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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谢家当真两面称臣,出六万水师与大成,转而又投靠了吴王。”
“处在当下的境地,江淮这样的位置,谢蕴何必称臣。”
崔漾收回落在远江上的目光,那日四方亭里的谢蕴,仿佛深林静海,波澜不惊,却也滴水不漏,早已没了当年乖戾恣睢的模样,倒是她冒然来信求娶的行为十分唐突,岂不知当年谢家初初南迁时,于这富庶的江淮,不过沧海一栗,十二年过去,谢蕴成了江淮之主,且是一个既有实权,又得民心的江淮之主,在这一片无王的土地上,不是王,威信以及能力,却胜过许多诸侯王了。
袁翁、许半山吃惊,“竟是存了逐鹿中原的谋划么?”
虽是这般问,两人心中却都已经明白了,粮,兵,谢家一样不缺,占据南北两道天堑,实力分明不俗。
许半山沉默半响,“先前给吴王送信,促成南国、吴越结盟的势力一直查不到,如今看来,只怕是这一股深林静水,此人筹谋多年,悉心经营,只待良机,其心智手腕,图谋之事,不可小觑。”
谢蕴拒婚后,崔漾曾让人查过些谢蕴的事,知晓十二年前谢氏一族并不同意南迁,是谢蕴一人独断,领谢家渡江南迁时,只觉其人有不亚于王铮的宰辅之能,进了江淮后,便知其人有问鼎中原之心,也有逐鹿之能。
只不过谢蕴手腕如春风化雨,表面风平浪静,不见刀戈,容易叫人会错意,当年究竟是先想南迁,进而与王行、沈恪争辩,逼迫谢氏一族南迁,还是先开罪王家沈家,全族不得不南迁,已不得而知。
当年的谢蕴只有十五岁。
崔漾信他当时还是那个不厌其烦示警父亲,被她鞭子打伤也没有记仇,爬上谢家院墙的乖戾恣睢的少年。
信兵奔上前来,叩首行礼,“启禀陛下,云杉湾口到亳州方向,探查到兵动,夜里探不知出具体的人数,少则过万,多则数万。”
许半山吩咐再探,叫了船工上前,询问这两日记下的船舶吃水深度。
每名斥候身边都跟着一名熟悉颍水和船舶的船工,斥候侦查敌情,船工便观察敌军船舶动向,把行船速度,吃水深度都记录下来,“船体并没有上浮多少,重量几乎没有变化,按照船只的吃水深度,每只船里少说也有两千人众。”
如此这般,必然是障眼法,想引麒麟军下山,撤去埋伏。
总不好一百多艘船里装着的全是石头。
便是声东击西,也叫他有来无回。
崔漾沉吟片刻,传令柴枞,吩咐道,“你带两万麒麟军,下山围剿,放心打,看战况,后续会有增援。”
有仗打,柴枞立时振奋了精神,势必要打个旗开得胜,立刻点兵出发了。
亳州本有驻军两千,年观止敢往亳州的方向奔袭两夜,只怕背后有所依仗,崔漾脑中掠过亳州州府官员,并未找出什么异常,但念及谢家的势力已能叫人送信至吴国皇宫,便另交代了许半山,请他着便服,带着人往亳州城走一趟,探明情况。
军情瞬息万变,将士们换防轮番歇息,崔漾立在山壁上,看江涛万里,收到暗卫急报烟信,心头一紧,提气拔身,掠下了山。
作者有话说:
明天作者菌努力多更点,o(╥﹏╥)o
第76章 、少年人心跳剧烈
崔漾给四兄把脉, 催动内劲给兄长调息内伤,吩咐随邑领兄长先去休息。
崔冕未离开,“小九……”
洛青衣, 洛扶风,本该远在京城宫中的禁军中郎将元呺跪地请罪, 三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元呺受伤最重,千里奔袭, 此时跪在地上,几乎无法支撑脊梁。
“未能护好安定侯, 博望侯,属下该死, 请主上赐罪。”
元呺勉力支起身体,横刀颈侧,欲自刎谢罪,崔冕挥剑荡开,跪地求情,“一路从少闽逃到这里,一共十六次追杀, 他们已经尽力了, 小九——陛下。”
皇宫铁卫重重,护不住三人,身为禁军中郎将, 万死也不足以谢罪。
虎贲卫得了圣令, 上前拿人, 元呺伏在地上, 崔冕双目通红, 伏地磕头,喊了声小九,“小九,念在他是崔家旧部的份上,给他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吴王的属下挟持他们三人,分明是要对付阿九,崔冕握紧手中的剑,黯然道,“我父兄三人本不该出现……”
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用,只禁军和暗卫确实已经尽力了,一路上死伤百八十人,都是为了保护他父子三人。
该自尽的是他们父兄三人,被带到少闽时,他摸清楚了黑衣人的换防规律,洛扶风,夜里漆黑,洛青衣假扮成父亲和小七,他三人引开追兵,好叫洛铁衣和剩下几名暗卫护着父亲和小七逃走。
他们三人拼杀出一条血路,原以为父亲和小七早该到了,过了淮水洛青衣才收到消息,安定侯,骁勇侯被俘。
洛拾遗送来的消息,指的是司马慈欲挟持父兄,她着人查了,消息可靠属实,眼下司马慈用的却是吴王的名头。
崔漾不免焦灼。
如果‘请’父兄的人是司马慈,那么父兄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因为崔呈亦是司马慈的血亲舅父,父亲曾入宫为太傅,便是因着司马慈过于年幼,未授得多少学识,却也背着太子太傅之名,他司马慈想得人心,便不能‘欺师灭祖’,无论如何,父兄至少没有生命危险。
但司马慈捉了二人,却以吴王之名,性质便大不同了,便是留得一条性命要挟她,只怕也要受许多皮121肉苦。
司马慈的手段,只看那恶毒的药物,以及洛拾遗送回的半片血衣,便可知晓了。
崔漾霍地起身,一时无法思考,走至窗边,推了窗户,任由湿冷的江风灌入房内,握着折扇的手握住窗棂,指尖泛白,忽而问了一句,“大猫呢。”
元呺头埋得更低,“黑衣人带走安定侯后,出京城没多久,大猫就带着我们寻到了,安定侯武功不俗,和黑衣人搏杀时,遇到危险,大猫挡了一箭,又帮着撕咬贼寇,受了重伤……当时就起不来了。”
崔漾心口起伏,咳了一声,几乎是想笑了,喉间气血翻涌,一时难以压制,痒得厉害,张口倒出一口血,悉数落在窗棂上。
“陛下——”
“小九……”
崔漾缓了口气,自己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单独传了徐来。
少年人虽是名将之子,却是纸上谈兵也谈不好,因手底下有徐令给他安排的两名参将一名参军,不太严峻的情况下,勉强能托出个样子,有过几场小胜,眼下形势却不怎么有利,谢蕴破坏了她攻打南国的计划,二十万麒麟军深入闽越,起初必然捷报连连,但时间久了,战线拉得长,江淮一旦切断粮运,便是与梁焕一道夹击司马慈、南钦,也要受掣肘,一旦缺了粮食,兵败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无论敌对闽越的战况如何,她要做的,就是尽快拿下谢蕴藏着的这一股生力军,掌控江淮。
她做主帅,留他在军中无妨,眼下形势有变,江淮这一役却绝不能出差错。
“参见陛下——”
少年人进了竹屋,匆匆抬头看过一眼,跪叩行礼。
崔漾扶了一把,温声道,“起来罢。”
那容颜不沾丝毫粉黛,却是朝霞华颜,明珠生辉,离得近了,便叫人心绮神摇,徐来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松了又紧,还是开口禀告,“南王撕毁盟约,南颂与叛贼结盟,与大成为敌,已不能为后。”
崔漾温声问,“小来你若是愿意为后,此番听凭袁翁柴枞调遣,拿下这一百二十一艘船舶,事了朕迎你入宫,封你为后。”
她这般说,也并非无的放矢,选后宴一拖再拖,选侍的名册时有变动,但从始至终,徐来的名字一直在,此子是徐家小霸王,府里上上下下十分纵宠,无人能强迫他。
她话语至一半,十九二十的少年人眸光陡然热切,并不敢置信,又连声应答,“我愿意,臣愿意——臣知道陛下不喜后宫干政,所以一定听陛下的,全力配合袁大人,柴将军,拿下年观止!”
少年人心跳声剧烈,欢喜快活,眸光明亮,崔漾应了一声,将人扶起来,握了握他的手,“军情紧急,朕这便要出发了,你且去,传袁大人,柴将军进来。”
徐来想多留一会儿,但今夜发生的事,仿佛做梦一样,叫他不敢相信是真的,心跳砰砰的,只知应答,失礼地又看了一眼,欢喜雀跃,几乎想遨游九天,应答着出了营帐,完全忘了平时的嚣张倨傲,几乎是跑着去的。
竹屋内清净了许多,心里闯入一只毛茸茸的大脑袋,一时难以呼吸,崔漾坐回案桌后,撑着脑袋,阖目养神。
袁翁、柴枞进来行礼,见女帝面色苍白,挂心问,“陛下可是身体不适……”
崔漾勉强定了定神,吩咐道,“朕有要事,需得南下陵城,此间军务,尽交二位臣工之手,朕已经嘱咐过了徐来,全军听凭二位爱卿调遣,可放出朕已经离军南下的消息,年观止上了岸自然好打,若是不上岸,尔等不必下水,只管沿江两岸撤走渡口,迁走村落,他吃光船里的粮食,自然肯投降就范。”
这一百二十艘船舶水泼不进,火烧不烂,异常坚固,颍水宽阔,一旦退入江心,便拿它没有办法,此计可保万无一失。
袁翁、柴枞行礼应下,崔漾也不多言,带上面具,出了竹屋,看了看天色,想叫兄长多睡一会儿,便先给跪在外面的洛青衣,洛扶风,元呺几人服用疗伤的药丸,稍作调息,待三人伤势不影响行走骑马,收了掌势,“说罢,十二名暗卫,都是不亚于洛星洛海的好手,外加三百禁军,另有沈熔以及你们三人看护,如何让人劫走的。”
第77章 、畏惧得不敢上前
许半山与秋修然在吴国时, 除了离间吴王与司马慈,还负责摸排司马慈的相关信息,包括手底下的左膀右臂。
左右护法, 六代长老,十二坊司, 洛拾遗陷落以后,这些人的战力如何她心中有个大概,父兄们身边的暗阁十六卫, 武力基本与洛星洛海相当,加上禁军三百外, 另外有沈熔、洛青衣,洛扶风二人。
现在两人身受重伤, 狼狈不堪,崔漾垂首,“说罢。”
洛青衣伤重,虽服用了伤药,依然气弱,肩部剑伤鲜血浸润衣衫,请罪回禀, “除了司马慈, 该是有另外一股势力阻挠我们营救安定侯,其中两名死士武功与属下相当,一人与沈熔相当, 十二坊似乎有我们不知道的追踪法, 期间属下等曾有四次救出了安定侯博望侯, 都被凶徒很快追上截杀……”
崔漾蹙眉, “是阻挠, 不是争夺劫持,或是杀戮么?”
洛青衣迟疑回禀,“对方似乎没有挟持安定侯的打算,也没有打算要安定侯性命,否则属下几人身负重伤,十二坊的人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似乎十二坊的人也不知道这股势力背后的人是谁。”
十二年前,谢家在上京城便是实力不输于沈家崔家的门阀世家,根深叶茂,亲友遍布,再加位列三大学宫之一的北麓书院,便是迁出上京城,朋党依旧像菽豆下的豆瘤,数不胜数,如今看来,谢氏一族,势力比之沈氏,只高不低,毕竟沈家虽势大,却无问鼎皇位之心。
谢蕴手底下有得用之人,没什么好意外的,意外的是对方的谋算和目的。
既然已出手,何不如抓了父兄。
争权夺利,多一分筹码,便多一份胜算。
却将父亲与七兄送到司马慈手里,又开了渡口,让四兄渡过淮河到了南饮山。
眼下两军交战,淮水渡口封锁,洛扶风几个重伤之人,特征如此明显,过江时竟未遇到拦截盘查。
他究竟想做什么。
崔漾眉心紧蹙,踱步片刻,依旧探不清楚谢蕴的目的,看了看天色,吩咐禁军副将许晨,“禁军大半都有家有室,你速速回京,与郭鹏一起,核查清楚抚恤,安顿家眷,查清楚辅助叛贼劫持的京中势力,背地里查,勿要打草惊蛇。”
“是,陛下。”
许晨取了名录,立时出发了。
元呺伤重,待与他调息好内伤,崔漾自己内劲消耗了大半,加之几夜不得休息,站起是些微晕眩,压了压眉心,“功过是非待平定吴越后再议,你伤势重,回京城养伤罢。”
元呺抬头,“陛下,您是皇帝,天家无父子,您……”
崔漾些微诧异,落于他身上的眸光顿了顿,“出了何事?”
元呺生性谨慎,心有七窍,一句话出口前,已在肚里绕了千百回,这般僭越的言语,属实异常。
崔漾收了折扇,等着他回禀。
天子落于身上的眸光有如实质,元呺垂在身侧握紧的拳松开,埋头道,“并无,只是与家父不和……一时愤懑,不愿陛下奔波劳累,只要陛下您不在意,叛贼自然不能用安定侯几人掣肘陛下。”
崔漾上前将人扶起,温声道,“朕听闻你与你养父生了间隙,你父亲虽有些贪财的恶习,却也无伤大雅,养父也是父,人生于世,若有一二诚心待你的亲人,实乃万幸,当好生珍惜,起来罢,你原是崔家旧部,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父兄于她来说,本是失而复得的珍宝,十四岁时积弱,只能眼看崔家满门尽灭,到如今,必定要护好他们三人,不会再重蹈覆辙。
元呺伏地叩谢圣恩,“请让属下随陛下南下,将功折罪。”
崔漾看了他片刻,允了,“出发罢。”
入夜,五人快马下山,往西行至汝南,过江夏、云梦泽,绕过江淮直至庐陵。
徐令、盛骜分率中路,东路二十万大军,自江夏渡口过长江天堑江后,势如破竹,两个月内攻下洞庭,豫章,临川诸地,剿灭叛军六万余,七月初,徐令率中路军与侯家军衡阳交战,郑敏麾下十万越军败退至庐陵关,与盛骜所领东路军大小三十余战,战事胶着,崔漾到庐陵关时,两军相持已半月有余。
庐陵关是越国腹地最关键也是最坚固的一道防线,攻破庐陵关,麒麟军可挥师直指都城陵林,越国可破。
庐陵关前旷野一马平川,隔着溪丘,两军对阵厮杀,拼的是骑兵精锐,兵马人数,领兵打仗十余年,甚至半年前与蔡赣交兵被俘,也没有现在这样急愁过,“越军兵不算精,只是杀一万补一万,杀之不竭,这些人没有经过训练,靠蛮力,不怕死,要为圣主献祭。”
需得过了这一片平原,方才是真正的庐陵关。
崔漾收了舆图,温声问,“军中还剩多少粮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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