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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被他欺负得眼角都泛了红,胸脯剧烈地起伏不定,连连深呼吸着,耳尖红成了一片,眼睑下还挂着两道泪痕。

还有,方才喊他名字的时候,全身都在微微颤抖,为了他而颤抖。

好看,真的好看。

顾丛云饱读诗书,挥墨成章,此刻却怔怔地望着这张脸憋不出一个词,明明这张脸他看了十几年,却是这些时日才开始认真地注视,真心地觉到,好看。

那日冬狩猎场他就已觉察到这壳子里变了一个人,逼着小天子拿箭射鹿是为了挑衅,为了报仇,报天子曾亲手残忍地玩弄致死他养的一条狗的仇。

他犹记得那至尊之人拿帕子擦了擦手,不在意地笑道:一条狗罢了,难道还等着朕还你条狗?你都是朕养的狗,你养的狗又何尝不能属于朕。

都是畜牲。

顾丛云,别骗自己,你跟朕是同一种人,单是驯养一条狼犬就要害死其他多少崽种,你根本不在乎这些玩意的命,你只是不想朕杀掉你养的那一条。

你根本不懂珍惜,不用装得这样罢了罢了,朕还你条,不生气了陪朕出去玩玩。

其实顾丛云并没什么可恨那个人的,接近小天子,成为小天子旁边的一条狗,这就是他顾家三子生下来的使命。

他只是想把那笔帐结算干净。

可天子突然又变了,拿不稳箭,瞄不准鹿,眼中的慌张不像装出来的,还会故作厌恶地抱着鹿,眼中的欢喜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有趣。

明明性子那么软,偏要演暴戾的样子又滑稽又有趣。

他顾丛云才不在乎谁是正统,谁是皇帝,只要这新来的人有趣就好。况且这人着实对他更好,为他制衣服,对他说朕想看你穿。

他只是想独占这种好。玩玩罢了,他顾三公子风流倜傥,活得潇洒,花楼里左拥右抱多少个姑娘,犯得着为了一个男子无数次动怒失控。

还是一个,他怎么也得不到的男子。

况且,他刚才俯身想干什么顾丛云忽地回过神来,脸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躺着干什么,朕又不是第一次打你了,装模作样,怎么还不起来?纪筝怕一脚给顾家踢绝后了,又拉不下脸来去扶。

没完了还,你怎么纪筝突然敛了声音,轻吸一口气,哭了?

顾丛云一怔,摸了摸自己眼角才反应过来,把胳膊袖子往脸上胡乱一抹,深深一吸溜,声音哑得厉害,你才哭了!一边说,一边擦。

他低头一看自己袖子上满是污物,丢脸极了,呛了几声,破罐子破摔,哇地一声哭得更凶了。

顾丛云一哭,纪筝倒不害怕了,反而乐了起来。

书中天天翘尾巴的小孔雀竟然还会哭?!

说起来论这副身体的年龄,他还要比顾丛云大那几个月呢。

哥哥给你踢残废了?纪筝笑着逗小孔雀,不怕不怕,你看李儒海也没有那玩意,人家也没天天哭啊,正好哥哥可以留你入宫,给你升官当个贴身太监,毕生工钱全包了!

顾丛云闻言哀嚎了一嗓子,继而转成抽泣,一股脑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哭着一边跑过来,你摸!你摸还在不在!

这下轮到纪筝脸一阵红一阵白了,他瞬间收敛了笑,咳了几声,底底骂道:耍什么流氓!

顾丛云静站了一会儿,平定了呼吸,半跪下来,牵过纪筝两侧的手,摆在膝头轻揉腕间,还从身上给他四处找摸索药膏,是我刚才不好,还伤到你了,以后绝对不会动你了,你别怕我躲我啊。顾丛云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一顿,悄声道:没踢残废,好着呢,不用担心。

纪筝看着自己腕间留下的两道红痕脸猛地染上了色,那哪里是顾丛云伤到的。

不用了,你要是能离远点,朕就谢谢你了。

顾丛云从下往上,抬头看他,忽地一愣,这怎么还能有红痕,我刚才没压到你脖子吧。说着,他还想上手摆弄纪筝的领口,想把那脖子上的伤痕看得更清楚点。

纪筝吓了一跳,连忙拢领口,不是想让朕不怕你躲你吗,你再过来朕又得动脚了啊。

好好,不过去。顾丛云笑了下,等我以后当上圣上侍卫就谁也不能近圣上身了。

你要进禁军?纪筝讶然,何必呢,入太学再参加个进士科不好吗,凭你的文章中前三甲不是轻而易举,哪怕是回大营练兵当你们顾家的小将军,何必糟蹋一身的才学武功,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

当将军状元还不都是为了效力圣上,若是连圣上都保不好,还要什么前程。顾丛云皱了皱鼻子。

纪筝瞧着他,哑口无言,有些难受。朝堂不是他的朝堂,天下不是他的天下,若是能早些多几个这般的忠君之臣,恐怕大燕也不会从内部烂得这么厉害。

不过,按剧情,顾丛云不应该忠于他,不应该啊

我来服侍圣上更衣。

纪筝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只剩单衣,方才穿好的外袍都被人尽数除去,整整齐齐叠放在了一旁。

连带着床榻上的污渍混乱都消失不见了,不留半丝破绽痕迹。

还能是谁,只能是明辞越干的。

说是哄皇叔睡觉,结果怎的他先睡着了。

明辞越究竟一声不吭去了哪,眼下朝堂那边又是什么情况

出神之际,顾丛云在他身后开始摆弄他的簪发,想要帮他梳起发髻再带上旒珠冠。可这小公子也是个出身高的,自己头发都是家里婆子婢女梳好的,哪里会整理那繁琐复杂的旒珠冠。

他反复弄了几遍都不得章法,越来越不耐烦,手下越来越重。

嘶纪筝回过神来,皱着眉无奈道,你别弄了,朕叫个侍女进来。

不行不行!我这就弄好!顾丛云连忙放轻了手,最后干脆从自己头上随意取了个简单的玉簪给他别了进去,这才勉强把发髻固定好,带好了旒珠冠。

纪筝看那物什也不显眼,就随意他弄了。

顾丛云又开始半跪在地替他拢好外袍,系腰带。

纪筝见他在自己腰前纠结打扣那笨拙的手指,有些想笑,看着看着又有些笑不出了,你在学明辞越?

皇叔半跪为他整理衣物,是因为他俩身高差太大,皇叔跪地才更方便。但放在顾丛云身上就不是那么回事了,顾丛云的双眸基本与他腰际平视,看上去有说不出的奇怪。

基本上一样高的两人,分明站立着系才更合适。

你不就喜欢他这样么?跪你,服侍你,听你话。顾丛云为他整理好袖口,抬头看他,勾了勾唇,他能做到,我也能。

你从哪看出来朕喜欢明辞越跪朕,服侍朕的!纪筝气不打一处来,况且这都是朕寝殿内的事,你又没见过,怎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

他脑中产生了一个不好的想法,脸沉了下去,把袖摆从顾丛云的手中抽出,在他脸前一甩而过,攫住了他的下颌,眯了眯眼: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买通了朕的宫人还是安插了自己的人手?

他是天子,即便是一个无权傀儡,也绝无被人监视之理。

这种被人时时刻刻盯着的感觉很不好。

明辞越没说错,顾三公子终归是姓顾。

一瞬间,纪筝对顾丛云产生的那丁丁点接纳之意全都消散殆尽。

那又怎么了,不涉朝政机密之事,只是些家常便饭的小细节,你的事,只有我知道。顾丛云不在意地笑笑,况且又不是我一个人这么做,你猜猜他有没有安插人手?

纪筝气急了:他不是安插人手,他是借朕利刃。纪筝不能说。

是什么,怎么不说了?顾丛云起身凑近他,轻声道:你猜我还学到了什么

他话音还未落,只觉脚下一轻,放我下来,顾丛云!你就不怕朕再踹你了?

不比明辞越身量是着实高挑优越,顾丛云体型跟他差不了多少,只因常年习武,内力较厚才勉强能制住他。

不放!顾丛云被纪筝一扑腾,也有些吃不消,咬着牙往上颠了颠,坚持道:我见明辞越常抱着你,打听了才知你腿脚受过伤,放心我也能行,绝不会让圣上脚沾地的。

您要踹就踹吧!他抱着天子就往殿外去,踹残了我正好不娶亲,进宫给你当公公。

别忘了还剩三天,想见明辞越就多见见吧,三天之后我会亲自去说。顾丛云附在他耳边。

纪筝一拳砸在他肩上。顾丛云倒吸一口气,生扛住了。

一出门,屋外还雨雪交加,李公公见是顾三抱着天子出来,便默认了是天子不愿上朝,顾公子遵从其父武安侯之意,将人绑去乾英殿。

眼下的朝堂究竟是谁说的算,经过昨晚那一宿,之后的龙椅究竟还能不能姓纪,谁也说不准。

他低下眉眼,撑开了伞,小步跑着跟在他俩一旁。

原明!纪筝喊叫一身,环顾四周,惊觉侍从已经被人大换了一遍,唯有那老太监还是熟面孔。

他在心底暗暗咒骂了一声,又喊道:李儒海,你瞎了吗,没看见朕是被强制的吗?

李儒海置若罔闻,只装模作样地喊了声:顾公子别累着,走慢点,仔细圣上鞋袜别沾了泥水!

纪筝心瞬间拔凉,见这些侍从对他命令默不作声的反应,他基本能猜到朝堂那边情况有多差了。

他抬头透过伞的边缘看天,那些豆大的雨滴雪珠好似没被伞面接住一样,把他的心给浇了个通透。天空灰蒙着,阴沉着,厚厚的云层积压下来,仿佛在昭示着一场恶战。

顾丛云还在不知情地安慰他:我知道太皇太后全权理政已久,不过你看她今日不就来叫你上早朝了,说不定是要放权于圣上了。

放权个鬼!纪筝苦笑都苦笑不出来了。

说话之间已经到了乾英殿正门,此时已将近午时,距离早朝开始的卯时已过了近三个时辰,太皇太后高坐在上,垂帘饮茶,倒也没再派人去催,只是她不走,所有大臣也不能散朝,只得硬撑着站定在那儿,敢怒不敢言。

顾丛云把他放定在门口,连连喘了粗气。武安侯在大殿前列回头冲着他点了点头,连太皇太后都专程投来赞同的笑意。

他忽然皱了眉,觉察到了一丝异样。

圣上昨夜辛劳,一宿未眠,今日晚点到也是正常的。太皇太后啜了一口茶,没事,大人们都等得起。等圣上他们心甘情愿。

纪筝扑了扑身上的水,负手穿众人而过,落座于比那老妇人更高一级的中间首座之上。

明辞越不在底下,纪筝收回目光。

不在。

顾丛云还在门口,也顾不上身份地位,拜也未拜,直接出声惊异道:昨夜臣一直守在圣上门口的,无人进也无人出,怎得就说圣上一夜辛劳?

是他把圣上送入了虎口,是他。

是吗?太皇太后的笑一点点消失了,那就奇了怪了,工部侍郎顾丛天派了那么多人守水闸都没守住,是谁分下令牌,派人去扳动水闸的,是谁!她抬手作势就要把茶杯往桌上一摔。

是谁!与此同时,纪筝和着那声音一拍扶手!声音压过了茶杯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上,余声绕梁。

阶下立刻静声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聚焦了过来,连带着太皇太后也被他唬了一下,圣上难道打算不承认这水是你放的?

古有君王写下罪己状,即便是九五至尊也万不可任凭心性行事。

她是生气,很生气,不听话的傀儡还不如个死物!旁支家能悄悄改名换姓抱回来的婴孩还有不少但若真想要办倒,她还需要个流程,一个做给满朝堂,全天下看的流程。

是啊,水是朕放的,为了在河底找样东西。纪筝说得轻描淡写,不过朕是叫人守着闸口找到就收,是谁,是谁假传圣旨,拿着朕的令牌把水都送给百姓河里了。

那可是太皇太后养的红尾锦鲤啊!语气越说越重,他又忽地痛心疾首,怒斥道,朕要好好查查那些个办差的侍卫!

底下的臣子听得汗颜连连,今天找东西能把一皇宫的水放了,恐怕来日能为了买东西把整个国家给卖了,这天子行事越发乖戾嚣张了。

查侍卫就不必了,哀家已经替您办了。太皇太后眯了眯眼,找东西,那水闸管的是整个泰水河流域的皇宫用水,圣上找什么东西?

纪筝故意沉默不言,余光往下瞟了一圈,不出他所料,顾丛天往前侧方望了眼自己的父亲,神情有些微妙。

回禀圣上,太皇太后。顾丛天出列,躬身,泰水河水闸之水每一个月就要往外输送一遍,循环一换,想必找东西也不应该是在水闸里去找,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解决大燕皇宫堪舆风水之势遭毁之事。

顾卿怎么就知道朕要找的东西在一个月开外?纪筝装作不甚在意地瞥了他一眼,说不定就是一个月之内呢。

顾丛天身子好似抖了下,低着头,没回话。

顾丛天一走到大殿中央宫灯明亮之处,纪筝便瞧了个清楚,随着他身姿的微微变换,能在他身上观到细碎不起眼的微闪。

经常出入勾栏瓦舍的标记!

纪筝再放眼望下去,这下子能有一半多的朝臣身上是带碎碎细散的,虽然这本就是他用来做标记,区分异己者的方法,但亲眼见到这朝堂腐烂到了这种地步,他还是心中猛地一颤,后怕,担忧,不知所措。

罢了,朕所找到之物不宜呈在朝堂之上,稍后朕自会私下传阅给众爱卿,一同好生观赏。他直勾勾地盯着顾丛天,故作轻松地挑开话题,不如先说说朕破坏了什么堪舆之势。

顾丛天冷汗直下,之前准备好的说辞忘了一半,吞吞吐吐半天。

依朕看纪筝大脑飞速旋转,强装镇定,慢悠悠道,朕是真龙之躯,只要朕还坐在这儿一日,这龙脉堪舆不就还护佑着大燕,除非除非朕坐不了这位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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