月芽直接收入后宫。
叶默当即毫不遮掩的沉下脸来。
裴怀头一次见到叶默敢当着他的面露出这副神情,他心头的不悦更甚,那火气倏地一下又冒了上来,“怎么,你是打算忤逆朕?”
叶默掏出一条帕子,上面的一角绣了一个极为端正的“默”,而在它一旁,是一个字迹不同,却也丝毫不难看的“芽”。
这个“芽”字,当初叶默绣了许久才绣好,如今在看到这个两字时,他唇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他一面用帕子擦着额角的鲜血,一面慢慢朝裴怀走去,“陛下说得是,婼羌的公主身份尊贵,臣现在的身份的确难以匹配。”
裴怀先是点了下头,可随即便觉出这话中的不对来,“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叶默停在书案前,他斜了眼裴怀身侧的内宦,低声道:“臣的意思,是臣还不够努力。”
裴怀疑惑蹙眉,然而还未开口,便看叶默直接拿起书案上的玉玺,朝他太阳穴的位置狠狠砸去。
那内宦也立即上前,从背后将裴怀紧紧揽住,且还拿出一张帕子死死捂住他的口鼻。
……
裴家的皇朝中,仅剩的一子,乃是十四皇子裴儒,年仅五岁便成为了大齐的皇帝,由叶默担任摄政王,辅佐幼帝。
至此,叶默彻底搬入皇城。
林月芽听到传她出去的人是摄政王时,她显然还不知这当中又生了什么变故,但叶默能坐到摄政王的位置,她并没有觉得意外,一个有能力的人若是疯起来,只会更加恐怖。
从得知李萧寒死讯至今,已经又过了将近两个月。
严冬不久便要过去,她踩在下了一夜的积雪上,手中是极为暖和的精致手炉,跟随着宫人慢慢朝摄政王的寝殿中走去。
殿内推开时,屋里温暖的气息让林月芽苍白的脸颊上慢慢染出一抹红色。
婢女帮她脱掉大氅,随后便退了下去。
叶默立在殿中,身着一身墨色金线纹路的蟒袍,这与两个月前的他又有些不同,从前温润如玉的那个叶默似乎已经彻底换了模样。
林月芽怔了一瞬,很快便垂下眼来,“我还以为你不想见我……”
叶默已经做好要同林月芽争执一番的打算,却没想她一开口,竟流露出些许委屈的情绪。
见叶默微怔,林月芽便缓缓上前,眼尾也添了几分红色,“如今你是摄政王,若从前说得那番话不再作数,我也不会怨你。”
叶默蹙眉渐深,在边州时他便被林月芽骗过,那时候她在他面前亦如现在,娇滴滴看不出一丝不愿,而带着他一道跳入河中的时候,又是那样的决绝。
见叶默迟迟不语,林月芽索性落下泪来,她向后退去两步,“既是如此,摄政王又何必叫我过来,莫非是要取笑我不成?”
话音落下后,林月芽别过脸去,眼泪顺着眼角流到她精致的下巴处,又从下巴一滴滴落在光嫩白皙的锁骨上。
她今日过来的时候,特地在大氅里面穿了一件极为单薄的衣裙,热娜说她最衬红色,的确,她白皙的肤色在这件红色长裙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白嫩透净,尤其是泪珠滚落在敞开的胸膛上时,就如一根断了线的珍珠,让人忍不住想要用手接住。
叶默的喉结微微抽动,他上前一步,开口时压抑着心头的躁动,刻意显得十分平静,“你不怨我?”
林月芽一双泪眸望向他道:“怨,我怎能不怨,可是怨又有什么用,我如今不过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公主,还带着一双儿女,我不求其他,只想找一个依靠,为我,也为我的儿女……”
林月芽说至此,拿出一条丝帕,在眼角上轻轻擦拭着,“我做不到放弃他们不管,当初若不是你要将他们送走,我不管如何也不会去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叶默是何等聪明,她若是不拿孩子当借口,怕是叶默无论如何也信不了,便是这番说词,他也不一定会全信。
叶默是不会信,可信与不信又有什么区别,李萧寒已死,他如今已是大齐的摄政王,那个五岁的小儿与他的娘亲见他时,那吓破胆的模样,便是说整个大齐都是他说得算,也毫不为过。
所以林月芽便是心中有怨,不也只能来他面前寻求庇护,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找不到不合理之处,且那眼泪珠子不住地下落,让他口干舌燥,也静不下心去细想。
“莫要哭了。”叶默上前,拿出那条绣有他们名字的帕子,轻轻帮她拭着面上的泪痕,“我答应你,不会为难孩子。”
林月芽惊喜地抬眼看他,“你说的是真的?”
叶默点头道:“千真万确,但月芽,这次不要再骗我了,不然我不知会作出什么事来,不要让咱们两个都后悔。”
他语气像从前那样温润,可这话语中尽是警告。
林月芽哽咽地点头应道:“我没有骗你,我只是想找个依靠罢了,我不奢望做你的正妻,只要给我们母子三人一个容身的地方便可。”
林月芽温热的眼泪,落在叶默的指尖上,这让他心口的那份躁动更加明显,他捏住她因过度思虑而愈加消瘦的下巴,望着那鲜艳得仿佛在灼烧一般的红唇,哑声道:“我会娶你,明媒正娶。”
那张极为惑人的红唇露出一抹浅笑,叶默没有等她开口,直接覆唇而上。
他双眸微阖,入口皆是那口脂浓郁的香味,他的吻既小心,又笨拙。
在将那鲜红的口脂尝遍之后,那舌尖便想要滑入唇畔,然而林月芽的双唇却一直紧紧闭着。
起初叶默还以为林月芽是过于紧张所致,可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叶默愈发觉得不对,他蹙眉睁眼,一把将林月芽拉开,垂眸望着她唇畔四周是迷乱的绯红。
“你到底在做什么?”叶默低声问道。
林月芽莞尔一笑,“你害我夫君,你说我要做什么?”
叶默顿了一瞬,随后面色倏然沉下,一把将她拉到面前,“你给口脂里放了什么?”
林月芽笑容散去,整张面容只剩下一片冰冷,“放了取你性命的毒药。”
叶默眼神冰冷骇人,他匀了几个呼吸,强迫自己温声道:“月芽,你还是在怨我,不论我做了什么,我对你的真心未曾消减过半分,我们之间不至于如此。”
“你将解药拿出,我放两个孩子回侯府,可好?”叶默知道,林月芽能不顾一切借此机会来给他下毒,便当真是不顾自己安危了,所以便将孩子提出来,算是给她最后的警告。
可谁知林月芽却丝毫没有动摇,开口时声音依旧冰冷,“你若当真想要放过他们,想要放过侯府,为何到现在都不让长公主出宫?”
“叶默。”林月芽踮起脚尖,扬着下巴靠近叶默耳旁,不紧不慢地对他道,“我说过了,我不是从前的林月芽,你为何就是不信呢?”
话音落下,她大腿内侧绑了一路的匕首瞬间被摸出,这极为短小的利刃直接抵在了叶默喉咙的位置。
这看似简单的动作,林月芽却和热娜学了无数遍,每个夜晚都会不断地重复,以至于这个动作已经成为了下意识的习惯,眨眼间便可完成。
她稍加用力,叶默脖颈上的皮肤渗出一条细细的红线。
“月芽,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你放下匕首拿出解药,我方才说得一切还算数。”叶默的神情看不出一丝惧怕,反而在此刻显得过于平静。
林月芽知道此处虽然只有他们二人,但只要叶默一声令下,不知会有多少侍卫冲进殿内。
她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你不要威胁我,我今日能做此打算,便没想过会活命。”
“为了一个死人值得么?”蟒袍的长袖中,叶默的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愈加苍白,“他到底哪一点值得你做这样的事?”
“叶默,你不会懂的,我也……”林月芽顿住,片刻后才淡淡道,“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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