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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容语已吩咐几名个子高,身形雄壮的将士,换上蒙兀将士戎服。
容语随身带了易容的布囊,稍稍给诸人易容。
成吉思汗当政时,蒙兀人与中原人杂居,经过数代繁衍,相貌上已大差不差。
不消片刻,容语便收了手。
此行由董周带队。
“你们十五人带着油袋潜伏进去,将各处营帐粮仓泼上黑油,待起火,我们便杀下来。”
“好!”
董周带上十五人悄悄滑下山岭,往凤鸣坡下的大营潜去。
容语与马令伏在山头,静悄悄观察底下动静,为了不惊动蒙兀,又遣了十五人照样在山坡上巡逻。
离辰时还有两个时辰,容语嘱咐将士吃些干粮酒水。
为了缓解将士的情绪,马令熟练地说起了笑话,不知容语女子身份,开口便是荤段子,容语也懒得理他。
只是说着说着,马令恍惚想起了一桩旧事,神色悠悠问容语,
“公公可曾听说过北鹤?”
容语目不转睛盯着山下,颔首道,“听说过,是乾帧陛下帐下军师。”
马令嘿嘿一笑,如数家珍似的,“我打小听我阿爷讲故事长大,我阿爷最佩服北鹤先生,说他有孔明之智,周瑜之貌,还有赵子龙之武艺.....”
容语犹疑扫了他一眼,“有这么夸张吗?”
“那是当然,你是不知道,当年北鹤先生一袭白衫,只身来到萧关外,以阵法绞杀蒙兀十万兵,就连蒙兀引以为傲的皇家护卫队也皆丧生他手,我听我阿爷说,北鹤先生便是用双枪莲花杀了蒙兀皇家一千高手.....”
容语听到这里,狠狠一震,将他胳膊掰过来问,“你说什么,北鹤会使双枪莲花?”
马令说来兴起,“是啊,江湖传言,双枪莲花出手,不见血不收,至今无人领略过双枪莲花的风采......”
后面的话,容语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仰眸望向黝黑的苍穹,雪粒子从树梢的缝隙里洒落,撞入她迷离的眼眶,脑海浮现那伟岸的青衣男子。
“语儿,为师杀戮过多,一身罪孽难消.....”
原来如此。
容语含泪闭上了眼。
难怪师傅常用石头排兵布阵,通天文,晓地理,谈笑间自有一股笑睨的风采。
原来,他是赫赫有名的军师北鹤。
他是这一片江山的守夜人。
大约寅时三刻,但见山下火光骤起,容语一声令下,三千将士成锋矢阵顺坡而下杀向敌营。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弟兄们,咱们殉国的日子到了!”
马令头一个冲破营寨,双眼猩红,见人就砍。
将士们都抱着必死的信念,每一刀皆是毫无保留。
剩余一百人分两路在山坡两侧虚张旗帜,擂鼓呐喊,营造大批将士偷袭的假象。
容语则身巧如燕,先行飞掠至营寨各处哨所,以暗器或银针解决那些哨兵及狙击手。
她一身轻甲在蒙兀大营折来飞去,手执巧弩,射杀蒙兀高阶将领。
蒙兀守兵失了主心骨,顷刻便自乱阵脚。
仅仅半个时辰,粮营被烧了大半。
董周自一片火光中冲了出来,冲容语喊道,
“监军,其他粮仓都泼上了油,唯剩东北两个粮仓挨着中军,有重兵把守,属下进不去!”
容语从一处帐顶闪身而下,“把油袋给我!”
董周将最后一袋油抛给容语,容语接住,旋即往东北方向疾驰而去。
待容语将东北两个粮仓烧起,再混入中军帐中,擒杀两个人头出来后,听见西北方向传来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不好,援军来了!”有将士嘶声力吼。
容语即刻飞掠至帐顶,往声响方向眺望,果然瞧见漫天的烟尘将细雪掩盖,马蹄如雷,如潮水朝大营奔来。
她回身往身后的将士断喝一声,“撤,往山上撤!”
杀到一半的董周,抬脚将一名蒙兀将士从剑尖踹下,朝容语大喊道,“咱们撤得了吗?监军,干脆杀过去,替中军争取时间!”
“对啊,监军,咱们不撤,多杀一人是一人,咱们今日烧了蒙兀粮营,已是盖世功勋,死又何惧!”
无数烟尘随着油泼涌上上空。
马令毕竟是老兵,他立即伏在地面,贴耳细听,片刻抬眸道,“监军,来敌不过一万,咱们三千对一万,也不是全然没有胜算。”
容语当即扫视一周,她刚刚已将大营情形摸了个遍,沉吟片刻,吩咐道,
“成,马令带着你的人,攻破东面的器械营,夺了他们的弓箭。”
“董周,你出营据险而守,给马令争取时间。”
“遵命!”
一伙人迅速分开行动。
四卫军本是大晋最精锐的将士,经过一阵厮杀,也不过死伤五十人,眼下敌军来援,董周迅速组织剩余九百多将士摆出鹤翼阵迎战。
两刻钟后,马令夺下器械营,一千余人冲入营中,抱起弓箭迅速散入营寨各处哨所,对准远处敌军进行漫射,以助阵董周。
只可惜,终究以少敌多,将士们又是长途跋涉,力有不逮,眼见越来越多的人倒下,容语厉声大吼,“董周断后,其余人沿山坡撤!”
这一回将士们没有迟疑,纷纷往山上撤。
营寨成狭长,建在山谷腹地。前方谷口为入口,后门贴着山翼。
董周一面带着人往营寨里退,一面着人毁坏两侧寨台,以火势拦住追兵。
容语一直等在后方寨口,眼见最后一波四卫军退出营寨,她如清羽落地,落在后寨门前。
“董周,你带着所有人撤回南麓,我来断后。”
董周正往山上冲,听了这话,脸色大变,折回来道,
“不行,监军带着人先行,我来断后。”
“不。”容语望着前方燎原的大火,神色平静摇头,“若你留下,两千人谁也走不掉,我留下来,你们都可以活着。”
董周一怔,经过一夜厮杀,他身上早已无一处能看,布满杀痕的脸颊狠狠一抽,默了一瞬,猛地咬牙,“好,末将必定将他们带回大营!”
雪花渐大,一片片砸在他面门,有东西顺着脸颊滑下,不知是血还是泪。
耽搁一下,便是延误生机,董周回过身,振袖一呼,“撤!”
待他行至半山腰,回眸,透过稀疏的树叶,望见那道银色的身影大步踏入火光中,随着砰的一声响,寨门缓缓合上,她的身影最后化成一道光刻在董周心里,永远挥之不去。
泪水瞬间涌入眼眶,董周抹了一把脸,朝前方的将士大喊,
“走啊,快走!”
马令一面沿着山岭回奔,一面回眸往山下营寨张望。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两朵璀璨的银莲迎着漫天雪花,缓缓从容语袖中探出了头。
似被对面蒙兀将士的跋扈所挑衅,银莲褪去一身铅华,骤然化身银蛇,变得面目可怖,以迅不可及的速度朝敌军窜去。
它势如蛟龙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形,大开大合,将阵前那一百多名铁骑裹入其中。
许多人来不及痛呼,只觉眼前寒光一闪,血色冲破夜空,顷刻已身首异处。
“那是什么?”
远远辍在后方的蒙兀将士,惊骇地盯着眼前那一幕。
为首的将领张了张嘴,想起二十多年前那个令所有蒙兀人胆寒的传说。
“难道,这是双枪莲花.....”
嗜血的银蛇仿佛越发兴奋,渐而交织成一股旋风,气势磅礴,一轮又一轮在上空翻转,无数人影栽倒在旋涡中。
凤鸣坡的山谷如修罗地狱。
不知战了多久,久到容语已麻木。
满目银花,耀得人睁不开眼。最后一个敌人倒下时,她手腕一收,银莲嗖的一声像洪水被吸了回去,悉数倒灌在莲花蕊里,稳稳地缩回容语袖中。
夜被撕开一道口子,透出一抹微亮的光芒。
雪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四下一片银装素裹。
白茫茫的天地间,风声赫赫,身后营寨已化作焦土,仿佛是张开的黑色巨口,身前尸身如麻袋堆积覆着一层薄薄的雪,她像是纸片人,恰恰立在黑白两色阴阳交界处,随风一拂,摇摇欲坠。
血水汩汩渗入寒霜下,渐渐凝固,折射出一抹诡艳的红。
满目的血色,盖过她的视线,她终是撑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血泊中。
朔风一遍又一遍从她耳边呼啸而过。
她仿佛听到来自地狱深处的怒号,仿佛看到当年立在萧关前伟岸又悲悯的男子。
沉重的血债压弯了他的脊梁,也摧垮了她的信念。
“你所看到的正义并一定是正义,你觉得无辜,它不一定真无辜,史书上血迹斑斑,又有谁称得上清白?成王败寇,又有谁称得上良善?”
谢堰的话的犹然在耳,
原来,她也不过是斑斑史书上一个杀戮者而已。
一股极致的疲惫涌上心头,她如同失去了生机的枯叶一头栽了下去。
正当她阖眼要睡死在此处时,耳郭风声涌动,一片含霜的树叶飘落在她眼前。
余光瞥见十几条身影自林子里窜出。
身法诡异又熟悉。
十八罗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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