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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我好受吗?早知如此,我更该要狠狠苛责他,我不许他习武,不许他上阵杀敌,我宁愿他成为京城不可一世的纨绔,也不愿要一块冷冰冰的碑牌!”
“你以为我在乎那什么彰武侯?”
王晖嘶声力竭控诉着。
王夫人无动于衷,“收起你那点假仁假义,签字,我好快些离开....”
王晖绝望地闭了闭眼,他仿佛面临着一块密不透风的墙,他怎么都打不通,穿不透....
些许是力竭,他颓然坐在圈椅里,卸下一身傲骨,语气放缓,恳求道,
“我答应过桓儿,要好好照料你,你若是不喜欢那些小妾,我这就打发她们去庄上住,家里还有三个孩子,都交给你教养,他们都是孝顺的,不过是见你平日严肃,有些惧你罢了....放你一个人住在那空荡荡的侯府,我将来以何脸面去见桓儿?”
朝堂上的意气风发,撞上心坚如铁的王夫人,一泄而空。
王桓的死,终究在他僵硬的心房撬开一道口子。
他亏欠这对母子,太多太多。
王晖放下尊严与骄傲,细声央求着,
“我答应你,这个家还是由弼儿继承,老二,老三与老四将来各自成家立业,靠他们自己撑门立户,如何?”
王夫人闻言,这才缓缓抬眸,目光深深与他相交,目色寒冽,一字一句咬道,
“今夜,要么和离.....”
“要么告诉我,那个孩子的下落.....整整二十年了,当年,你把她从我手中夺走,也该还回来了.....”
第60章
“真的是这样?”
王夫人静静坐在一旁,神色明显缓和许多。
王晖说得口干舌燥,坐在王夫人一侧的圈椅里,擒起茶壶喝了一口冷茶,颔首,“等太子大婚,一切尘埃落定,你们也该满意了。”
王夫人怔了怔,深吸一口气,闭目叹道,“确实来说,这是最好的安排.....我什么时候能见见她?”
“不急,我还有些手尾没料理妥当,快了,大婚前我定让你亲自送她上花轿....”
一贯坚强的王夫人泪水顿时涌出眼眶,她强忍着,恨道,“王晖,你最好说话算数,这回你若食言了,我一定亲手杀了你!”
王晖皱眉,这个世上能指着他鼻子骂的,也就王夫人了,他不悦道,“她也是我的血脉至亲,我能委屈了她?”
“我呸,这些年,你利欲熏心牺牲了她,换取王家如日中天,你可知,她这二十年过得是什么日子.....”王夫人哽咽地说不下去,眼泪似针密密麻麻扎在她眼眶,她拽着心口疼得犯怵,她被愧疚煎熬了整整二十年,无一日不在佛前诵经,期望那孩子平安喜乐。
王晖也知理亏,见她伤痛如此,越发讪讪,“她在北鹤手里,能差到哪里去,离开京城这旋涡,也未必不好,等你见到她,你便知道,她被北鹤教养得极好,温柔恬静,知书达理,不比京城哪一位闺秀差.....等她嫁给承安,便是最好的结局...”
王夫人心口热一阵,冷一阵,绞得她呼吸都泛疼,她拂袖而起,冷笑道,“总之,你少做点恶吧!”捂着胸口快步迈出了门槛。
王晖唇角一勾,瞅了一眼桌案上的和离书,立即操起追了上去,
“把这玩意儿拿走!”
王夫人头也不回道,“留着,等樱儿出嫁,我便离了你这个混账!”
王晖对着她背影,将那和离书给撕了个粉碎。
一个时辰后,东边天际泛出一抹鱼肚白。
王晖稍稍阖了下眼,着管家伺候他沐浴更衣,喝了一口参汤并一碗燕窝粥,强打精神去了奉天殿。
昨夜凌晨,已将皇帝移去养心殿安养,大晋朝政中枢重新回到了奉天殿,朱承安自东宫穿戴皇太子冕服,来到奉天殿接受百官朝拜。
然而册封大典,举行至一半时,一内侍匆匆步入,覆在王晖耳边低语数句,王晖脸色大变。
彼时朱承安恰恰坐定,隔着空旷的正殿扬声问道,
“首辅,发生了何事?”
王晖犹豫了片刻,上前拱手道,“回太子殿下的话,今日晨起,有大批太学生聚在国子监与正阳门门口,嚷着要给个罢黜许昱的理由....”
朱承安眉峰一挑,清润的脸浮现腾腾怒火,“许昱欺君罔上,蓄意作乱,满朝文武亲眼所见,还需要什么理由?”
这时,刑部尚书时秉谦上前禀道,“回太子,昨夜臣将人带回了刑部,端王认罪倒是痛快,但是许昱不认罪,说他什么错都没有.....”
朱承安气得额尖青筋直跳,
传位的话是皇帝亲口允诺,许昱只是照章行事,面上来说,他确实无罪...
“谢大人不是找到了端王通敌的证据么?这些他许昱都没参与?”
时秉谦苦笑道,“殿下,许昱很狡猾,端王与徐越做的事,他一样没参与,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咱们要定他的罪,还拿不出像样的证据来....”
唯独那份遗诏....又不能公布于众,是以,处置许昱十分棘手。
时秉谦不明说,但殿内大臣均懂得这里头的干系。遗诏的事一旦泄露出去,只怕会掀起满朝风雨。
换做旁人,随意安个罪名便可交待过去,但许昱不一样,这些年他身为首辅,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威望隆重,想要处置许昱,没有板上钉钉的铁证,会引起动荡。
王晖沉吟一下道,
“殿下,派五城都指挥司去抓几个带头闹事的士子,砍他一批人头,定能息事宁人....”
朱承安是温润的性子,监国当日,便让国子监血流成河,必成隐患,他沉默着没接话。
显然是不答应。
王晖一时恨许昱恨得牙痒痒。
朱承安在这时望了一眼谢堰,“谢卿,你可有主意?”
谢堰看得分明,这定是许昱给自己布的后手,他这么做,无非是想与朝廷谈条件,以他的死换取许家平安。许昱利用太学生给朝廷施压,这些太学生,今日是许昱之利器,将来也献王的根本,对谢堰来说有利而无弊,但是许鹤仪也必须救,他越众而出,揖道,“殿下,不如将许昱传来侧殿,让王相审一审他如何?”
王晖自然也回过味来,看了谢堰一眼,朝朱承安颔首。
朱承安命锦衣卫去刑部大牢将人提来侧殿,王晖果然去见了许昱,众臣皆在这边候着,虽听不清说什么,可从侧殿时不时传来的动静可知,谈得并不顺利。
然而就在僵持之际,殿外殿直小内侍禀道,
“太子殿下,佥都御史许鹤仪求见。”
殿内顿时一静。
去岁谢堰出征前,上书请求擢升许鹤仪为佥都御史,以许鹤仪制衡许昱,保住后方粮草供应,皇帝当即应下,一月前,许昱为了方便行事,将许鹤仪调离京都,让他前往川蜀巡抚,按照许昱的安排,若他事成,许鹤仪此番便是历练,若他失败,许鹤仪也能在川蜀得以逃生。
但许鹤仪回来了。
朱承安听闻许鹤仪求见,默了好一会儿,他心绪极是复杂,于公,许昱大逆不道,许鹤仪身为他的嫡长子自当抄斩,于私,许鹤仪是名好官,中正明辨,刚克不阿,是他心中朝官的模样,他不能看着许鹤仪赴死,尤其他自己还是那个执刀人。
有那么一瞬,他希望许鹤仪已逃之夭夭....
他端坐在王座上,手心不知何时已冒出了汗,他却一丝不苟,一动不动。
殿门洞开,天光昳丽,明媚的朝阳如春风拂化大地。
许鹤仪一身绯红官袍被清风吹得猎猎作响,他逆着光,如孤鹤独立。
在朱承安看来,如苍天投下的一道虚影。
随着他抬手,那道虚影跨步踏入,每一步,沉稳如同千钧,落地却无声。
上百道视线齐刷刷罩在许鹤仪身上。
他携风而入,褪去一身朝晖,露出无法遮掩的一脸风霜来。
他披星戴月,昼夜星驰赶回京都。
晚了,还是晚了。
容语垂首立在台阶上,静静望着许鹤仪,许鹤仪也恰在这时抬眸,二人视线撞了个正着。
愣了一下,冲彼此一笑。
这一笑,似雪中含霜。
她就知道,他不会做逃兵,他回来了。
一身傲骨永世不折,满目星辰千古无灰。
这就是许鹤仪。
棱角分明的脸,被鲜艳的绯袍衬得如玉生华。
灼灼流转的目光里却渗了些黯色。
他以为王桓的死是结束,却不成想,只是开始。
视线始终落在容语身上,他缓缓抬手,长揖,铿锵道,“臣许鹤仪据本弹劾前内阁首辅许昱。”
殿内轰然一惊。
三年前许鹤仪第一次弹劾其父许昱,满堂哄笑,便是皇帝也犹然不解,耐着性子听完许鹤仪的奏本,许鹤仪一板一眼,每回弹劾,皆是有理有据,有法可依,皇帝即便同情许昱,却是该斥责斥责,该罚俸罚俸,丝毫不动许昱的地位,有他亲儿子盯着,皇帝对许昱很是放心。
久而久之,只要许鹤仪弹劾许昱,大家都当笑话看。
直到今日,许鹤仪从川蜀驰奔京城,在所有人落不到许昱罪证的时候,许鹤仪再次据本弹劾。
这一刻,人人收起玩笑,为那身赫赫风骨所折服。
殿侧的门被推开,许昱一袭白衫怅然而立,他平静地看着儿子,有心疼,有难过,也有愧疚,却无苛责。
他就知道,这小子还是会回来的,只是没料到他回来的这般“及时”...
容语将所有撼动压在眼底,抬声道,“请许大人细细道来。”
“遵命!”
许鹤仪直起身,双睫鸦黑,从来刚克不屈的眼中浮现些许复杂,有茫然,有纠葛,甚至有痛恨,诸多纷乱的情绪在心口滚过一遭后,只剩下坦然。
“臣弹劾许昱公器私用...”
“元帝创国之初曾下谕,御史国之司直,身负整肃风纪之责,非进士出身,学识答体廉正不阿者不用,然,明佑五年,许昱以吏部考功司郎中之身,提携刀笔吏蒋勉入都察院,蒋勉后一路升任都察院副都御使,知利不知义,狭隘不知大体,终酿成大祸,此许昱以权谋私之罪一也.....”
许鹤仪每唱一条,便将对应的文书签押罪证递给殿直小内侍。
“明佑八年秋,许昱时任户部侍郎,彼时户部如常拨放五万两军饷至宁夏镇,榆林镇,甘肃镇边关三地,原计划用其中一万两制过冬的棉衣给三镇边关将士,然,许昱以陕西府收成不好为由,抽调这一万两给端王麾下驻守在凤翔和庆阳两地的将士,铸兵刃造火器,年关,三镇边关将士冻死无数,端王这支兵却被装备成大晋最精锐的骑兵,此许昱公器私用之罪二也.....”
“.......”
许鹤仪林林总总罗列了不下十条罪名,或大或小,皆将许昱之罪落在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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