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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秦属玉的房间。
正犹豫着要不要叨扰,他已经发现了我,温声道:“进来吧戚师弟,外面凉。”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进去,确实有些累了,桌上的热茶极具诱惑力。
刚坐定,我又注意到了墙上本该挂着佩剑的地方是空的,没话找话地尬聊:“秦四暮的剑术练得怎么样了,我只知道他炼丹有些天赋,你教他会不会很辛苦?”
秦属玉给我斟满了茶杯。“那荆年当初教你心法的时候辛苦吗?”
“属玉师兄你学坏了,也会笑话我了。”
他笑了笑,“练得不错,不止剑术,雕工也比我当年要好。”
经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他藏在里屋的那个,至今未暴露真容的人偶。“属玉师兄你来舂都也有一段时日了,那人偶怎么没带来?不是每天都要雕的吗?”
“已经雕完了。”说着,他伸手在袖中摸索了片刻,交给我一把钥匙,“荆师弟,再帮我最后一次忙吧,如果这次舂都之行,我没能成功回来,你就将这里屋的钥匙,转交给薛师叔吧,我想让他看看这个心血之作。”
我听到他说“最后一次忙”时就炸了,“属玉师兄你到底怎么回事啊?又是送剑又是送钥匙,跟交代后事一样!太不吉利了!”
“戚师弟,实不相瞒,我们偃师一族在大限将至时,能有预感的,我并非是未雨绸缪。”
“我不理解,为什么啊?哪怕你被割过命,也没这么快吧?”虽说我经常也会有预感之类的征兆,但见秦属玉一脸平静地说出自己的死期,我还是不能接受。
他明明那么努力逃出了舂都获得自由,开始全新的人生,凭什么现在又要回来赴死呢?
或许是因为想到了3号说过的那句“所失之物,必将复返”,我情绪一时激动起来,问道,“是不是秦四暮想要你身上的一半寿命?他太自私了,不行我得跟他谈谈。”
说着不顾秦属玉的劝阻,夺门而出。
然而当我真的把睡得正熟的秦四暮摇醒,他听了我的话之后,抓起枕头边的夜啼,就要下床去还给秦属玉。
“属玉师兄不可以死,他好不容易接纳我这个师弟,这剑我不要了。”
见他反应这么激烈,我才意识到自己闹了个乌龙,好说歹说,终于让秦四暮冷静了下来。
但门外的长廊上,除了雨声又有了新的动静,梨花木的地板噼啪作响,仿佛在被燃烧,可雨势分明不小,长廊上都积了没至小腿的水,就像临时搭建的水榭。
竟然真的有火焰在水下燃烧,妖冶如红莲。
倒影中,有一个身影缓缓出现,他长身玉立,若不是解开绷带的脸上满是烧疤,定会被当成一位翩翩公子。
是柏少寒,还有他的影卫们。
但如果不看倒影,就只是下了一场大雨而已。
而会面的对象——荆年,正从长廊尽头的阴影里出来。
他没有撑伞,雨滴纷飞着从他眼前散落,琉璃纤尘不染。
我怔怔地看着他,不由想到,就算再重来无数次,我的目光也会被他夺去。
当然,想关上窗户已经来不及了,秦四暮早就发现了。
但柏少寒本就没打算隐蔽,他目光意味深长地扫了这边一眼,谈话里也没有细说此次交付给荆年的任务,而是刻意又将他的身世提了一遍。
荆年冷冷与他对视,才被洗髓丹洗去的魔气又从七窍里流出,是柏少寒在他五岁那年就种进神识里的魔蛊。
真讽刺,颜色最纯净的眼睛里,埋着最肮脏的东西。
我想他此刻大抵还是在怀疑,那日渔夫说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眼前这个恶鬼一般毁了自己一生的男人,真的是父亲么?
而作为看客的秦四暮,表情先是疑惑,然后听着魔婴、复仇、五蕴宗、宣凝等字眼,逐渐恍然。
“也就是说,荆年是渡业宫的人,是五蕴宗的叛徒。”他转头,打量着我的神情。“难道说荆戚师兄你早就知道了?”
“是……”
“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瞒到现在?”秦四暮满脸无法理解,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找秦属玉,毕竟他是宗门里自己最在意的人。
“不用了,属玉师兄也知道。”
秦四暮这下彻底说不出话了,垂着头沉默片刻,才道:“柏少寒的作风谁都知道,他既然恨了五蕴宗这么多年,不血洗宗门定不会善罢甘休,你帮荆年隐瞒,就是当他的帮凶。我进宗门时间并不长,但是对属玉师兄来说,五蕴宗是他的第二个家,我不想看着他再次流离失所。”
“荆年已经知道宣长老的事可能另有隐情了,不会再盲目听从柏少寒的指挥去复仇的。”
秦四暮抬眼望着我,“你这么肯定?”
“那、那当然,我是他的道侣,自然最了解他。”
“小朝姐姐和楚楚姐姐当年也很了解对方,最后还不是以欺骗和背叛收尾?”秦四暮双手放在我肩头,让我坐下,正色道,“从小,国师大人就教导我,相信一个人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完全掌控他才行。”
“你已经明白了十三年前发生了什么,还不知道你们国师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吗?要不是他的挑拨,大家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我知道,我都知道,国师大人压根不在乎区区一个偃师族的死活。”秦四暮红着眼睛,声音里有些哭腔。“但我又能怎么办呢?小朝姐姐因为我的存在,没法追求自由,其他的姐姐们则忙着拉拢朝中势力,想把我推上皇位,当她们的定心丸,十几年里,只有国师大人会陪着我,给我弹琴,和我说话。”
他说着,拉开了一点衣襟,我看到他居然也戴着一个金色的长命锁,上面刻着的暮字,和曲谱的字迹十分相似,都出自3号之手。
长命锁通常是长辈送给小辈的祈福之物,秦四暮俨然是将3号看作了自己的父母。
哪怕对方对他的好,也只是心血来潮想试验出游戏更大的可玩性罢了。
秦四暮问我,“就像你选择相信你的道侣,我也可以选择相信国师大人,这有什么不对吗?”
我无语凝噎,讪讪道:“他们又不能相提并论。”
“怎么不能了?在当铺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就在想这小孩长大后一定很像国师,后来发现不仅长相,连性格都像,如果不是巧合,那一定有什么阴谋,倒是符合他叛徒的身份。”
“够了,越扯越离谱了。”我打断了秦四暮的胡搅蛮缠,“你年纪小,识人不清,懒得和你计较,爱信谁就信谁吧。”
秦四暮还是不服气,索性道:“那我们打赌,你要是能让荆年听你的话,证明他已经被你驯服了,我就认可你是对的。”
“赌就赌。”
另一边,我们争论的时间里,柏少寒已经离去,荆年大概是发现了我不在房间,问了秦属玉后,两人一路寻到这里,见我坐在秦四暮床边,脸色一沉。“师兄,你为何会在这?”
秦四暮不着痕迹地躺了回去,面朝里墙,只字不提方才的争论,淡淡道:“戚师兄说他怕打雷,就过来找我了。”
“跟我回去。”他一把拽住我的手,力道大得我生疼。
我想起了和秦四暮打的赌,反叛心理一时占据上风,厉声道:“我不回去!”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又瞥了秦属玉一眼,突然半跪下来,由硬拽改成轻握着我的手,问道:“师兄,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虽说荆年一惹我生气就卖乖是常态,但这还是头一次有其他人在场,我有些下不了台,悻悻道:“不是。”
“那为何不愿跟我回去?”
我心一横,说出了实话。
“腰疼。”
于是,这一晚,我成功留在了秦四暮的房间,但他没再搭理我,整个后脑勺都透露着鄙夷。
第二天一早,就该出发去海边了。
我并没有放弃赌约,时刻琢磨着怎么证明自己能驯服荆年,但并没有找到机会。
因为我并没有佩剑,识荆又是软鞭,不方便处理被瘴气污染的农田,就被分配去帮农户们搬家了。
将一大捆薪柴扛上肩膀仍然健步如飞后,我获得了大爷大娘们的青睐,又是递水又是擦汗的,从未在宗门里受到过这种待遇,有点飘飘然。
村民淳朴,因这次灾害被及时处理,几乎没引发什么伤亡,赈灾物资也都发放到位,因而他们对我们这些修道者十分亲切,一来二去地熟络后,就热情地问起了家长里短。
“小仙长,你多大了?是哪里人?”
“不太清楚。”设定被删了,无从查起。
“那父母安在?家里有没有兄弟姐妹?”
“我一直一个人。”这应该也是设定的一部分。
几个问题下来,我自认为什么都回答不上,村民们却不约而同露出了同情的神色,仿佛把我当成了智力障碍又无亲无故的孤儿。
但我并不在意,他们又说,“小仙长,咱们认识一场也是缘分,你如果以后在仙门的日子过腻了,随时可以到大爷大娘这里来玩,在我们这里安家很方便的,知道吗?”
我想着凡人的生活虽然平淡,但也惬意,便认真地点点头。“知道了。”
对方却又笑了,“小仙长一定年纪轻,还是没明白,安家的意思,就算是娶媳妇哩!村里姑娘多,都稀罕你这样白净的。”
我挠了挠头,果然瞥见了几个戴着绢花笑容明艳的姑娘,连忙对他们解释道,“不用了,谢谢您,我已经有道侣了。”
村民们倒是不介意,又给我塞了几个青团吃。
我目光下意识去找荆年,看见他那边的田地都已经翻好了,正在询问村民问题,大概是关于数天前海啸发生时的细节,那村民是个有些憨厚的年轻小伙,面对他时都有些不敢直视。
一半是因为对修仙者的敬畏,一半是因为荆年确实比我见过的姑娘都要好看。
我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驯服荆年的机会。
他好像心有灵犀似的,也抬眼看向我,然后走了过来,开始介绍方才询问的结果。
原来海啸开始的那天,除了被瘴气毒死的鱼虾尸体被带上岸,村民们还在淤泥里挖出了少量木偶的残肢。
秦四暮的预感没错,海啸的源头是偃城。
除此之外,那些海洋生物的死状也有些奇怪,离岸边较远的尸体是焦黑的,近些的,却裹着一层霜。
也就是说潮汐可能分为内冰外火两层,对应着偃城的内部构造。
那日我并没有深入偃城,只短暂地待了一会儿,除了树根和木偶什么也没发现。
既没有火焰也没有冰霜,只有说不出的诡异。
我认真记下他的话,又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再下去?只要有犀角就可以找到入口。”
“今日就罢了,长老让我们先在附近落脚睡一晚,明日再议。”荆年伸手,欲将我背上的薪柴卸下,“师兄辛劳一天了,剩下的路程我来吧。”
“不需要,我不累。”我加快了脚步,向农户家跑去。
荆年不急不慢地跟在后面。
到了后院,我洗了一把脸,看着荆年同样在污泥地里忙活了一天,却仍然白玉般干净的脖颈和脸颊,心里关于驯服他的念头,再次强调了一遍。
忽略身高体型等条件,荆年好像长得比我更像女孩子一些,为什么每次都是我被他摆弄呢?
现在意识到这个问题有些晚了,我觉得自己吃了大亏。
忿忿不平的心情持续到了饭后,我辗转反侧把床板压得嘎吱乱响,荆年却像没注意到似的,在远处牵着竹竿,将家禽赶回家,好像真的融入了农家生活似的。
让人连提起话茬的机会都没有。
我不甘心就这么被冷落,也跟了出去。
只见一方巴掌大的小池塘里,聚集了几只长颈赤目的水鸟,我对它们很熟悉,就是属玉鸟。
只不过木偶和荷包上绣的属玉鸟,都有些笨拙,甚至看着像鸭子,远远比不上真鸟的优雅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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