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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院里有几株淡紫的兰花,一方圆桌几个石凳,别无他物。

在进了一间堆满杂物的小间里,才听见那里面隐隐有人声传过来。她听着熟悉,两道细细的眉便蹙了起来。

里头笑语嫣然,似是和乐融融的一片。

陆令晚突然就鬼使神差的走上前了一步,透过帘缝里往里瞧,只瞧到的一眼便知晓这是怎么回事。

为首两把太师椅上分别坐着的是两位头发花白的两位太夫人,往右边望去,右边上首坐着的正是张家的太夫人许氏,下首则坐着张家夫人,而张肃卿此刻正恭敬的站在他母亲的身侧。

左侧也是如此,只不过那位满头珠翠的夫人背后,站着的却是一个面皮娇嫩、梳着双环髻的小姑娘。

陆令晚一猜便猜了出来,这是两家借着上香的名头,让小儿女前来彼此相看。

“还记得玉姐儿小时候,每次来咱们府上,那时候正是换牙的时候,嘴馋,拿起糕点来吃。结果一咬,那松动的牙便落了下来,吓的坐在长绒毯上哇哇直哭。不想如今几年过去了,竟出落的这般水灵,瞧着便是个乖乖巧巧的好姑娘。”

“老姐妹,你可别这般说,她回去该得意了。也就在你们面前才有几分规矩样子,实在是自小被我们宠坏了。倒是卿哥儿小时候读书便极好,那时我看着便羡慕,想若是自家的孙儿能有这般成气的便好了。”

“儿女都是自在,卿哥儿其实小时候也淘气着呢。如今他一有了官身,我就盼着给他娶个柔婉贤淑的媳妇便安心了。”

……

陆令晚看着被众人谈论着的一双小儿女,那个姑娘低着头,虽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却瞧见她微微发红的脸颊以及那忍不住上翘的嘴角。

陆令晚又转眼看一下张肃卿,虽脸上没有多少喜色,也举止有度,并没有不耐的样子,十分配合。

不欲再多看,退身走了出来。一出了院门,便瞧见等在那里的齐昭南。

他负手立在那里,一身天青色jsg长衫,立在槐树下,萧萧肃肃。一副气定神闲,胜券在握的模样,浅淡的颜色他倒是极少穿的。

他抬眼见陆令晚走出来,见她虽克制却仍能显出几分落荒而逃的匆忙,原本敷了层寒霜的眉眼便柔和了些。

“她是大理寺卿徐家的。”

齐昭南上前走了一步立到她身前,陆令晚也抬头看他,脸上其实并没有什么多余的神情。

“那是大理寺卿的徐家长房的孙女儿,张肃卿娶了她,从此便可平步青云。”

齐昭南微微低下头,看着她清丽的容颜,缓缓说道:

“而你呢,你能给你的张家哥哥什么?把一向中立的张家卷入新党旧党争斗的漩涡当中?或是将来受制于你那黑心的大伯,舔着脸拿着娘家的糟心事求到你张家哥哥面前?或有朝一日,你们陆家大房、二房之间的龃龉,以及你在娘家如履薄冰的地位,彻底让婆家知晓,成为众人口中的笑柄?”

齐昭南走上前又逼近了一步,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亦或是你那张家哥哥对你真有几分真心,拒绝那大理寺卿家的玉姐儿,非要忤逆长辈的意思将你娶进家门,从此得罪了他的上峰,仕途受阻。阿晚,难不成,你想走你娘的老路吗?”

终是最后这一句话,让陆令晚原本平静无波的面色彻底破碎掉了。

她脸色一瞬间白了下来,身形晃了晃,本能的扶住了很旧的门框。指尖不自觉收紧,似乎有尖锐的细刺扎进指尖里,痛楚直接蔓延到整个身子。

这样轻蔑的语气以及倨傲的姿态,又仿佛她早已是他的附属,像一只配在身上的香囊,或是一只圈养在身边的小狗。

有朝一日,这只香囊掉落于地,被别人捡了去。物归原主后却因为香囊曾被别人占有过,心有芥蒂,觉得留之无用、弃之可惜。

或是圈养在身边的小狗,昨日忽然对着别人曳尾欢叫,便觉得自己仿佛是那个被背叛了的人,用他自以为是的优越感、居高临下的气质,去指责这只尽可主的小畜生。

见她的身形晃了晃,齐昭南终于从她脸上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神色。

可不知为什么见她这样难过,心里也涌上了几分涩然。

他仍保持着那副似笑非笑的神色,看着她这副难堪的模样:

“陆令晚,把我的话好好想清楚。张家是这样,你再选了别家又能好到哪去?我给你三日,三日内你来求我,我依旧风风光光的把你娶进来。”

第9章

狗子作死

“陆令晚,把我的话好好想清楚。张家是这样,你再选了别家又能好到哪去?我给你三日,三日内你来求我,我依旧风风光光的把你娶进来。”

说着抬步便欲走,身后的人却突然叫住了他。齐昭南转头对上她有些发红的眼角,陆令晚将抠在门框的手收了回来,抬起下巴看向齐昭南,嘴角溢出一抹冷笑:

“就因为张家是世家,是大族,所以你即便算计筹谋,却也只敢使这样温吞的手段。因为我陆令晚在家中过得战战兢兢,身后了无依仗,所以你才当着我的面这般羞辱于我,是吗?世子爷既然这般瞧不上我,又何必这般苦苦相逼。莫说三日,便是三月,三年,三十年,我陆令晚也绝不会嫁给你。哪怕我日后要嫁个贩夫走卒,哪怕我日后要受尽婆家指摘,哪怕我孤独终老、孤单一生。齐昭南,我都不会嫁给你。”

一阵秋风扫过来,吹的槐树上的枯叶吱嘎作响,并不算悦耳的声音,听的人心底发寒。

“齐昭南,你还有什么手段都尽管使出来,我陆令晚,绝不会向你屈服。“

看着她清清冷冷的模样,一如那时他初见她惊鸿一瞥,忍不住便让人心折。

然而如今再看她那副高傲倔强的模样,却总能激起他滔天的怒火,忍不住便生出将她摧折的恶念。

***

入了夜里,华灯初上。白日里蛰伏酣睡的万香楼,到了此刻才似刚刚苏醒过来,变得热闹喧嚣,丝竹袅袅。

作为京城里最有名的花楼,这里向来,门前车马络绎不绝。只是二楼的一个雅间内,却着实与整座花楼的喧嚣热闹格格不入,沉寂的有些压抑。

齐昭南一仰头,饮尽杯中的烈酒。执起铜壶一倒,却已然空了,气的将酒壶往地上一掷,“哐当”一声倒是让拿着竹签儿吃鲜果的赵明镜吓了一跳,差点儿噎住了,勉强将口中嚼碎的甜瓜咽下:

“唉,你这又是何必?人家姑娘摆明了吃软不吃硬,姑娘家嘛,心肠都软的很。你倒不如换个策略,软语温存几句,同她低个头认个错,这茬也就接过去了。早早的将人娶过来,岂不皆大欢喜”

“休想。”

他忽然起身,就朝外走去,赵明敬忙追上来骂他:

“就你这臭脾气,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哪个姑娘受得了!”

说着,忽然听人唤一句世子爷,齐昭南、赵明敬两人齐齐抬头去看。

袁成义见两人朝自己看来,拽着肥胖的身子小跑了几步,到了近前来忙作揖行礼,肥腻的脸上堆满了横肉:

“世子爷,小伯爷,今日早晨起来就听到喜鹊叽叽喳喳的叫,不曾想夜里来逛个青楼都能遇着二位。真是巧了,巧了。”

齐昭南瞥了一眼他的模样,皱了皱眉并不搭理。反倒是赵明敬替袁成义觉得尴尬,忙也作揖回礼道:

“国舅爷雅兴,我们二位就不打扰了。”

袁成义见齐昭南不肯搭理自己,便有些讪讪的,此时有台阶下,他自然应下。两人别过了。等人走后,赵明敬感叹一句:

“唉,这是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想当年先皇后在的时候,袁家也是显赫一时。只是先皇后去的早,留下这么个不成器的弟弟。听说原先的妻子同他合离了,这不现今到了四十,也没有哪家正经的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的。如今就靠这个空头的伯位,成日里来逛着花楼。听说人早就不成了,见窑姐儿都要吃药助兴。”

齐昭南听罢,只是冷冷嗤笑一声。对于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纨绔子弟,他向来是嗤之以鼻的。

可下一刻,他抬脚的步子突然顿住,眉头一蹙,忽地转身走回了房间,冲身旁的赵明敬道:

“把他给我叫过来。”

第10章

巧逼

秋夜里寒凉如水,凝结的雾气聚在清碧的草叶上,汇成一颗小而圆润的露珠,顺着叶脉滑下来跌进了泥里。几只振翅于夜色之中的金龟子顺着光亮寻来,三三两两落脚在透出昏黄光晕的碧纱窗上。

陆令晚静坐在纱灯旁,手里捧着卷书,却久久未翻动一页。

“他若娶了那徐家小姐,自此平步青云,金堂玉马。他若娶了你,你能给他什么呢?”

“陆令晚你要走你娘的老路吗?”

“啪”的一声,烛花炸响,陆令晚惊回神来,看着那被烛火舔舐的灯芯。

齐昭南这两句话处处戳在她心窝上,惹的她愈发烦闷不安。

无论她日后嫁给谁,陆家都是她不能割裂的存在。她自己已经在这泥潭里挣扎了十几年,早已是狼狈不堪。这是她的家,她别无选择。

可是她未来的夫君呢?难道就因为娶了她,至此就要被她牵累。当他的同行凭借着煊赫的外家平步青云,步步高升。而他不但无法从她的娘家这里得到了助益,反而要因为她的缘故,被外家吸血榨干,替她斡旋周旋。

即便她有幸得一个尊重他的夫君,她的公婆呢?她要以何脸面在夫家生存,难道她就这么不堪吗?

这个念头一蹦出来,陆令晚赶忙试图驱散这个念头,她不能这样否定自己。

她陆令晚晚哪里就比别人差了?怎么就成了别人的拖累?她咬着舌尖努力用痛楚让自己清醒。

陆令晚!不要上他的当,他就是要这样摧毁你的心防,让你屈服,让你低头,让你觉得他的纠缠才是一种恩赐!

陆令晚突然苦笑了起来,她从前怎么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人。

为了目的不择手段,霸道起来蛮横无理。

往后她该怎么办?

如今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下。他虽嘴上说不强逼,暗地里却要使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逼她屈服。

陆令晚想了想,叫了石青进来:

“去拿个火盆来。”

火盆一端上来,陆令晚便从书架取下他曾经为她买来的那些书籍,有些是关于针灸按摩的医书,有些则是和兵器铠甲有关的兵书。她一一掷在火盆内,看着火盆生起来的火焰,将那一本本书烧作一堆焦黑的灰烬,她才觉得心中滞堵的语气渐渐舒缓。

他不是要监视她吗?那她就做给他看,让他自己知道自己与他一刀两断的决心!

正在此时,木香带着一身的怒气走了进来,脸色有些不好。

“小姐,张家小姐托我带句话给您,她说她对不起您,日后无颜见您,让您只当没认识过jsg她这个姐妹。”

“知道了。”

陆令晚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你告诉她不必自责,我不怪她。”

木香咬了咬唇,终究是吞吞吐吐道:

“小姐,听说张家的大公子要定亲了,娶的是徐府家的玉小姐。”

陆令晚倒并没有多少惊讶,这结果在看到的那一幕时她便想到了。

张府自老太爷去世后,便日渐没落,张老爷资质平庸,左不过在鸿胪寺内打转。

张肃卿的母亲当初嫁到张府也算是低嫁,她心气颇高,如今张肃卿在大理寺供职,而位居大理寺卿的徐家却愿意把女儿嫁给他的儿子。这样破天的好事,她又怎会不答应?

而张肃卿,陆令晚觉得无论他有没有抗争过,她都不怪他。

自己想嫁他尚存着些筹谋算计,他人在官场,又是家中的独子,身上背负着的东西太多太沉。

她即便勉强嫁过去,因着这一层关系,只怕日后也要与公婆交恶,日子不能好过。

陆令晚闭了闭眼睛,张家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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