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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朝官们都竖起了耳。

明辞越安静地站在一旁,存在感不高,朝他无声地指了指脖颈。

纪筝拉高衣襟去遮颈间红痕,临时改了口,是切磋武艺,璟王方才只是一时护驾心切,冲到了御前,动作是粗蛮无礼了些,有功也有过。

跪下。他走到明辞越面前,自上而下地俯瞰他,你故意激怒朕,想去戍边,叛逃西漠,朕偏不让你顺意,朕就要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日日看着你,天天盯着你。

互相折磨。

群臣闻言,悟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无人敢出声再劝。

这场武安侯的登基典礼成了彻头彻尾的闹剧。天子归了京,这大燕朝还是姓了纪,丧幡和牌位都有点显得滑稽可笑。

玉玺按仪式仍留在太皇太后手里,待众人告退,明辞越最后一个离开,反身合上门时,纪筝重新走回了阶上。

那老妇人看似已经呆滞疯癫了,唤名号也毫无反应,纪筝走上前去,刚想要伸手去拿玉玺,就半路被那枯柴似的手硬生生给截住,攥了个紧。

浑浊的眼睛望过来,半晌,还眨出了几滴泪。

是装疯?有意思。

见纪筝无动于衷,那妇人收了泪,缓缓道:哀家都看见了,你和璟亲王,有意思。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的确,她刚才坐在侧面,屏风之后的事情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纪筝当时只当她是疯傻了,便没多注意。

他算你的什么,男宠,玩物?可我纪家出来的大燕天子,哪有被区区一介男宠欺压,威胁,乃至逼位的道理,管不好自己的后宫,还当什么皇帝!

圣上眨了眨眼,一言不发。

太皇太后见他没立即甩脸离开,语气又试探着软了下来,哀家最知道怎么制住男人,最懂管理后宫了,哀家能教你,听哀家一句劝啊。

她撒开玉玺,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似地紧紧攀住纪筝的小臂,政务上不可让他专政,情感上不能让他受独宠,你得选才,得立后,要制衡他,掌控他,时而疏离,时而亲近,让他知道你对他的好,是天赐的恩宠。

让明辞越依附于你,对你低头屈膝,感激涕零。最后再折断他的翅膀,把他关在后宫里,任你玩弄。

太皇太后说罢,便一脸期冀急切地望着天子,想得到哪怕一丝宽恕亲近。如今她想继续活下去,只有依仗这个毛都没长齐的男孩了。

说完了?纪筝缓缓抽手,拿出玉玺,首先,朕不是你纪家出来的大燕天子,与你没有半分关系,你认错人了。

还有,朕自己的男人,朕自己管。

明辞越欺他,压他,逼迫他,他恼怒,叱责,驱逐他都好,但前提是,这是他二人的事,不是皇帝与后宫的关系,不是国事,更容不得他人指摘。

怎么了,又装傻了,哑巴了?纪筝抱着玉玺,皱眉瞧着那老妇人的双眼明显又黯淡下去,靠在椅背上,斜张这个嘴,表演精湛极了。

说话!

圣上,臣想起来还有事情一个低低的声音,几乎贴着他的后脊柱炸起。

纪筝僵直了背,缓缓转身,对上了目光,眨了眨眼。

朕的男人,好像都听到了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板着脸往下走,幸好明辞越没有拿这事难为羞辱他,而是绕过龙椅,径直走向了太皇太后的方向。

纪筝经过武安侯的尸体,无意瞥见那双瞳孔涣散的眼,还死不瞑目地望着天,随后身后传来女人哀恸的尖哭声,以及竹木椅拼命摇晃的声音,圣上,圣上!哀家是你祖母,祖母啊。

你也怕明辞越,是不是,圣上,你连自己的男宠都怕,这大燕早晚要改姓了!

明辞越入宫就是来报仇的,当年冤案,先帝,武安侯,哀家都被他找上门了,就剩你一个姓纪的了,纪朝鸣,你想清楚,他不会放过你的,下一个就

纪筝脚步一顿,咬了咬唇,头也没回,不敢再逗留片刻,逃也似的离开乾英殿,回到自己的延福殿,反手关上了门,重重地喘着气。

殿内的侍卫又被换了回来,还是之前那批熟悉的暗刃面孔,是明辞越派来守卫他的人。

太皇太后的人,武安侯的人,乃至宫外各官各爵安插在这里的人都被彻底摘除干净,能威胁他们的宫中势力全都被一扫而清。

这次明辞越动手连回避他的意思都没有,动作雷霆,手段干脆,仿佛在无声地跟他说,圣上,这就是臣本来的样子。

他应该高兴么,应该感到欣慰么。

纪筝把屋里的暗刃都赶了出去,自己倚在延福殿的梨花大椅里,整个人缩在锦服里,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圣上,是奴才。李儒海敲了敲门,探进个脑袋,一脸媚笑,奴才就知道这延福殿还得您回来说的算,那姓顾的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忒不是东西!这不他前几天还从翰林院专程选拔了一批人才想要为他而用,他是死了,这些个学生可是个顶个的好,有才有貌

这李儒海倒和太皇太后说到一块去了。

纪筝心烦,出去。

奴才想着圣上这后宫怪冷清沉闷的,稳固大业不也是需要人才,咱这有画像,圣上先过过目,包您

纪筝把怀中的玉玺往桌上一放,出去!

李儒海当即缩了头。

圣上?小医士听到动静,从后殿冒出头来,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您可算回来了。

他这些时日一直藏身延福殿内,任外面兵荒马乱都未曾出去,臣查到一件事不知道这宫里还有谁能相信,就一直留在这等您回来,您还记得从武安侯府回来后,您的宝贝鹿莫名发情体弱,让臣负责医治么。

他将鹿还到天子怀里,宝贝鹿经过调养已经恢复了活力,黑漆漆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

纪筝坐直了身,低着头,随手薅着鹿头,咽了咽唾沫:查出来了?可是武安侯府的毒物?

那日宝贝鹿舔了酒,与他中了相同的毒,即便是顾丛云下的药,人已经死了,也无处可追究了

问题不是毒药!小医士斩钉截铁,鹿的呕吐物里查出了寻常的酒还有它爱吃的胡枝子,药物是下在酒里的,只是一种青楼常见的催.情药,可以说是无毒无害。

纪筝沉吟片刻,又听小医士犹犹豫豫地继续说道,怪就怪在这胡枝子的品种不常见,对鹿具有极强的吸引性,不是仆从平日喂养小鹿的那种,臣只在璟亲王常待的侍卫所找到了一模一样的。

他揉鹿毛的动作停下了,你可查清楚了?

小医士连忙扑跪了下去,沉默以应,他是看着璟王一路护着圣上过来的,若不是亲眼所见那叶子,怎敢

纪筝低着头,沉默地看着宝贝鹿。他还记得清楚,自己中了药后,正是因为宝贝鹿意外,巧合地奔去了皇叔所在的别院,才有了那个旖旎梦色的夜。

究竟还有多少巧合,是人为的。

鹿在他怀里抖得厉害,不一会儿就蹬了他一脚,努力挣脱了怀抱。

纪筝这才发现,自己全身凉得彻骨,一丝体温都没有。

他的耳畔一会儿是武安侯嘶喊,圣上,黄泉路上臣等着你。一会儿又是太皇太后的哀哭,你得选才,得立后,要制衡他

沉默片刻,纪筝听到自己喊,李儒海,把画像呈上来。

当日深夜,通往延福殿的小径上,一条长长的队伍沉默地进发,每两个太监扛着一床绸面的白色铺盖,每个铺盖里都鼓鼓囊囊的,整条队伍统共竟有五六个铺盖卷。

明辞越刚在政务堂处理好顾氏余党,头疼的厉害,出宫回郑越府已经晚了,他打算先去延福殿之前的侍卫所暂休一夜。

谁知刚经过殿门口就看见这只浩浩荡荡的队伍。

站住。明辞越皱眉,这是干什么,被子里藏匿的是何人?

为首的李儒海站定,挺着腰杆,也不慌不惧,回璟王殿下,这都是圣上新选的贵人,个个都是翰林院的好儿郎,有才有貌,要送到圣上寝宫里侍奉圣上的。

胡闹!明辞越冷着脸斥道,选才应走政务堂,选妃应走内务府,这深夜衣衫不整的,算什么事。

是谁授意你这么干的,都给本王把人送回去。

是朕。殿门吱呀一声开了,纪筝托着酒杯,倚在门框上,酡红着脸蛋,皇叔都把他们给朕送回去了,打算让朕从哪里选才,选妃啊。

选谁,选你吗?

明辞越沉着脸上前,夺过酒杯,圣上喝醉了,臣扶圣上去休息。

纪筝一把将他推开,朝李儒海招招手,李儒海即刻会意把铺盖里的人放到了地上,为首的是个模样清秀的男子,梳着高马尾,穿着单薄艳丽的一身骑马短装,装扮看上去略有些眼熟他懂事地上前搀扶住了纪筝。

纪筝整个上身僵硬地倚靠在那人身上。

男子趁着明辞越阴沉怔忡,从他手里夺回了酒杯,又喂到天子嘴边。

纪筝抿了一口想给自己壮壮胆,一口下去辣得猛然攥紧那人手,向李儒海扬了扬下巴,还愣着干什么,把人全给朕送进来!

白绸铺盖鱼贯而入,门在明辞越面前砰地关上了。

他死盯着屋内,垂在身边的双手攥紧了,喉结上下滚了滚。

不一会儿方才那位清秀男子又打开了门,冷着声音,圣上让我给您说,今夜其他侍卫都不要,只要您守一整夜。

明辞越逆着光,眯眼瞧着他,半晌,沉声:臣遵旨。

整个延福殿内全部宫灯都被点亮,灯火通明,照透了穹顶,半个宫廷乐坊的乐人都被请了来,歌舞升平,聒噪得直冲耳。

纪筝不爱也不会喝酒,方才为了演戏捏着鼻子喝了两蛊,此时胃里翻江倒海。

刚才绸被里裹着的男子各个端着酒杯涌了上来,他们有人穿着骑马劲装,有人穿着学士青衫,有人受执象牙扇,唯有一个共同点,都竖着马尾长辫。

纪筝看着方才搀扶自己的为首男子,半晌,认了出来,你是宋涯吧?怎么穿的这么鬼里鬼气。

宋涯:

纪筝还记得书里描写,宋涯是燕朝第一画圣,原主喜欢他的画,但他极其厌恶昏庸无能的朝堂作风,宁愿留在顾氏府上做门客,也不愿入朝为官。

你不是讨厌朕么,你来做什么。

宋涯僵着笑,还托着酒盏,圣上说笑了,臣何时厌恶过圣上,圣上雷霆手段,清理朝堂害虫,乃是真正的贤能之主。

纪筝上下打量了这群人的装扮,终于反应过来,眉头拧起,你们在模仿顾丛云的装扮?

梳马尾,骑马装,捏一把青竹扇,面容清秀,气质干净,仿佛是无数个顾丛云的重影站在他的面前。

你别过来了,朕要吐了,真的要吐了。

圣上不喜欢吗?宋涯还记得方才门口处圣上对他有多热情,圣上他缓缓靠过去。

纪筝没忍住,呕地一声,他已经一天多没进食了,吐的全是刚喝进去的清酒液,整个肠胃都在绞痛,呛得眼尾直发红。

朕都跟你说了,朕是要吐了。

宋涯精心准备的装扮就这么被毁了,还惹了其余众人幸灾乐祸的笑。

纪筝吞了点温水,头还是眩晕得厉害,乐声吵得他耳畔嗡鸣一片,他真想把这些人全部赶走,又偷偷抬头看了眼窗外。

那个身影还在,右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沉默得好似一棵松,一柄剑,一轮月。

纪筝收回视线,想了想,今夜召众爱卿聚集于此他拍了拍手,在众人目光凝聚之下,给每个人面前呈上了一张小几,一张白纸。

他们一时不知小圣上又要玩什么新鲜的,呆瞪着那张纸,只有宋涯自带了笔墨,提笔就画,挥洒恣意,绘出了一份天子临朝图,可还未来得及收笔,后脑就挨了一下。

策论卷上也敢涂鸦,当朕不敢给你零分吗?

策论?众人一听懵了神,他们本就是翰林院里不学无术之人,今闻圣上喜好男风,单凭着一张白净脸蛋才得了机会面圣,一个个拿着竹笛古琴的,有备而来,谁知圣上一言不合考策论?!

纪筝凶极了:快点写,问题是立嫡出亦是立贤能,不少于八百字,自拟标题,不要套作,不得抄袭,也不准泄露个人信息!半个时辰谁先写完谁交卷!

他也不知道古代殿试和策论究竟是什么样子,只凭灵感发挥,给这些高等学府出身的优秀学子们找点事干。

半晌,竟然没有沙沙声,纪筝晕着酒,睁眼一看,不会吧,你们来考试不带笔吗,这不就是上战场不带枪杆吗?

他又挥了挥手,叫人送上了笔墨这才了事。

这些人哪里写过文章,一个个咬着笔杆直皱眉。

纪筝问:难不难?

众人点头。

纪筝:那你们怎么不沉吟,做文章不都得哼点声吗,你们有没有个文人样子!

众人:?

有人小心翼翼,试探着轻哼了几声。

纪筝:大点声,蚊子叫呢。

那人:唔嗯

他即刻叫停了丝竹之声,换成了悠长暧.昧,很轻的曲调,间或有美酒入杯的滴答水声。纪筝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靠在榻上,眯着眼瞧着窗外。

明辞越的身影终于有些站不住似的,来来回回,在屋檐下走个不停。

纪筝砸了咂嘴,勾起了唇。

那些个学子都忘了考试,目光呆滞地投向圣上,那张晕红的脸因为挂上了笑意,眉眼间再生了光辉,光彩得令人挪不开眼。

窗外有什么,圣上把他们抬来这里,就为了考试做题,听他们瞎哼哼,眼睛还直望着窗外?

纪筝靠在榻上,不是在享受这动静,他是真的醉得头重脚轻,却又不肯睡去,怀里空空的,缺点什么,缺点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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