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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宜姝高兴,李瑜看着也高兴。此时停下来看过这小树一眼,李瑜便抬脚继续往前走。

花宜姝特意让秦焕过来将她与萧青的对话告知他,这叫李瑜心中温热,像是浑身泡入了温水中,说不出的熨帖。

她知道他心中顾虑,她没有笑话他心眼小,她在体贴他!

他就知道他没有托付错人!

李瑜脚下不觉越来越快,却被一个宫人拦下。

今晚月色明亮,哪怕不将宫灯举到那人面前,李瑜也能看个清楚明白,不等那宫人自陈,李瑜便认出他来,“曹顺子?有什么事?”

曹顺子发现胡太医的丑事时天色已经不早,等他将胡太医拿下后带到宫里时已经是戌时正,在他看来,娘娘突然让他去盯着胡太医,一定是发现胡太医有不轨举动,他如今人赃并获,抱着立功的心态急急往宫内赶,自然是要先禀报皇后娘娘,不想半道上先遇着了陛下。

陛下与娘娘伉俪情深,宫中无人不晓,更何况他们这些一路上伺候过来的,对这二位的情分更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眼下先遇着了陛下,他眼珠子一转,当即就义愤填膺地将此事捅给天子知道,好叫天子为娘娘出一口恶气!

李瑜闻言惊在原地。

胡太医偷偷画了皇后的画像,夜里无人时抱着画像亵渎?

李瑜怀疑自己在做梦,否则也不会出现如此荒诞之事,胡太医此人他自认不会看错,是个有点脾气,但率直刚正的老先生,他在事业上兢兢业业,入太医院几十年一直钻研医术不曾懈怠,他在婚姻上深情克己,原配死去快三十年,一直未曾续弦,身边更是没有半个女人,十几年前女儿女婿过身后,孤家寡人至今,年前养育他长大的老母亲也去世了,真正是茕茕孑立孤身一人。

这样一个人,如何会做出这种事?

李瑜不敢相信,但曹顺子是曹得闲带着长大的,这么些年不算最机灵最能干,但是心思没歪办事麻利,如今又一直跟在花宜姝身边,他没道理去陷害胡太医,更没胆子私自牵扯到皇后身上。

所以是确有此事!

李瑜接着想到花宜姝,初见时他瞎了眼,觉得她生得马马虎虎,后来才发觉她越来越好看,一日比一日好看,如今她每次现身人前,都要引得初见者怔愣失态……胡太医年纪再大也是个男人,见色起意也未可知。

想明白这点,李瑜胸中一热,一股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灯笼杆子都被他捏得吱吱作响。

然而他多年来始终克制着喜怒不形于色,因而此时分明已经动怒,面上却还像往常一般冷冷淡淡的,只对曹顺子道:“人在哪里?”

此后许多年,李瑜都庆幸自己在养气功夫上造诣深厚,才不至于在胡太医面前失了颜面……

夜深霜冷,疏桐寂寂。

胡太医被绑在了紫宸殿前,老迈的膝盖跪在地上,寒气沿着衣服缝儿钻进来,冻得他身下发麻。

进出的宫人认出他来,却不晓得他犯了什么事,因此也不敢擅自打听,只悄悄盯着看。

不一会儿,已经离去的天子又往回走,而那几名跟随天子而来的内侍毫不留情地将胡太医押了进去。

哗的一声,胡太医珍藏的画卷被两名内侍推开展示在天子跟前,曹顺子在旁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胡太医双肩耷拉,眼睛垂着,不敢往上看。

李瑜先是瞧了一眼胡太医,见他低着头满脸愧色和惊惧,心里就是一沉,再看曹顺子一脸得意地让内侍展开画轴,一副已经手握证据的自信,又是不住往下沉。

李瑜真心不愿胡太医是那种胆大包天色迷心窍之人,毕竟花宜姝的病如今只有胡太医信誓旦旦能治,哪怕治罪了胡太医,花宜姝还得由他来治,难道要他的心肝忍着恶心让一个觊觎她的老男人天天去看她吗?

就算他忍得下来,心肝也忍不下来。

一个影子都没见着的孩子,怎么就值得他们两人如此受气?

李瑜忍着没发火,然后才小心翼翼地看那画像,先从下往上,发现画中人穿着衣裳,他暗暗松了口气,随意又笑话自己关心则乱,真要是那种不堪入目的画像,曹顺子有胆子展开来看?

思绪稍定,李瑜这才有耐心仔细看画,不料这一看,他目光就定住了。

李瑜这番七拐八绕的心思,在场自然无人能懂。众人微微低着头,只瞧见天子一言不发、步履沉稳地经过胡太医身边,然后低头看那幅画。

曹顺子满脑子都是“胡太医要倒霉了他要立功了”了,正等着天子发作,忽然听陛下道:“给胡太医松绑,看座。”

不单曹顺子一惊,其他内侍也纷纷侧目,但无人敢质疑天子,闻言立刻照办。

胡太医原本以为今夜凶多吉少,不想天子来了之后并未动怒,反而叫人给他松绑看座,他跪了许久的老腿终于缓过来,诧异地看向天子。

天子却让内侍退下,自己捧过那幅画卷观看。

胡太医屁股只沾了半边椅子,随时准备着跪下来,“……陛下?”

天子却问:“这幅画,该有三十年了吧!”

胡太医目光一颤,眼周道道褶子都抖动起来。

……

月在天心,灯影煌煌。

紫云刚刚收到一则消息,匆匆禀道花宜姝面前,“皇后娘娘,静王殿下派人传话,说是宁安侯抵不住审讯,招供了……”

当初在归州时,李锦元的女儿李珠珠被歹人拐入静尘庵,多亏安墨相护才没吃什么苦头,他的夫人何氏一直以来也颇受花宜姝照拂,因此李锦元对她心怀感激,宁安侯这事儿还是花宜姝的人捅破的,因此有了消息便让人入宫通传一声。

紫云道:“娘娘您一定想不到,当初那个臭名昭著的鬼楼楼主,竟然就是刘氏秘密送出去的嫡子,而宁安侯家中地窖里缺了的那二十多万两,就是给那贼子送去了。”

花宜姝腾一下站了起来,反应之大叫所有人都面露惊讶。

片刻后,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安墨和她说话。安墨发表了一番这些事情如此巧合的震惊,“当初鬼楼覆灭,越不凡被萧青捅死了,但是怎么也追查不到越不凡的来历,仿佛这个人是凭空出现的一般,没想到他是刘家送出去的嫡子……十年前刘家竟然偷偷生了一个嫡子送出去,十年前刘贵妃之子夭折,陛下暴露男子身份,崔家开始反击,刘氏已经预料到不好,为了以防万一,偷偷生了嫡子送出去并不奇怪。难怪原书里他一直抹黑咱们陛下,原来是早就有仇怨。”这就能解释得通为什么越不凡能有钱养活那么多死士和下属、又能建立那么多堂口了,光靠着尹无正那厮给他偷盗抢掠压根说不通,毕竟尹无正可不是天生就是越不凡的手下,越不凡前期如果没有钱粮支撑,压根招揽不到人手。

而他对朝廷的憎恶和怨恨也完全解释得通了,他从来就不是他嘴上说的为了黎民百姓,他只是为了报仇、为了私心!安墨原先只当这是一本狗血玛丽苏小说,但真正成了书中人,才发现这一整条逻辑链竟然都是成立的。

安墨正为解开了原书中有一个谜团而高兴,花宜姝却只感觉到了不可捉摸的命运,就像落日后的夜幕,正一层层朝她涌来。

安墨不知她心里翻涌的情绪,她忽然道:“连越不凡的来历都解开了,花花,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自己的来历吗?”

花宜姝抬眼注视着她,安墨双眼亮晶晶的,兴奋道:“你不是说你是被拐的吗?也许你的家人正在找你呢!”

花宜姝看出她绕了一堆是有备而来,“有什么话你就直说罢!”

安墨立刻道:“你说是你三岁被拐的,胡太医的外孙女三岁走丢,也许你就是他的孙女呢?”她双手合十,满脸希冀,“你这么好,也许上天就等着让你和家人重逢了呢?”

花宜姝嘴角微抽,她才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情,退一万步讲,就算胡太医真是她的亲人,她也不会认他。

她姓花,她早就已经认了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剧情是很明显的了,胡太医就是花花的亲人,看到评论区有金主认为花花的身世不够高调。我觉得,已经很高调了啊,难道公侯之家的孙女就比太医的孙女高贵么?我不觉得,我觉得脾气有点小坏,但是很善良一直救助孤儿一直捐钱的胡太医比任何公侯都高贵。要说荣华富贵,花花已经得到了,公侯见了她也得行礼问安,而她能当皇后,也不只是因为李瑜爱她,而是因为她一次次大着胆子、冒险去救李瑜、冒险去偷鬼楼的情报换来的,所以哪怕她身份不够高贵,大臣们也是服气她的。

我希望花花也能享受到亲情的温暖。虽然说她现在并不认为自己需要亲情。

站在胡太医的视角:1.花熊不可能有孩子;2.亲孙女走丢多年,身上还中了美人魂的毒,现在只有一些青楼在用美人魂,胡太医其实已经隐约猜到花花的经历了。

但是胡太医大胆问过曹顺子之后,就不敢再深究下去了,江子欢去查,也没查到他有什么异常举动。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花花。

第206章

“这幅画,该有三十年了吧!”

听着天子这话,胡太医不禁抬头。他看见天子正注视着画中女子,目光柔和。

天子天生一张冷厉的脸,少年时瞧着还不明白,随着年岁渐长五官长开,就越发显得生人勿进、锋锐无匹,他的眼神常年也是冷的,总叫人不禁想起严冬宫里的湖,冰面结了一层又一层,一锤子砸下去,是冰,再一锤子下去,还是冰,冷、硬、看不见底。

更何况他并不是个软弱无能的帝王。

他严于律己、习武经年,无论是手里的兵权还是身上的武艺都叫人不敢小觑;他还颇有识人之能,莫说登基这两年,从他当太子时起,那些各家安插到他身边的眼线,乃至于刘氏一族暗中的戕害,哪一次能讨得了好?

一次又一次的刀锋交错,叫所有人都明白,眼前这位天子,英明神武,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妄图欺瞒。

胡太医并不知晓曹顺子是皇后派来监视他的,他哪里想得到当日他在皇后面前一番忘了顾忌的言语叫皇后对他起了防备之心,他被曹顺子押来天子面前,便以为天子早就对他起了疑心,而曹顺子就是天子派来拿他把柄的,他吓得面色煞白嘴唇哆嗦,要不是身为医者多年来颇为保重身体,换了个和他同样岁数的老人,早就吓得站不起来了。

他原本十分惶恐,半点不敢有隐瞒,可是此时对上天子柔和的神色,他心里忍不住一动,生出了一个胆大包天的想法。

天子对所有人都不假辞色,可是独独对娘娘一往情深……

胡太医垂在袖子下的双手悄悄握了握,心中按下决定,他都这把年纪了,哪怕为了娘娘,他也要搏一搏。

胡太医垂下脑袋,起身跪下答道:“回陛下,再过两个月,这幅画就三十年了。微臣惶恐,这是微臣已故妻子年轻时的画像,微臣实在不知内子竟与娘娘生得如此相像。”

李瑜虽然不通诗词歌赋,但是多年来耳濡目染,他的眼力还是很好的。这幅画他一上手,就知道年份很久,不可能是近来、甚至不可能是近几年绘制的,当看清这幅画时,他心里的火气就消了大半,再仔细端详,就能判断出这幅画有二三十年了,最后联系胡太医的生平,再看画上题字,李瑜终于确定,这是胡太医已故原配的画像,跟花宜姝无关。

幸好朕英明,没有被曹顺子一句话冲昏头脑,否则可就要丢脸了。一时丢脸不要紧,料这几个人不敢传出去,万一被花宜姝发现可就完了,她一定会笑话他好几天。

想起有好几日不给他好脸色的花宜姝,李瑜暗暗叹了口气。

“太医请起,内侍不通文墨,瞧不出这画像年份,才会引来误会。此事不怪太医。”

天子放下话来,胡太医才敢起身,他连汗都不敢抹,垂首等待天子反应。

果然,天子接下来就道:“没想到这世上竟然有如此相像之人。”

胡太医道:“微臣也惊奇不已,没想到内子竟然有幸与娘娘生得一副相似容貌。”

李瑜见胡太医一副惶恐模样,接着道:“怕是只有血脉至亲才能如此。”

胡太医赶忙道:“陛下有所不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哪怕是没有血缘的陌生人,也可能生得极像……”胡太医接着又举出了好几个例子,他行医多年,见多识广,举出的例子远近皆有,有名有姓有地方,绝不是虚构。

李瑜看他这副样子,眉头就微微蹙了起来。这个胡太医,在宫里几十年,惯会察言观色,可如今怎么一副耳聋目盲的样子?难道真是老了脑子不灵光了?当然,也有可能是曹顺子太过粗鲁,将这老人吓坏了。

他又低头看手里的画卷,这画上女子其实跟花宜姝足有七八分相像,神韵却全然不同。只要熟悉这两人,绝对不会分辨错。

李瑜将画轴卷起,安抚了一番胡太医,才道:“你说得在理,不过你举得那几个例子,都是相貌平庸之辈,似皇后与尊夫人那般容色的,却是绝无仅有。你不是丢了个孙女?或许……”

李瑜心想自己都暗示到这个份上了,胡太医就是再糊涂也该接下去了,谁料眼前之人低着头,还是道:“陛下,微臣的孙女是在京城走丢的,当时已经三岁,况且娘娘是花将军的女儿,怎么可能与微臣已故的夫人有什么关系呢?微臣实在惶恐。”

李瑜心道花熊是个天阉还是你给诊出来的,别给朕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眉眼沉沉,已然生气,但看着面前老人两鬓星霜、眼角布满皱纹的样子,一面不忍为难,一面又顾忌他可能真是花宜姝的亲人,于是只能压下火气,将人打发出去。

胡太医并不知道眼前天子连花熊是个天阉都知晓,他要是知道此事,必定会改个说法,可惜他并不知情,见天子并未为难,画卷也归还给了他,胡太医暗暗松口气,规规矩矩退了出去。

一直到出了紫宸殿,看见外头星河明月,他佝偻的脊背才挺直。

夜色已深,殿外轮值的内侍和侍卫们瞧见他全须全尾地出来,俱都面露诧异,方才为难过他的曹顺子和另外两名内侍更是惊诧,尤其是曹顺子,瞧见他手里竟然还拿着画轴,心知此事和自己料想的有异,额间就冒了汗,再听內侍监交代他护送胡太医回去,曹顺子更是吓得险些魂飞魄散,他忙凑到胡太医跟前,要送他出去,一副诚心请罪的模样,胡太医瞥他一眼,没有刁难,任凭他送自己出去。

出了内城,再坐上马车,一路到了冷冷清清的胡家宅子,曹顺子请人下来,还悄悄塞了几锭金子过去,胡府门前的老奴正盯着看,曹顺子拱手作揖,见胡太医收下金子,这才放心离去。

看门的老奴有些担心,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胡太医摇头,只简单交代了几句,便踏入家门。

夜深人静、一灯如豆。

胡太医坐在书房中,看着面前画像上巧笑倩兮的女子,默默叹了口气。

太医院里的大夫,大多是家学渊源,胡太医却不同,他原来只不过是个平头百姓,后来靠着自己一步步考入的太医院。

四十年前,他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为了取一只挂在树上的风筝,攀上了姜家的墙头,对姜家院子里那素面朝天的小娘子一见钟情。

那时候的风气与现在不同,当时的皇帝是如今这位天子的祖父,他喜好妇人着浓艳妆容,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于是这股风从宫中刮到了民间,人人皆以浓妆为美,女子现身在人前时不但要将脸庞涂得比纸还白,还要将眉毛剃去一半,画出又短又阔还略微上扬的蛾翅眉。

他年幼时就一直觉得那妆容不好看,画得连人脸都瞧不清,女子好好的漂亮眉毛画成蛾翅眉,更是丑绝人寰。

因此见到姜家五娘时,他惊为天人。姜五娘因为天生体弱、闻不得脂粉味儿,因此一直留在家中不曾出门。他去求亲时,旁人笑他蠢笨,要娶个天生有不足之症的丑女,姜家长辈也道五娘身子虚弱,劝他考虑清楚,其实是认为他心不诚。

为了证明心意,他弃文从医,甚至向那些走街串巷的医婆学习治妇人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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