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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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凶兽嗅到了花香,停住了动作,俯首去瞧那花香的来源,竟有片刻间的愣神。
白玄松开手指,任由花朵从他掌心中滑落,飘向远方,他沉下心绪,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世上有意义的不止新生,还有毁灭。无论是新生还是灭亡,都是壮阔浩大的。
大多神仙都爱看盛放的花,却不屑见它衰败的模样。然而,就如同眼前的景象,它并非毫无意义,许多时候,只有那天来临了我们才能从逼仄的天命中窥探到一星半点的意义。
在毁灭后,又常有新生。
如枯木逢春,如野火熄灭,一场大雪过后,焦黑的森林又生出了嫩芽。
楚琅,你说得确实没错,白玄想,这世上壮阔浩大的,不止新生,还有毁灭。
那必定需要付出惨痛的代价,然而,它却不是全无意义的,只要等到冰雪消融之际
剑至,嘹亮却不刺耳的剑鸣声响彻苦海,所过之处,将所有曾存在过的痕迹尽数抹去。
第340章 、千秋
那座漆黑陡峭的山脉缓缓没入地底, 经由它割裂的苍穹好似也变得模糊起来。
昏与晓的差别逐渐变得微不可察,繁星点缀在朝霞卷成的绸缎之间,被风推动着流淌。
七位星君悬于昆仑之上, 破军、武曲、贪狼、廉贞、文曲、巨门、禄存, 互相间隔了一定的距离,破军祭出长.枪,武曲祭出星盘,贪狼祭出双刀, 廉贞祭出卷轴, 文曲祭出折扇, 巨门祭出夔鼓,禄存祭出云图,镇压着昆仑山中不断向上攀升的邪气,将兽潮碾作泥泞。
而七星围成的阵型中央, 则又有一个身影, 黝黑的皮肤,宛若山石, 浑身流淌着金纹, 赤.裸着上身,他手中拿着一柄银白色的长剑,剑锋圆润似玉石, 薄得像一层浮冰, 而剑身上则又覆着一层细细密密的铭文, 生涩难懂的梵文在剑格上勾勒出图纹,意喻大音希声。
他缓缓落下那一剑,银光闪过,朝昆仑飞坠, 所过之处,血肉横飞,邪气恹恹地散去。
昆仑飞快地消解,千万年的时光中,它一直矗立此处,却在此刻被夷为平地。
严正以待的七位星君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各自掐诀,将武器收了回去。
仅仅只是看着,破军星君都暗自心惊,他曾从东华帝君的口中知晓,帝君是忌惮这个来路不明的神仙的,然而,为何忌惮,他不甚清楚,直到这时候他才能隐约窥见半点端倪。
他也随之明白了,梁昆吾独自彷徨在天界的那千万年之中,从未有一次动过真格。
昆仑下陷的速度很快,玄秀帝君与三青仙君还在逐渐崩裂的桥梁那端等候,破军知道,此时不是发愣的时候,他应该尽快率领众人离开凡间,在最后一刻来临之前重返天界。
破军星君的嘴唇动了动,想要说点什么,然而,他这句话终究没能顺利地说出口,因为那位他永远看不透心思的昆仑仙君,忽然动了梁昆吾翻过手腕,银白的长剑在他指间消散,变成点点光芒,而他伸出两指,点在眉心处,光芒随之而去,化作金纹,印在他面上。
至此,他身上的每一处都布满了金纹,盘桓成扭曲的形状,是一片静默中的暴烈。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梁昆吾身上的金纹越来越多,直到这最后一剑,填满了空缺。
而梁昆吾身上的那些图纹,并不是杂乱分布的,它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当最后一处空缺被填满后,破军忽然就看懂了那些复杂的金纹,并不是图案,而是某种古老的文字。
紧接着,他就记起了千年前天庭诸仙对梁昆吾的猜测。
这漫天的神仙,也可溯其源头,寻求根源,找出点血脉相近的亲属。
梁昆吾是找不到的,他就是活得最久,甚至比这天宫更久的那个,连昆仑之名也是东华帝君强加给他的,目的是让身为处刑者的白玄在暗中监视他,防止他陷入癫狂的境地。
他身上有几种猜测,第一种是,古藤原是这天上的第一个神仙,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灵体和躯壳分离,灵化作了古藤,躯壳化为了梁昆吾;第二种是,他是天地初分之际的混沌所化;第三种,盘古死后,骨骸陨落,那一根根脊骨被抽走,充当原始的兵器,沾染了数不清的鲜血和魂魄,久而久之,这些骨骸也有了意识,就化作了万器之灵,化作了他。
破军星君也曾盘问过梁昆吾,然而,连这姓名也是他从典籍里随意挑来的,又哪里回答得出来破军的问题,他确实不知道,并非有意欺瞒,这一点无可辩驳。不过,每当破军望进他眼底时,都会觉得心肺像是在被烈火灼烧一般,很快就要烧成荒芜的废墟,再无声息。
他持续几千年的锻器,究竟是因为兴趣使然,还是因为那种近似野兽舔舐伤口的本能?
眼见着梁昆吾作势要离开,破军星君赶紧冷声质问道:梁昆吾,你究竟是
梁昆吾却没等他将这句话问完,淡漠的视线在破军身上一扫,喃喃自语道:神仙呵。
随即,他又垂眸望向远处那些宛如蝼蚁般渺小的凡人,唇齿间泄出一声笑:凡人呵。
破军星君和梁昆吾断断续续相处下来,时间也不短,然而,他却是头一次听到梁昆吾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就好像,好像一具空荡荡的壳子,终于注入了魂魄,有了一丝鲜活。
就在此时,武曲星君见破军星君迟迟不发号施令,便倾身向前,低声提醒道:将军。
破军的注意有片刻的分散,再回头看时,梁昆吾已经不见了,也不知道他是回了天界,还是去了什么别的地方,破军总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好像他以后再也不会见到梁昆吾了。
纵使他方才心绪翻涌,也才过了几息,破军定了定神,不再去想梁昆吾的事情。
众星君在破军星君的命令下,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了凡间,破军星君殿后,自然落在了最后一个,其余六位星君皆已返回天界,而他跨越桥梁的那一瞬间,悠悠地回首望去
聂秋睁开眼睛,暗扣脱落,鹿角面具随着他的动作掉了下去,摔在地上,裂成碎片。
冰雪一样的寒意散尽,漫长的梦境随之褪去,只剩下每一场午夜梦回时的难捱。
天光已经大亮,隐约能听到几声鸟叫,聂秋将一旁的含霜与饮火双刀取过来,指腹抵住饮火刀柄处,只听得铮的一声嗡鸣,他推刀出鞘,翻过手腕,显出刀背的那一面。
他的指腹在刀背上一寸寸抚过,如此反复摸索了一阵后,终于触到了细小的凹陷。
起先刻于刀上的文字,四四方方,错落有致,棱角分明,是珺与瑶二字。
紧随其后的,是一串更小的字,光靠摸索是摸索不出来的,于是聂秋割开指腹,令血液流进凹陷,鲜红的字体缓慢地浮现在他眼前,略略数下来,一共有十一个字,浅显易懂。
聂秋静静望着,放轻了声音,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愿乘银鞍白马,飒沓入山河。
念完之后,他的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只是注视着刀背上血红的字体,愣愣地出神,思绪纷飞,却没有哪一个肯多做停留,飞快地掠过去了。他或许想了很多事情,或许什么也没有想,直到那点细微的、不同寻常的动静涌入耳蜗,聂秋才从长久的沉思中惊醒过来。
他垂眸望去,那张鹿角面具的残骸早已消失了,再也寻不到踪影,好似从未出现过。
聂秋没有急着动手,他借着灌木的遮挡,先是谨慎地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确认了一下发出动静的是何物,当那抹熟悉的身影蛮横无理地闯进视线后,他一颗悬着的心才猛地坠了下去,差点摔成一滩烂泥,软绵绵地瘫在那里,促使他拿过双刀,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
生生。他如此唤道,忽然发觉自己声音低哑,你这时候不是应该还在青龙门吗?
方岐生见到是聂秋,松开手指,任由长剑向着匣中坠去,他脸上那点焦急的神色终于一扫而空,阔步走上前,将面前的人上下一打量,这才叹息道:聂秋已经过去五日了。
他收到聂秋的信时,正巧手头的事情也告一段落了,便提笔回信,就此与安丕才作别,策马前往昆仑,路上耗费的时间倒也不少,结果等他到了昆仑,四处却不见聂秋的身影。
玄武门的弟子寻了半日,只寻来了他自己的信,如此情形怎么不令方岐生焦急?
方岐生不说,聂秋还没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他这么一说,聂秋顿时觉得腰酸背痛。
再一想到这身衣裳穿了整整五日,他原本想要伸出去抱住方岐生的手,也收了回去。
方岐生倒是不甚在意,瞧聂秋这副模样也能猜得出来,这个人大约又是像当初在玄圃堂的时候那样,闭上眼睛就昏睡了过去,身侧也没有自己这么个看管的人,真不知道睡了多久才醒转过来。他反手握住了聂秋的手腕,感觉到手底下的腕骨扭转了几下,终究作罢了。
人是好端端的,手指上有个浅浅的伤口,带着两柄刀,一柄是含霜,另一柄应该就是饮火了。方岐生心里有了底,将他的鬓发捋到耳后,问道:如何,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聂秋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随即,他说道:回去的路上,我再慢慢讲给你听吧。
玄武门的弟子就像无处不在的影子,在知晓聂秋已经找到了之后,就重新融入了黑暗。
马匹就候在不远处,聂秋和方岐生缓缓地朝着那个方向踱去,晌午的日光正盛,将二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像两座并肩而立的高耸山峰,又逐渐远去了,融化在温热的微风中。
师父去了趟黄府。方岐生说到这里时,忍不住发笑,我听说,黄府上下,除了黄盛以外,没一个习武的,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却逼得师父想动怒也动不了怒。他去向黄府讨人,黄盛还没说什么,其他人就先不乐意了,一个二个都怒火中烧,准备口诛笔伐他。
聂秋试着想象了一下那个混乱的场面,也确实觉得很好笑,后来呢?
后来折腾了一阵子,黄盛是两头都不讨好,无论他怎么说,总是有人站出来责备他,他索性就发了一通火出来。方岐生说道,最后黄府与常锦煜一商量,找了个折中的方法出来,让黄盛在总舵底下开个赌坊,如此他既没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不算是脱离了魔教。
总归黄盛在这方面有天赋,常锦煜就不再争了,表面上笑盈盈地应了。对,表面上,谁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黄府的那点技俩还不够这个老谋深算的前魔教教主费尽心思。
说罢,方岐生的目光在那柄饮火刀上停留了片刻,问道:你之后准备怎么做?
昆仑消失,星宿散去,神像倒塌,仙凡两界从此再无瓜葛。聂秋轻轻说道,然而,真的完全没有联系了吗?彼世的神仙在此处停留了几十余年,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身上已经处处沾满了人间烟火,而人间同样也留下了他们的足迹。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抹去的。
赏春阁会记得一个叫月华的花魁;霞雁城会记得一个叫谢慕的天才;封雪山脉周遭的村民会记得一个叫步家的天相师世家这些,都足以说明人间与天界仍然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倘若要将两界彻底分离,那就像是要从血肉之中硬生生地取出骨骼一般。
这必定是一个漫长的、煎熬的过程,然而,聂秋还不想让它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失。
聂秋停住脚步,侧身看向方岐生。
在熹微的日光下,那双明澈的眼睛似乎也燃烧了起来,如同一团肆意的火苗,生生,你还记得当初在霞雁城的时候,徐阆硬要我拜他为师,之后,他赠与我的那两样东西么?
方岐生记得,一样是石子,在魔教的时候已经损毁了;而另一样,则是徐阆亲手撰写的书籍,没有封皮,被翻得皱巴巴的,其上的字句深晦,记载着他几十年来所学到的东西。
徐阆已经走了九十九步。聂秋说道,我之后要做的,就是踏出这最后一步。
徐阆是先驱者,聂秋想,他做到了许多人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他曾说过,他想从推崇天相师的世道之中寻到凡人可以走的那条路。
事实上,徐阆也确实这么做了。他使人间多了一种叫道士的人,尽管,这其中并不全是有真本领的人,然而另一部分人却在尽自己的绵薄之力,想要为这世间做出点什么。
就像燧人氏钻木取火,从此令漫漫长夜也能够有一点微弱的光芒,驱走寒冷。
虽然是这么说了,不过我具体要拿那本书籍做什么,还需要从长计议。聂秋迈开轻快的步伐,和方岐生继续向前走去,所幸我的时间很多,一辈子足够我去思考这件事了。
如果说,当昆仑消失后,古书中的那些传说就只是传说而已。那么,是时候再翻开崭新的一页,将老掉牙的故事都折叠过去,不谈神仙,只谈凡人,提笔写下属于人间的神话。
你想怎么做,都随你。方岐生解下缰绳,翻身上马,居高临下地望着聂秋,眉目朗然,声音中带着一丝明显的笑意,说道,不过,在这之前,你恐怕还需要魔教教主的帮助。
我知道。聂秋失笑,同样翻身上马,说道,作为交换,我会将一切告诉你的。
我想想该从何说起,就从那一日开始说起吧。在昆仑脚下,有个偏僻的山村,山下的村民鲜少与外界来往,思想、语言也变得落后,这里少有外人踏足,可是这一日清早
马蹄声哒哒,踏碎清风,溅起飞沙,只见黑马与白马先是一前一后地奔跑着,逐渐并排而行,跨越千山万水,春秋几载,交谈声也变得低不可闻,与滚滚的洪流一同向更远处飘摇。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双男主,明线聂秋,暗线徐阆,恰似日与月,光与影。
其实两个人的故事都算得上完整,不过,如果都读下来,就会读出第三个故事。
以前没有写过这种类型的文章,这次算是一种新的尝试吧,感谢耐心看到这里的各位,下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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