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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胡太医回京后,这一切又有了变化。花宜姝不知是否察觉到了什么,让江子欢去调查胡太医不够,还让曹顺子去监视胡太医,因此牵扯出了一幅三十年前的画像,画上女子跟花宜姝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又是这般风华绝代的相貌,除了血脉相连,不做他想。

胡太医的孙女是三岁那年走丢的,距今快十六年,跟花宜姝的年纪正正对得上,而三岁的孩子尚且不能记事,或许花宜姝是流落在外,被花熊给捡回去的呢?她当年那么小,信了别人给她编造的身世也未可知。

胡太医虽然不是名门望族出身,但他是个好人,家世也清白简单,更可怜的是至今孤家寡人一个,如果能将确凿的证据摆出来,证实他们的确是血脉相连的亲人,那简直再好不过。这样一来,胡太医不必再做个孤寡老人,花宜姝也能和真正的亲人重逢,从此彻底放下对花熊的怨气!

李瑜不知胡太医是出于什么顾虑不肯承认花宜姝,但他既然知道此事,就不可能袖手旁观。他希望花宜姝能有一个真心为她着想、真心疼爱她的血脉至亲。

原本以为十几年的旧事不好查,没想到两个月就有了确切消息。

李瑜不由欣喜,拆开这封密信正要查看,却见前来复命的张达先身躯微微发颤、额角上满是汗水。

李瑜目光移到他身上,见他一副紧张到连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的模样,心中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有事?”

张达先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陛下,微臣斗胆,请您看完信后万万息怒。”

张达先曾经是个靠着家世混上来的勋贵子弟,但是后来经历过剿灭鬼楼的差事后,他成长了不少,跟从前判若两人,更何况南衙近来清闲,李瑜看他闲着没事整日为了萧青争风吃醋,颇觉浪费,于是就将他派去调查当年之事。

他这么快就查到结果,差事办得漂亮,按理说该喜形于色才是。为什么一副窥见密辛、生怕被杀人灭口的惶恐?

李瑜眉心蹙起,他立刻拆开了信件。

这封信很厚,里头除了张达先亲笔写成的总述外,还有许多证据。

李瑜先看张达先写的。

花熊在岳州的事不好查,但是在京中的事却不难查,他是在十一年前离京的,张达先一一排查过,发现十八年前,花熊府上没有收过任何舞姬妾室,更不可能有孩子出生。他府上一直只有两个先帝赐的老妾,其中还附上十八年前在花家做事的仆役证词,这些人如今尚在京中,随时可以找出来作证。

李瑜看见这一条,眉头略略一松,毕竟他心里已经认定花宜姝是走丢后阴差阳错被送到花家的。他继续往下看。

张达先又一直追查到花熊离开京城之前,确定一直到十一年前他离京时,花熊府上没有收过任何舞姬,孩子更是一个没有。

李瑜并不在意。

十一年前,花宜姝该有七八岁了,这个时候应当已经记事了,但也有可能她流落在外时受到惊吓,被花将军带走后失去了记忆。

这个时候,李瑜猜测花将军是离京后捡到的花宜姝。

接下来的调查费时费力,张达先花费了一个月的时间查了花将军从京城到岳州这一路上的经历。十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许多当年与花将军有过交往接触的人还都在世,况且官员到地方就任,一路上不可避免要在沿路驿站歇脚过夜,况且花将军当年还带了两名妾室、几名家仆以及十来个护卫一起上路,对于驿站的小吏而言,哪怕是被贬谪后的花将军,依旧是他不能得罪的大官,因此印象还是有的。

张达先带着人沿路问过去,确定花将军当年的队伍里没有孩子。

这也没什么,或许当年花宜姝被拐子拐了,一路拐到岳州去才被花将军救下。李瑜没有去思索为什么花将军救了个孩子不当做奴仆使唤,也不正经收做义女,反而要骗她是舞姬生下的。他单单是想象一番当年还是个孩子的花宜姝受了多少苦,就恨得牙痒痒。

接着就是岳州,一州之地,刺史的权柄最大,更何况花将军又是个武艺高强的将士出身,他到任后底下属官没有一个敢在他面前故弄玄虚,就是有,也都是小偷小摸混些油水,而去年一场大火,将花府上下连同花将军的尸身都焚了,李瑜也不指望能找到什么人证,但张达先这趟差事办得不错,他竟然真找到了证人,是几个有些年纪的妇人,据说是花家两位夫人来到岳州后交往的好友。

花熊身为刺史,既然没有正妻,那么两个妾室就揽过了交际官员家眷的任务。

这几名夫人的说法都一致,花将军府上不可能有任何小姐,她们出入花府后宅多次,从未见过。

她们的夫家在岳州都算不上有权有势,毕竟当初岳州真正有权有势的人家在城破后率先带着家人出逃,结果被反贼包了饺子杀个精光。反而是这几户人家,论势力论家财都是中等偏下,有的甚至并不住在岳州城中,反倒逃过一劫。

若是一两人记错,那没什么,但是几个人给出的说法都一模一样,这就古怪了。

从刚刚开始,李瑜拧起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假如事实真如这几名妇人所说,那么赵家和赵慕仪是怎么回事?赵慕仪可是亲口承认她与花宜姝自小就相识,赵家夫妇也开口证实。

张达先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于是他又上赵家走了一趟。

然而花宜姝如今是圣宠正浓的皇后,赵家巴不得他们与花宜姝的联系更深,怎么可能否认两家之间的关系?赵慕仪自然也是。

按理说,相比起几个民妇,当然是官宦世家出身的赵家夫妇与赵慕仪更可信,然而那几个民妇远在岳州,他们甚至连皇后是谁都不知,而赵家与皇后却有利益瓜葛,若真有个万一,赵家自然要为皇后周全掩护。

可却也不能因此就认定赵家在说谎,也许是花将军将皇后藏得深,那几个民妇身份太低压根见不到呢?

正当张达先以为调查要陷入僵局时,他查到了当初在岳州最负盛名的花楼。城破当日,花楼中所有男子都被反贼杀得一干二净,只有那些不敢反抗的烟花女活了下来。

据她们所说,城破当日,她们的老板死在了花魁红酥的房里,而红酥却不知所踪,后来官府清查花楼,大老板的屋子里只剩下一点金银细软,那些轻便好拿的银票全都不知所踪,似乎混乱中就被人窃取了。

张达先道:“后来岳州城重新建立户籍,一片混乱,但是那名为红酥的花魁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据说那名花魁艳名极盛,不可能销声匿迹,除非城破当日她就死了,还死得面目全非无人能辨认出来。“而且,跟那花魁一同消失的,还有她捡来的丫鬟,年纪在十五六岁上下。”

“红酥……”李瑜暗暗念着这个名字,当初在岳州时,曹得闲怀疑花宜姝的来历,曾经命人描画图像搜寻过,一个名为牡丹的烟花女前来指认,可等见到花宜姝又立刻翻供。他摇头,“不可能。”

可这种种疑点,没有办法解释得清。

他原本只是想要让人查清花宜姝的过往,然后将这些摆在胡太医和花宜姝面前,好叫他们亲人相认。

可是如今手里查到的东西却与他预想中的相去甚远。到底是为什么?胡太医明明知道花熊不可能有子嗣,明明看见了花宜姝和他妻女极为相似的相貌,却斩钉截铁地否认,而花宜姝,明明也对胡太医起了疑心……

等等,她为何要对胡太医起疑心?为何要让曹顺子去监视胡太医?她总不至于凭着胡太医那张与她完全不想像的脸就察觉出彼此的血脉联系。

李瑜心中一团乱麻,一会儿想到赵慕仪,一会儿想到胡太医,一会儿又想到当初山洞初见,花宜姝憔悴又欣喜的脸……

她究竟是什么人?她究竟还有什么……瞒着他?

张达先见天子久久不言,遂询问,“陛下,可要将杨夫人、胡太医等人带上来?”

片刻的沉默后,李瑜忽然开口,“去,将安墨带来。”

如果说这些人当中有谁对花宜姝的过去最了解,只能是安墨。

第209章

安墨开始书写她的第二部 大作了,她上一本书披着狗血豪门带球跑的皮,实际上是传授各种紧急避险与防灾知识的小指南,这一次她打算写一本防骗指南。

灵感来源于元江,这个少年曾经是归州刺史家的公子,后来被宗族除名,不知怎的跑到了京城,为了给子芩育幼堂的孤儿们当爹,他到处行骗弄钱,居然还胆大包天骗到了天子头上,如今在北衙给新兵当沙包。

数日前,安墨去子芩育幼堂选孩子,她要挑选那种比较聪明机灵、学习能力强的女孩子,带去常芳斋读书学习,刚刚进去就看见一群孩子围着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元江喊爹,而元江呢?这个才十六岁的少年提着一箩筐的白面馒头,正一脸慈爱地看着他们。

这画面实在有些诡异,好在安墨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元江了,她正想等着元江和孩子们互动完再说话,却被元江敏锐地发现了。

“诶,是你是你!”

元江大呼小叫,一脸惊奇样,“你就是大牢里给我书的那个。”

他跳到安墨身边,“那本书我看了好几遍,小丫头你心计不浅啊!”

安墨:???

叫谁小丫头呢?你再说一遍!

元江:“你表面在写无聊的情情爱爱,其实是在借此传授经验知识,你是个好人。”他又道:“我观察你们一段时日了,你和那个叫紫云的每隔一段时日就会来育幼堂送吃送喝捐钱捐物,你们还出钱出力教孩子们读书写字,还教出许多女大夫,半个月就开一次义诊。上个月有个老头摔伤了腿怕花钱不敢去医馆,也是你们带人给治好的。”

算他识货!

一直以来做的好事能够被认可,安墨心里当然高兴,神情也温和下来,却听元江接着道:“那我能认你家主子当娘吗?”

这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得亏安墨没在吃东西,否则这会儿已经被惊得呛住了。饶是如此,她也瞪大了眼睛,“你在说什么?你这么大年纪了,你还害不害臊?”

元江丝毫不以为意,“我年纪大怎么了?达者为师,你家主子做得比我好,我想认她当娘。麻烦你去回句话行不?”

安墨连忙摇头,眉头皱得死紧,盯着元江的眼神像是在盯一个变态,“休想占便宜。”

元江挠挠头,“那好吧!”他看了安墨一眼又一眼,那眼神不带恶意,却看得安墨心里发毛,“那我认你当娘成不?”

安墨:……

元江兴致勃勃,“我早就想好了,我要有一个大家庭,这个大家庭人人都要像我一般热心良善。”

安墨心想这个骗子也要意思吹嘘自己?而元江还在说:“我现在不缺孩子,但我这个家里还缺一对爹娘,一对爷奶,最好再来几个兄弟姐妹,我们……”

安墨没等他说完就跑了。

不想这人脸皮奇厚,竟又追上来絮絮叨叨,后来他虽然没能如愿成为安墨的干儿子,却成了安墨新书的顾问,负责给她提供各种骗术点子。

说他是个好人吧,他至今也还想着继续骗钱,只不过如今还被北衙的人监视着不敢妄动,说他是个坏人吧,他把所有钱就拿来给孤儿买肉吃,自己反倒过得十分简朴。

安墨想想这个人才十六岁,放到现代社会就是个长歪了的中二小孩,抱着也许能把他掰过来的想法,她道:“既然是你出点子,那防骗指南也有你的一份,等出书时我会署上你的名字,另外稿费也分你一份,如何?”

元江没料到她会这样说,闻言他呆了呆,不敢置信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向来牙尖嘴利,如今竟然结巴起来,“真……真的啊?”

安墨点头。

元江就嘿嘿傻笑起来,“果然我眼光不错,你是个好人。”

五月傍晚的湖边树下清风徐徐,安墨一边用炭笔书写,一边想着自己或许可以把一棵长歪了的树扶正起来,心里美滋滋特有成就感。

却在这时,湖边多出了一道影子,安墨疑惑地抬头,就看见天子身边的内侍不知何时来到她面前,微微低头一脸严肃,“安姑娘,陛下召见。”

……

落日熔金,柳色青青。

紫宸殿的一年四季却似乎没什么变化,安墨有些紧张地站在紫宸殿里。

虽然花花和陛下的感情很好,陛下对她的态度也越发温和,但此时此刻,安墨久违地感觉到了压力。

内侍们统统退了出去,这偌大的紫宸殿里只剩下她和皇帝两个人。室内安静得只剩下了滴漏计量时间的声音,安墨低着头,能感觉到天子的目光在她身上徘徊。难道陛下要给花花准备什么惊喜,所以把她叫过来配合?

因为没有任何先兆和提示,所以安墨只能这么猜测。

“安墨。”

天子终于开口,安墨宛如课堂上被点名的小学生,一个“在”字当即蹦了出来。

李瑜看着眼前缩着脑袋胆小鬼一样的小姑娘,料她不敢撒谎,开口道:“你姓安,你祖籍哪里?何时到的岳州?”

安墨吓了一跳,没想到陛下居然会问这个。她闹不清这是为什么,只磕磕巴巴地将曾经背过的答案说了出来,“我不知道,这个姓氏是……是老爷夫人给的,名字也是他们取的,我……我从小就被拐卖到岳州,祖籍哪里……忘、忘了。”这是当初还在花楼里时花宜姝给她准备的答案,安墨是个凭空出现的人,她对这个世界毫无了解,也追查不到任何过去,只好模糊掉来历,然后扮演个一直被关在后宅从不外出的小丫鬟。

安墨说完,却并没有放松下来,虽然她没有忘掉当初的说辞,但是时隔这么久陛下忽然开始追问她的来历,她本能地感到了不安。

李瑜:“那你是几岁被卖到岳州的?”

安墨提心吊胆:“七岁。”

这也是花宜姝曾经教她的,正好是花将军到任后差不多的时间。

李瑜垂眼,目光落在手中的奏疏上,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当年花将军到岳州赴任时,先帝赏了他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妾,可惜那女子体弱,到了岳州后水土不服,不到三年就死了,你既然在花府当差,那想必见过她,她真是病死的?还是被花将军除掉的?”

安墨呆住,原来还有这件事吗?花花没有告诉她啊!也不对,花熊后宅的事情,也许花花也不知道。

她着急得汗水都掉下来了,觉得这番话里信息量很大的她开始费劲地思考,花将军是被先帝贬谪出去,安墨理解,毕竟皇帝忌惮武将很正常,但是先帝还送了他一个貌美小妾,想必这个小妾是先帝派去监视花将军的。

但是这个小妾不到三年就死了,有可能是病死,也有可能是被花将军除掉的。花将军在原书的设定中是个一句话带过的背景板,书中写明了他是个忠烈好人,既然这样,那么哪怕知道这个貌美小妾是监视他的卧底,他也不可能将人弄死,否则就对不起忠烈将军这个名号。

那么真相只有一个……安墨抬头,斩钉截铁道:“陛下,她是病死的。”

李瑜:“是么?”

他手中的奏疏啪一声摔在案上,下一刻,天子从未有过的冰冷声音响起,“当年,先帝压根没有给花将军送人!”

嗡的一声,好像是被狠狠敲了一棒子。

安墨呆立当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什么?刚刚那个问题只是试探?她中了语言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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