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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是我课业还不够精进,正好留在国子监再读几年嘛!”
“常言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这进士哪有这般好考,能一下就中举?我这才通三经,学问差得很,还是跟着博士、助教们多学几年罢!”1
“……”
见此,正在忙活的孟桑摇头失笑,也不晓得要说些什么才好。
谁能想到,监生们与外头乡贡举人们的悲喜刚好反过来?真也是一幅奇景了!
孟桑将锅中炸至外皮金黄、内里鼓起的臭豆腐捞出来,轻轻抖了抖挂在外壳上的油,然后拿小剪刀从它的侧面剪开,往里头塞了一小勺红通通的辣椒酱,最终把它们悉数装入油纸袋里。
她将手里的小食递给最面前的监生,随后笑着问站在后头的荀监生:“要汤底的,还是干吃涂酱的?”
荀监生没有犹豫,彬彬有礼道:“要带汤的。”
孟桑笑了:“成!”
说罢,她又捞起旁边四方形的豆腐块,继续炸臭豆腐。
在中央灶台旁围了一圈的监生,半是隐忍半是期待地盯着“滋滋”冒油泡的锅中瞧,全然一副痛并快乐着的模样。
“真是奇了,这臭豆腐闻着忒怪,怎么经过一番炸制,吃到口中却有种说不出的美味呢?”
“私以为,还是干吃蘸辣酱,风味更佳。”
此言一出,立马有人不满:“带汤汁的臭豆腐才更美味!”
虽然都是臭豆腐,闻着的滋味都很……销魂,但是带汤和干吃两种吃法,从臭豆腐的形状到最终风味,还是有所区别的。
带汤汁的臭豆腐,挑的都是四四方方的小豆腐干,出锅后得先剪上三四下,再丢到碗中,浇上汤汁。
如此一来,小小的臭豆腐从内到外都吸饱了特制底汤,用唇齿去挤压、咀嚼时,汤汁会迫不及待地溢出来。那种恰到好处的咸辣、回味无穷的鲜,配上臭豆腐独特的香味,香得人一口接一口,即便将碗中汤汁都喝光,都还觉得不尽兴。
干吃的臭豆腐则又有些不一样,虽然也是四方形的,但明显比之另一种的形状要更扁一些,每一块都有大半个手掌那么大。外头是金黄色的,从横切面的开口处掀开,里头塞着少许通红辣酱,更偏、更深的地方依旧一片白。
这种吃法的臭豆腐,外壳是脆的,内里是嫩的,散着一股子油香。“咔嚓”一口下去,咬破触感略粗糙的外壳,立即就能尝到里头直白的辣味与臭豆腐的香臭滋味,多嚼几下,口中那种独特香味会越来越浓,甚至隐约会泛出一丝豆腐原本的清甜。
继南北烤鸭、咸甜豆腐脑、咸甜汤圆之后,食堂里再度燃起新一轮的争辩——臭豆腐是吃干的,还是带汤的。
有监生被对面说得一时找不到词来反驳,索性无赖道:“你明日就要离开国子监,与你多说无益。这位新进士,你可赶紧去斋舍收拾细软吧!小心明日来不及,离监前还要被监官揪住错处!”
话音未落,越说越起劲的新进士苦从心中来,顿时说不出话来了,气得拿竹签子的手都在抖:“你你你!”
“我们也就剩下今晚和明早两顿吃食了,诸位同窗行行好,让我们安心吃完吧!”
闻言,方才还在互相争辩的一众监生,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国子监整个大堂之中,各处都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瞧着真真可怜。罢了,放你们一马,且吃个痛快去。”
“你们离了国子监,也别忘记三月三去给孟师傅助威,咱们可是提早约好的!”
“应某省得,忘不了!”
而正在带着柱子做吃食的孟桑,忍不住追问几句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哪晓得这些监生贼得很,谁也不愿提早透露其中细节,只一个劲地说“定不会铺张浪费,花不了几个钱”,然后就不愿多言。
孟桑无奈,在油锅散出的热气中将豆干下锅,心想——
罢了,左右再过几日就是三月三,届时就晓得了。
只盼着皇太后前辈别弄得太夸张……
步入三月,吏部关试也放了榜,登第的举子们终于能安安心心地开始放纵享乐。
从东、西市各大酒楼食肆,到平康坊的各家宅子,再到曲江畔的杏园、芙蓉园,各处都遍布新进士们的身影,一连热闹了好几日。
而等到三月初三上巳日,便更加热闹了。
大半个长安城的人,无论是高官贵胄、富商豪绅,还是寻常人家、贩夫走卒,当日一大早就出了门,纷纷从不同城门涌出,直奔曲江池畔,踏春赏花。
那人山人海的架势,比之上元节也不遑多让,当真应了那一句“万花明曲水,车马动秦川”。2
春光正好,新进士们骑在骏马之上,前有进士团在泱泱人群中喝道开路,后有乐工吹锣打鼓、平康坊的妓.子轻歌曼舞,周围还聚着一众百姓,啧啧称奇地瞧热闹。3
这一行人行至中途,忽而被一仆役客客气气地拦住。那仆役给其中一名长相英俊、被选为探花之一的进士递了一张香笺和丝帕。
周围人见怪不怪,面上露出了然的笑来。
倒有一名衣着朴素、身形略瘦的女童,离此处近些,好奇道:“这是什么?”
举着她的偏瘦青年不自在道:“阿喜呀,这是平康坊的女郎,在祝贺探花郎金榜题名呢!”
孩子还小,总不能将那些风.流韵事告诉她吧?
小女童的天真稚语,以及同行人避重就轻的答复,惹来周围人带着善意的轻笑。
探花郎坦然一笑,接过香笺和丝帕,笑问:“赵娘子可来了此处?某冒昧,想邀她一并赴宴。”
今日的宴席是进士们私底下办的,与官府无关,自然不必太过拘束,本来也让教坊派了些饮妓来助兴。像是这般邀请名.妓去宴席上的事,看似临时起意,实则因为对彼此都有一定好处,双方都是心照不宣的。
英俊的探花郎心中笃定,等着仆从的肯定答复,却不曾想,看见对方面上浮现犹豫之色。
仆从轻咳一声,叉手道:“今日赵娘子另有邀约,虽也来了曲江,但恐怕无法赴郎君的宴。”
此言一出,探花郎心中讶异:“有约?”
仆役笑了笑:“是宋都知相邀。”
探花郎顿时想起那位才气过人的宋七娘来,“嗯”了一声。因着与赵娘子的交情好,他也没说什么,只让那仆役退下。
长长的队伍继续往前,其中有一自诩风.流的进士,笑道:“原本探花还说与擅琵琶的赵娘子交好,怎得如今连人都请不来?”
那人扬声道:“诸位不必担忧,待会儿文娘子也会来送香笺,我必能邀她赴宴!”
其余人给面子地说了几句场面话,里头也有不少人出言,说是能邀来交好的名妓,而探花郎瞥了他们一眼,笑意略淡。
哪成想,队伍渐渐往前,所发生的事情却出乎众人预料。
“文娘子贺马进士金榜题名——”
“洛娘子贺荣进士——”
“……”
名.妓的仆役、婢子们,虽然都笑着送来香笺,但若是被问是否能一并去赴宴时,却都礼貌婉拒。
“我家文娘子应了宋都知的邀约……”
“对不住,宋都知已经……”
眼下,看着又一位来送香帕的婢子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样,接过香帕的进士皱眉道:“莫非乐娘也应了宋都知的约?”
婢子露出得体的笑,颔首不语。
这些风风光光骑在马上的进士们面面相觑,那进士不禁追问:“乐娘这是要去哪?”
婢子也不瞒着,笑道:“宋都知请她们去观赏美食比试呢!”
说罢,圆脸喜庆的婢女行了一礼,退入人群中,图留一众进士不是滋味地往杏园而去。
人群中,方才那名有些天真可爱的女童拽了拽同行青年的袖子:“山子哥,是在说咱们要去的那个比试吗?”
阿山问道:“对,就是那个。你们还想看进士们骑马吗?要是觉得腻了,我带你们去园子与阿康他们汇合。”
阿喜眼睛亮晶晶的:“骑大马好无趣,阿喜想看做吃的!”
其他年岁不一的女童纷纷点头。
见此,阿山笑了,与周围其他几名少年交换了个眼神,带着小女童们往举办比试的宅子而去。
一路上,朝大宅走去的人不在少数,这些大多是携着家眷或者奴仆。倒也有一大行人瞧着比较扎眼,看着都是少年郎,约有一千多人的样子,身上衣袍的布料高低不一,一个个手里拿着物件,有说有笑地往宅子走。
阿山愣了一下,旋即了然。
恐怕这就是雇主说的国子监监生了。
他与阿康等人都是长安城里的乞儿,自小在街上混吃混喝,长大之后要么去各家打短工,要么偷鸡摸狗、凑合度日。他们人数不少,兄弟们遍布小半个长安城,说是结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帮派,但实则就是游手好闲的混混。而阿康年岁最大、做事最狠,是他们中的头头。
前不久,永泰食肆的人寻上阿康,出钱让他们来美食比试搅浑水,除了要将票投给永泰食肆的掌勺庖厨之外,还得在比试时给那位孟厨娘喝倒彩。
阿山偷偷瞄了一眼这些监生手中的东西,只依稀分辨出是竹竿、布料或纸张,但弄不明白他们想要做什么。
等带着阿喜她们到了大宅外,个子高的阿山立即瞧见不远处的黝黑青年,连忙赶过去与之汇合。
黝黑青年望到她们过来,原本冷漠的面色带上笑意,将笑眯眯的阿喜接过来,望着其余女童,放缓声音:“骑大马好看吗?”
阿喜等人摇头,你一言我一语道:“不好看。”
“那些进士好可怜哦,想邀漂亮姐姐去吃酒,可是都被拒绝了。”
“……”
听着,阿康蹙起眉,先将阿喜交给兄弟,然后拉过阿山,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
阿山只好将方才所发生的事简略说了一遍,末了,他忐忑地问:“康哥,有这些名.妓在,雇主怕是赢不了吧?”
阿康的嘴角压平一些,但面色还算好看:“那比起咱们和其他几个帮派,也没多少人,算不得什么。”
说着,他望向不远处聚在一起的国子监监生们,拧眉道:“比起平康坊的名.妓,我还是更担心国子监那帮公子哥。他们手上拿着的东西,你可看清了?”
阿山摇头,老实道:“没瞧出来。”
阿康面色微沉:“总觉得有古怪。”
话音未落,就在乌泱泱的一群监生中分出一些人,他们去到离宅门不远处的必经之路上,然后展开手中物件。
不过眨眼工夫,必经之路上就整整齐齐地立起半人高的竹架子,每个四四方方的竹架都糊了一张大纸。纸上除了用寥寥数笔画出一个小巧可爱的厨娘模样,还依次用颜料画出各种新奇又好看的吃食,有索饼、馎饦、月饼,也有诱人的炙肉、暖锅等等,留空处还写着——
“祝百味食肆孟厨娘,得胜归来!”
“愿国子监食堂孟厨娘,比试顺利!”
“……”
不仅是紧紧盯着监生的阿康等人,连带着周边的游人都露出惊讶之色,兴致勃勃地围上去观赏。
“哎呀,这些就是孟厨娘做的吃食吗?瞧着好生漂亮!”
“非是夸大其词,我一见着这画,仿佛就能闻见香味了。”
见状,阿康那眉毛拧得更紧了。
阿喜等女童好奇道:“阿康哥哥,那是什么呀,瞧着好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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