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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着身侧的暖意,纪筝彻底失眠了,睁着大眼,眼神直愣愣地那个扔靴子的故事里,第二只靴子落地的声音。

他还是怕的,怕一闭眼再一睁眼,这雨停了,这座院子又彻彻底底空落下来。

他睡榻里,靠墙,明辞越睡榻外,对着门。

犹豫半晌,纪筝悄摸地抬起一侧身子,翻越过明辞越的身子。由于伞的限制,纪筝只能爬得很低很低,擦着他的身子从上空掠过离开,中途还特意顿了顿。

枕边人跑了,依明辞越习武的感官能力,他不可能没发现。

然而明辞越依旧是没有动,没有按他所想的那样突然睁眼,一把扯掉布带,深邃的瞳孔像是黑曜石,夜色中死死盯住他,一把拽住他将他压在床里,抵着他的脖子哑声问他要去哪,为什么不跟他说,为什么要离开他。

没有。

从明辞越放跑他的这一刻起,纪筝突然开始相信了,相信他是真的眼瞎,内力消散,五感淡化。

原来书里的主角也会有衰弱陌路的这一天。

他摸了摸鼻尖,站在床边淋了会儿屋内雨,默默地注视着平躺在床的明辞越,突然快步冲出了屋。

此时原明还蹲在屋顶上人工造雨呢,拿了个底部破了无数洞的小木桶,一点点往屋内渗小雨。

行了,别下了。

原明猛地吓了一大跳,手一哆嗦。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章第二更

第63章

只听哗啦一声响, 原明手上一个不稳,猛地倒多了,小木桶咯吱一声, 承受不住,瞬时倾泻而下屋内小雨转大雨,一下成了大暴雨。

坏事了!

原明趴在缝隙往里望, 不知殿下伞打得牢不牢,睡得怎么样。

他又探出头去看下面,只见圣上抱臂冷脸站在屋子下。

只有你主子在屋内了, 你进去给他打伞吧。

圣上旋即转身牵马, 出了院门。

是我的主意, 不怪殿下,殿下他不知道。原明吓得扔了木桶翻身下屋,急得连声挽留着他。

纪筝不习惯告别, 更不想被抛下, 一个冲动策马跑了出来,又见得此时已是深夜, 客栈民家一个个都是大门紧闭, 各有各的家人生活热炕头的模样。

他无处可去, 一摸袖内袋,还有一张皱巴巴的纸片, 是那天小医士递给他的,贾万山的请帖,藕花楼一个夜里笙歌热闹没有闲愁的好去处。

虽然已经过了邀约的日子,纪筝还是去了,甫一停马敲门,还没说明来历, 里面的妈妈便走出来,侧目上上下下,将纪筝打量了一遍,末了,怪声道,贾万山的人儿们都一起登船上去了,怎的落了一个你。

船上?藕花楼就修在水边,不用妈妈再指点,这水道里停着的只有一艘舫,长五丈,宽三丈,上下两层高,不见平日来往船只的彩灯照耀,歌舞升平。这船寂静地隐没在夜色里,唯有前后两头挂了四只幽红的大灯笼,映透水底,像是火光烧着了半壁河。

贾老板。纪筝登上甲板,进了画舫往唯一一间亮着灯的房间走,笑容勉强且疲倦,多少有些应酬的意思。

他走近了才瞧见,这屋里男男女女的挤满了人,只是各个都悄声立着静极了。

贾万山闻声回了头,先是眯眼定睛瞅了瞅他,嘴角勾了勾,神色有些古怪诧异,紧接着朗声大笑,请他进来,阴阳怪气道:怎的今天突然想找上来了,我以为小公子瞧不上咱这种乡野市井,不愿意来往了。

怎会。

这时有不少穿着简单,但各个精壮不凡的侍从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拦在了房门口,贾万山不耐烦地取出一牌在他们面前晃了下又收回,我邀的客人。

可那些侍从根本不看令牌,一个个地紧盯纪筝,露出讶色,面面相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最终还是退开了。

贾老板邀我是还有生意可做?纪筝开门见山,不愿与他扯闲,今夜他只是无处可去,来分散注意力的。

没生意就不能邀郑公子吃酒?贾万山落座在他旁边的椅子上,盯着他笑,见纪筝不给他脸色,又悻悻收了表情,直接道,其实乌州都闻郑公子不一般,只要肯出面,必能挑的准宫里喜好,一击得中,不论您收哪样布料,哪样茶叶,那再倒卖到京城里,价格都能翻番。

没那么夸张。纪筝翘腿坐在红木椅上,不为所动,况且你的绸缎,我也已经点过了,那几个样料尽管放开了产就是,产多少城里头收多少。

是是是。贾万山听这话,神色又变了,眼睛直勾勾的,还是没从他身上挪开,那您再看看今天这几样?

纪筝等着他呈上来布,没想到他直接拍了拍手,叫那些颜色招展的少年少女们依次轮番往他跟前来。

您看看这些哪样能和了宫里那二位的心。

纪筝皱眉,有些疑惑,还是起身到他们之中,耐着性子用指尖捻着他们身上的布料试了试,这不都是?都是他那日已经挑选好了的料子。

料子都是好料子,那这人呢您给瞧瞧,那宫里最爱哪个模样的?

都传小天子还摊着呢,即便这个年龄了也必不能行人事,那位背后里谁不巴结叫声圣,登基也是早晚的事,您就给看看,王爷最喜哪个样儿的。

纪筝背后生寒,这才正眼瞧周围那一张张的模样鲜丽的脸,男女女女皆唇红齿白,柳眉细眼。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就犯了恶心,胃里一阵阵翻涌,失陪了,留着您自己挑吧。

他往人群外走时,侧身擦过了一位少女,贾万山当即拽过了那人,那位喜欢这样的?不对吧那位好的是男风吧。

这民间谁不奇怪,他璟王爷不是很有能耐么,皇家杀他三百人,他吓病了太后,又封了侯府上下,怎的到那毛没长齐的小皇帝,他就手软了,学乖了,肯伏低做小了。

贾万山的表情越发讥讽狰狞:皇帝都躺进棺材了不称皇,呵,不让人叫他圣上,那他忍辱半生图什么呢。

他突然大笑几声:谁人能猜到,他一个名冠京城惊才绝艳的大忠臣,竟是个爱上仇家,觊觎皇帝的痴情疯子。

他的目光重新落到纪筝身上,轻声道:你郑公子都看不透那位喜欢什么样的,这次只有我贾士偏生能猜到。放心公子这副模样,白齿青眉,意气风发的指不定比那病怏怏的毛头小子讨人喜欢多了。这一拃宽的柳枝腰,往那位的榻边一送,保他忘了前愁

把手拿开。

可那贾万山色迷着眼,显然已是癫疯态,纪筝连踹了他数下,将他彻底放倒在地,他还不忘拽着那一衣袍下摆,咬牙死撑着也不让纪筝走,我他妈对你还不好吗,你就是个走江湖的小商贩,坑蒙拐骗的乞丐骗子,进宫给王爷做个侧姬那是高抬你了,指不定哪天飞上枝头还得来感

他突然没了声,眼神越过纪筝飘到后面,圣?

贾万山眼珠子一转,当下扇了自己一嘴巴,堆笑起来,哎呀,王爷,这不是巧了吗这不是。

他使了个暧.昧眼色,猛地把纪筝往前一推,:这不打算给你介绍位妙人,这郑小公子可是咱乌州第一绝色名人儿。

他没见着王爷面上有任何表情,那蒙着白布的一双瞎眼估计也品不出这妙人的妙处,但他眼睁睁地瞧着王爷伸手把公子抱过去了,那手把得紧紧的,小心翼翼的,一瞧就是爱不释手的模样。

得手了!

贾万山笑得整张脸都堆不下,手激动地在怀里搓个不停。他之前都没想到会如此顺利,还在担心王爷会不会不肯要个便宜替身,眼下看来什么狗屁感情!英雄难过美人关,还是男人最懂男人。

正当他还暗自思考着奖赏呢,只见着那小公子用刚才踹他的脚法,毫不留情地蹬到王爷衣袍上。

放我下来。

贾万山:??

这小祖宗??

快点。

惊了,贾万山惊了。

他就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小公子找死,甚至已经开始担心等会儿王爷怒了牵连到他。

王爷倒是终于肯松手了,把那暴脾气祖宗放到地上,可他非但没有急着扑自己的衣服,反而矮下身子给对方理好了衣摆,擦了擦靴底,圣上,别踩脏了鞋。

贾万山看着这怜香惜玉的痴情疯子,彻底呆滞了,足足用了半盏茶,才咂摸出一个词。

圣上?

他刚才说了圣上什么?

谁是圣上来着?

圣上在哪里来着?

他叫你圣上?

怎么了,你不满意?小公子昂着头用下巴看他,乜下来的眼神寒意十足。

看得贾万山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小公子的衣摆从王爷面前一扫而出,抱臂划清距离,扭过脸去又变了一种神情,闷闷道:你就非要他看我笑话才满意?

贾万山:??我看见什么了我??

王爷把脸转了过来,似乎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存在,这位,圣上不让看了,您请回吧。

贾万山支吾地应了几声,还处在茫然中,低着头想从他二人身旁的门缝钻出去。

一只手伸出来拦住了他,温和道:还是走窗户吧,礼尚往来。

花枝招展的少男少女们被驱散下船,贾万山被侍从从窗户扔进漆黑一片的运河里,屋内清空了。

明辞越站在他的身后,好了,他现在看不见了。

你也看不见?

明辞越顿了一下,点头:嗯,我也看不见。

明辞越唤侍从递来了一盅酒,倒出来的液体颜色暗红,这里离圣上居处太远了,今夜圣上暂且歇下,待这船走一走,翌日清晨给圣上另放一只小船,沿小河道飘,自然便能回家。

那你呢?

臣守在圣上门旁,哪也不去。

那根弦就这么突然蹦地一声,断掉了。

纪筝没等明辞越反应过来,上前将那杯酒一饮而尽,瓷片碎地,可以了么,遂你心愿了吗?他带上了哭腔。

你就非要我剜你双眼,吃你筋血,我走都走了,明明再也不用读心了,你何必如此,非要让我一辈子自责挂记。

皇位就在那儿,天堂有路你不走,非要拽着我往生地狱,做对黄泉恶鬼。他敛了声,吸了吸鼻子,好了,我喝了那药了,你再也听不到我心声了。

我跟你走,我也不上天堂了,可你还能再睁眼看我一次吗?

空气凝固,纪筝失望地抹了把脸,牵了牵面部肌肉,低下头自嘲地笑了下。

紧接着他就听见明辞越嘶哑着声音道:那只是酒,不是别的。

男人唇瓣颤抖地厉害。

纪筝茫然,猛然回过神抬起头来,你没听黎婴的剜眼?他上前手犹豫地缩了下,即刻扯下了那布条。

那你为什么不看我?

臣犯了错,没有资格。

臣可以看么?

纪筝深呼吸,颤抖道,看一眼,朕特准你看一眼。

明辞越真的睁开了眼,他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光亮,那浓密而黑的睫羽颤抖着,里面是那瞳孔,曾经无数次与他对视的,春夜下的暗潮,潮海里的星辰。

那双瞳孔打量着他,一点点地用温度描摹他每一根眉毛的轮廓,用热烈舔/.shi,亲吻他的唇。

纪筝接受过万人注目,却依然忍受不住这一人目色的朝拜。

他想上前抱住他,企图遮挡那视线的疯狂,却又被一把抓住,吻住了侧颈,那双目从侧面打量过来,一住不住地凝视着他。

纪筝宽慰似地拍拍他,让他放松点。

半晌,明辞越喑哑着声音,在他耳边念:看一眼就少一眼了。

纪筝失语,搂得更紧了几分,你说京城第一绝艳璟王爷,忍辱半生图个什么呢?

忍辱半生就为了再多看你几眼。

我没死在先帝手里,没死在武安侯手里,没死在战场上,半生忍辱,半生坎坷,才换得入宫看得你一眼,看见安睡在榻的圣上,看见骑马射箭的圣上,看见登朝掌权的圣上,看见临阵发号的圣上

纪筝已经将头深深埋了下去,用拳头一下下锤在他背上,别说了,别说了。

我不是为了复仇而生,不是为了谋权而活,我是为了爱你而来。

自己做皇帝不好吗,想要什么有什么,名动京城冠绝天下璟亲王,非要做个爱上仇敌的痴情傻子,我替你不值,我怕你后悔。

值得。明辞越低下头,轻柔地衔住少年的唇,将那些泣声一并堵咽回去。

你只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好。

你也是不知道你自己究竟有多好。

两人手脚相绊,一并向后跌坐到红木八仙椅子的深处,纪筝跨坐其上。

他睁开亮晶晶的双目,反客为主,珍重而缓慢地吻了吻明辞越的双眸,认真与之对视,半晌问道:试试,还听得见什么吗?

明辞越垂下眼神努力去感应,半晌痛苦地皱了皱眉,似乎,还是有

傻了,那句是我用嘴说的心里话,我是说纪筝把嘴轻轻凑到他耳侧,念出了轻盈如羽的三个字。

即刻间,他眼前景物一转,上下顺势颠倒,他被把住脖颈,推顶到椅背上,男人眸色比起方才的黑色深邃,此时带上了点点血丝的猩红,粗重的出.气声打在他耳畔。

纪筝不用低头都知道他的目光落在何处,明辞越在发泄时最爱咬住他的脖颈,像是狼王一口咬住挣扎的羚羊,圈占领地,宣示主权。

不过这次纪筝不怕了,放松了。他逃也不逃,挣也不挣,懒洋洋地摊靠在椅背上,大大方方将那白皙而脆弱的咽喉暴露在他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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