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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皇帝留给自己的烂摊子,李洵对皇帝的厌恶更增几层,连病榻前都没去过几次。
傅娇不知道前朝的事情,对局势也一无所知,甚至就连皇帝的病情也是李知絮进宫探望皇帝向她哭诉的时候才知道。
李知絮哭得双眼肿得像两个核桃,哭诉道:“娇娇,你没看到父皇,他瘦得好厉害,拉着我的手一直叫母后的名字。”
她是帝后最疼爱的女儿,被他们捧在掌心长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庇佑着她平安至今。在她的印象里,父皇如同高大的巍巍高山,是她最坚强的靠山,但现在他是那么地虚弱,干瘦如柴地躺在床上,口齿不清,涎水泗流。
她看得心疼难忍,抱着傅娇痛哭了一场。
傅娇却觉得奇怪:“皇后不在紫宸殿吗?”
“没有。”李知絮抽泣道:“她现在也病得下不了床,现在脾气越发古怪,连我也不爱多见,偶尔见一面说不上两句话就撵我离开。”
她心里有埋怨,知道母后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李述的死刺激的,甚至父皇病情的加重也跟他脱离不了干系。
她不明白,为何母后的心偏成这样,她和皇兄两个嫡亲的孩子竟也比不上一个抱养的瘸子。
她哭得厉害,一直到快要入夜了才离开。
她走之后,傅娇的心却久久难以平息,她觉得实在是太奇怪了。皇上和皇后的感情如何她太清楚,他们在她心中是一对神仙眷侣般的存在,为何皇上病重,皇后却不去探望?
她甚至又不免想到梦里的那个雨夜,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李洵为什么会突然砍下皇帝的头。
梦里的李洵在成婚后和皇帝的关系迅速恶劣,父子俩好多次在朝堂上针锋相对,私下家宴也经常剑拔弩张。
她不知道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分明李洵小的时候皇上还很疼爱他。
窗外一声惊雷大作,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屋里的烛火颤抖了几下。傅娇听到轰隆隆的雷声,心里焦躁不安,裹着被子迷迷糊糊地睡下。
李洵冒着雨从殿外走了进来,外袍上浸了冰凉的雨丝,莫名透出寒气。他屏退宫人,脱下被雨打湿的衣裳放在旁边,然后轻手轻脚摸上床。
她似乎在做噩梦,眉眼不安地皱着,口中似乎在呢喃着什么。李洵正在犹豫是否要将她叫醒,忽然一道闪电劈过,殿内的一切都被照得通透明亮。
傅娇噩梦缠身,感受到眼前的白光,她陡然睁开了眼。
“娇娇,做噩梦了?”李洵把她揽入怀里,轻声地问。
傅娇转过脸,就着闪电的光,看到李洵森然的脸。那一刻,电光下他的脸和那一夜的脸相重合,她想起了四溅的鲜血。
她尖叫一声,猛地挣脱开李洵的怀抱,惶恐地退缩到床脚,语气带着惊惧和不安:“你怎么在这儿?”
她分不清梦和现实了,甚至莫名觉得鼻腔里充斥着血腥气。
她缩在床脚,人蜷成一团,肩膀微微颤抖,墨发披肩而下,遮盖了大半面容,微微抬脸时,露出恐惧的眼眸。
“梦到什么了?害怕成这个样子?”李洵问她。
她声音都在抖,可怜兮兮地看他:“皇上怎么样了?”
又一道闪电劈过,漆黑的夜被电光撕开一道口子,顷刻间光亮从缝隙里找出来,将傅娇的脸映照得惨白。
窗外狂风怒吼,撕扯着院子里的树枝。
风雨大作,如同无数鬼魅在人间夜行。
李洵被她的话问得莫名其妙,他摸了摸她冰凉的额头:“问他做什么?”
傅娇手指微微颤栗着,不安地问:“他死了吗?”
“没有。”李洵俯身,把她抱入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他在紫宸殿,有太医看着他。”
她不信,颤声道:“我想去看看他。”
李洵皱了皱眉,正要拒绝,但想起她也是从小在皇帝身边长大的,总归有一点感情,温声说:“好,先睡,明天一早带你过去。”
“不,现在就去。”傅娇好似沉浸在噩梦中,神思都是恍惚的。
李洵拿她没办法,只好起身,让宫人进来点了灯,把衣裳给她穿好,又让人准备銮驾,前去紫宸殿探望皇帝。
第73章
他们在雨夜乘坐软轿前往紫宸殿, 傅娇心里乱成一团乱麻,脑海中忽闪的全是梦里李洵杀皇上的场面。虽然他人就坐在自己身旁,但她还是忍不住地颤抖, 脸色苍白如纸,半点血色也无。
李洵看到她的表情,不知她为何如此恐惧, 他牵住她的手,问她:“你在害怕什么?”
傅娇的心脏狂跳不止,被他拉着的手也泛着森然凉意, 她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等他们走到紫宸殿的时候, 雨越下越大, 仿佛天被捅了一个窟窿, 雨水倒灌到人间。
“殿下。”
有宫人前来迎接李洵和傅娇,手里的羊角风灯在风雨里飘摇,微弱的光芒被雨雾氤开, 好似化不开的愁。路上很黑,视线不好,上台阶的时候她脚下一空, 差点摔倒在地, 李洵一把拉着她的手腕,温声道:“别害怕。”
她牙齿轻颤, 没说话。
紫宸殿里有很重的药味儿, 推门而入的时候,苦涩的气息扑面而来, 傅娇忍不住皱了皱眉。
殿里只有床头留了一盏微弱的灯, 宫人见他们进来, 正要去点别的灯, 傅娇抬手示意不用。她慢慢地坐到床边,看到了枯瘦如柴的皇上。
怪不得李知絮哭得那么厉害,他太瘦了,就像是一具骷髅架上蒙了一层人皮。他似乎感受到有人靠近,睁开了眼,那双眼里满是浑浊,无神又充满渴望地看着傅娇。
似乎很意外,眼神亮了一下,但那抹光就像是黑暗前的残阳,仅有一瞬,便又暗淡下去。他张了张嘴,要说什么,但一个字也没有挤出来,发出一阵破败如扯絮的嘶声。
傅娇忽然又感到头晕目眩,险些向前栽倒,李洵扶着她:“看也看了,我们回去吧。”
傅娇没有挣扎,任由他拽着自己的手腕回了万象宫。
她身上沾染了潮气,李洵不许她马上上床,让宫人先烧了热水,给她泡了个热水澡,等她身上回暖了,这才抱着她回到榻上。
她坐在床边,李洵拿了帕子轻轻为她擦着头发上的水。
“还怕吗?”他问。
傅娇已经镇定很多,真正看到皇上的那一刻,她心里莫名踏实了些。
只是有些吓傻了似的,一直呆坐在榻边。
风从窗户吹进来,烛火摇曳,她的声音也跟着颤了颤。
她摇了摇头,正要说什么,有人匆匆来到万象宫前,道:“启禀殿下,皇上驾崩了。”
傅娇愣住了,还以为是做梦,紧接着便问:“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话音一落,她意识到说的不对,皇上本来就不大好了,太医都说或许就这几天的事情,所以李知絮才会进宫来探望。
原来人死真的只是眨眼间的事情。
李洵似乎并不意外,他性子十分沉稳,遇到这种事也不惊慌,甚至眼神连波动都没有,仿佛死的不是他的父亲,而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他把帕子递给宫人,淡声道:“等她头发全干了再让她睡觉。”
宫人道是,他又嘱咐傅娇:“你别害怕,我过去看看,晚些时候再来。”
她睡觉的时候没让宫人熄灯,火烛一直亮着,她睁着眼看着空空荡荡的屋顶,脑子里空白一片。皇上死了,李洵用不了多久就会登基,到时候她要怎么办?
难道还要这么没头没脸地和他继续纠缠下去。
她感觉前路一片茫茫,半点光也没有,跌跌撞撞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陈文茵怯怯的声音:“长嫂。”
她拥被坐起来,看到陈文茵脸上带着刻意被压下的惊慌。她睡得正香,忽然被宫人摇醒,说皇帝驾崩了。她本能地觉得害怕,但乳母告诉她不能怕,碰到这种大事才是考验掌持中馈的妇人能力的时候,满朝文武的内眷都会盯着她如何辅佐李洵料理此事。
所以哪怕是害怕极了,还是要强行镇定下来,故作冷静地在嬷嬷的指点下安排一切庶务。
但是没多久,李洵就回来了,他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她心就莫名地冷静下去,一头抓瞎的事情都有了主心骨。
他似乎很疲倦,眼下一片青痕,脸上并没有多少哀痛神色。他说:“皇上驾崩了。”
她走到李洵面前,柔声宽慰他道:“殿下节哀。”
他的神情很古怪,瞥了瞥她道:“要是害怕,就去万象宫找长嫂陪你。”
“臣妾不害怕。”陈文茵声音轻颤。实际上是怕的,她长这么大,没有经历过亲人死亡。虽然她和皇上的关系淡薄,从她嫁入东宫就没见过几面,私底下一句话也没说过。但他是她丈夫的父亲,如此亲近的亲缘关系让她没有办法忽视。她第一次直面死亡,所以惶恐。
“不用逞强。”李洵却又挤出一抹古怪的笑,摸了摸她的头:“去吧,这里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最近孤都会忙父皇的丧仪,恐怕没有空闲陪你,你就去和长嫂作伴。”
他的温柔里带着不容辩驳的力量,陈文茵差点落泪,她没想到这种时刻李洵竟然还这么为她着想,她想说留下来陪他,但他吩咐宫人送她去万象宫之后,便转身走出了万象宫。
好像他走这么一趟,就是担心她害怕,专程回来安顿她的。
陈文茵想到这里,心上不由漫过一丝甜意,依着他的安排来了万象宫。
傅娇没有因为她的到来而意外,拉开被子,匀给她半边床。陈文茵碰触到她的身体,讶然道:“怎么这么冷?”
傅娇紧紧地裹着被子,几个角都掖得严严实实,确保丁点风也漏不进来,但还是那么冷,凉意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
“你是不是害怕?”陈文茵轻轻地拥着她,靠在她耳边轻声道:“其实我也有点害怕,我抱着你,你睡会儿吧。”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有她抱着,身体里的凉意倒真的好了些,忍不住朝她靠近些许。
两人到了快天亮才昏昏沉沉睡下。
天亮不久,李知絮就进宫了。
她先去见了皇上最后一面,然后又去嘉宁宫面见皇后,最后一路哭着到了万象宫。
她的额头上满是因为磕头而起的淤青,有些严重的地方泛着红色的血点。
“果真是人死如灯灭,他躺在那里任凭我怎么哭他都不会抬手为了擦干眼泪了。”李知絮哭得动容,她从小备受恩宠,和皇上皇后感情深厚。父亲最是疼爱她,不管她要什么都会尽力满足。她身为子女,临到头了,能为他做的竟然只是为他哭一场而已。
“公主节哀顺变。”傅娇拿药水轻轻擦着她额头上的伤处:“逝者已去,活人要善自珍重,你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劝好皇后娘娘,勿要哀伤过度。”
提及皇后,李知絮哭得更厉害:“她才不会哀伤。娇娇,她变了,自从大皇兄去世之后她就变了,她不疼我,心上也没有父皇了,现在竟然连他驾崩了她也不去看一眼。”
傅娇垂眸看着她,稍微有些失神。
“娇娇。”李知絮想到了些什么,抓着她的手道:“你去见见母后,劝她送父皇最后一程好不好?”
傅娇的眼神有些凝重。
看出她的犹豫,李知絮的眼泪簌簌而落:“父皇临死之前一直想见母后一面,我不想连他这个小小的心愿也满足不了。娇娇,我求你帮帮我。”
“娘娘不会听我的话。”傅娇道。
李知絮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小时候母后多疼你,说不定她现在愿意听一句呢。”
母后一门心思要把自己关在嘉宁宫里,现在连父皇驾崩这样的大事她都不露面,实在是匪夷所思。她心里也没有底,早上她跪到母后面前磕头求她去见父皇最后一面,头都磕破了她仍不松口。
“娇娇,我求求你。”李知絮给傅娇磕头,刚上好的药染上尘土,欲破未破的患处终于鲜血滚滚。
傅娇急忙把她从地上捞起来:“你别跪了,我找个机会去一趟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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