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咫尺之遥。
林淼双腿像是被定住,他的目光迎向谢琰的,电光火石之间不由自主地低低叫了一声:“阿琰,”
谢琰的眼睛眨了眨,脑中忽然清明了一瞬,周围国公府的幻想也哗啦瓦解,他再看面前脸色发白的林淼,眉头便皱了下,视线看见自己执剑的手背,恍然才看清现在的状况。
他的脑袋还是痛得厉害,然而理智已经回笼,所以等明白过来自己正用剑指着林淼时,谢琰下意识想要将剑给收回来。
可他脑子发昏,两股思绪如同打架一般,身体好像被撕裂成两半,执剑的手不受控制地紧握着剑柄。谢琰思绪太乱,另一只手挣扎着过去一把握住了那剑刃,硬生生将那剑给掰落,而他的掌心也几乎被那锐利的剑刃切进骨头里,鲜血猛然间顺着他的手掌与剑身一块儿滴答流淌到地上。
林淼不敢相信眼前看见的画面,眼睛一睁瞪大了,不知是什么情绪,一下涌出眼泪蓄在眼眶里面,浑身几乎发颤起来。
谢琰深深喘了一口气,将林淼受惊的表情与动作都收在眼里。剑被他随手抛下,落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谢琰的手掌还在流血,刀口很深不知道该有多疼,然而和此刻谢琰脑中的闷痛比起来也不算什么,他不查那痛,眼里只见着林淼眼睛一眨便啪嗒滚了两大颗眼泪下来。
外面风声呼啸,急雨敲打着地砖与瓦面,光线昏暗如同即将被黑暗吞噬进腹,天地之间只剩他和林淼中间这一小团暖光。
谢琰的步子僵硬,每一步飘渺如同踩在云端,他还未完全清醒,却也知道自己现在如何可怖与丑陋。
傻东西不知道该有多怕。
谢琰忍住那股好像要将自己身体撕裂开来的痛苦感觉,以那丝不多的理智忐忑起来,唯恐自己的这一面的情状会吓退林淼,又觉得自己隐瞒了自己的病态与残缺也是自己太不应该。
他的脚步顿在林淼面前,然后伸手将林淼小心翼翼抱进怀里,阻隔了林淼的视线,不让他去看那剑那血,或者是此时依旧没能完全自控的自己的脸。
谢琰的手掌抬起,伤口往下淌血,他却不察,只轻轻碰碰林淼的后脑勺,声音沙哑像是安慰又像是恳求:“阿淼,不要怕。”
不要怕现在的我。
林淼本来只是落下两滴眼泪,此时被谢琰抱住,却不知道怎么更是颤抖起来,眼里的泪水往下滚落停不下来。
他害怕现在的场面,却不怕现在的谢琰。对方制造了这样恐怖的画面,却又宽厚的怀抱阻隔了他所有的不安。林淼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自己像是和谢琰一起踩进了某个噩梦里面。
谢琰只有他,他也只有谢琰。
林淼原本垂落在身侧的手,轻轻抬了起来,小心捏住了谢琰身侧的衣服。
他以为谢琰已经恢复如常,却没有想到自己正想要往后退一步,谢琰便抱着他往旁边飞快闪避,林淼还来不及反应,谢琰便重新捡起了地上的剑,受伤的那只手还环着他,口中又说:“我带你从这里出去,我们离开国公府。”
林淼这才反应过来谢琰根本没有清醒,他现在将这里当成了国公府。
外面的侍卫闻声已经到了门口,他们身上有武器,高大一排站在那边越发成了个刺激此时谢琰情绪的东西。他紧紧握着剑,一把将林淼护在自己身后,手上的血沿着林淼的衣服还在往下流。
“滚远些!”谢琰声音凌厉,视线脱离了林淼,这周围一切变了又变。谢琰的所有理智全都放在了林淼身上,这周围的一切都是黑暗该死的,除了他身后正护着的人。
林淼擦了自己脸上的泪珠,余光瞥见那受伤丫头越来越惨白的脸色,又见面前侍卫们惶然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知道不能放任谢琰这样,谢琰在这儿那受伤的小丫头根本没人敢动。
他同时又忍不住想,当初在国公府成长起来的谢琰究竟遭到了什么样的对待。初进国公府时,谢琰也不过才五六岁啊,他那时候该有多害怕呢?
林淼想到这里心里头又痛得难受起来,眼睛里又涌上水汽,他拉住谢琰的手,尽量将自己的语气放平稳,“阿琰,跟着我,跟着我一起走。”
谢琰回头看着林淼,脸上的神色信赖而温和。
林淼擦干泪水带着谢琰往楼上去。木质台阶被踏响,等到了最后一阶,林淼往下看了一眼,那受伤的小丫头已经被人扶了出去。
林淼抓住谢琰的手腕一直将他带到了层层书架后面,远离了外面的风雨和喧嚣。
没有旁人在,谢琰这才脱力,扔了手上的剑整个人蹲坐在了地上,双手紧紧拉住林淼袖口,脑袋埋入自己膝头。
林淼屈膝半跪下去,伸手环住谢琰的肩头,在他脸侧亲了又亲,嘴上温柔:“阿琰,阿琰不要怕。”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丫头不会死的。
第五十七章
藏书阁二楼里十分安静, 楼下虽然也寂静无声, 气氛却凝成一片。
得到通报的陈宁匆匆赶来,却站在藏书阁门前没进去,只是瞧见藏书阁一楼地上滴滴答答的血迹, 眉头又拧起来。
他是知道谢琰有这毛病的,平素到了这时候也不往他跟前凑, 却没想到今天不知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陈宁背手退到隔壁屋里,问旁边侍卫说:“那丫头现在如何?”
侍卫低头说:“流了不少血, 不过大夫已经在看,说是虽要吃些苦头,然而性命无虞。”
陈宁神色这才松了些, 抬头看向藏书阁二楼的方向, 隔着墙想谢琰的手也受了伤,应当派个大夫去好好看看,然而当下这会儿, 就连他自己都不敢随意过去, 只怕让府里面的大夫是去送死。
“王妃一个人在上头?”陈宁转而又问侍卫。
侍卫摇头:“林公子还在上头,一直没什么动静。”
陈宁心中一梗,又忧虑起林淼来,就怕这会儿林淼已经被谢琰给剁成了八大块。
犹豫再三还是差了侍卫上去,在楼梯口喊一声问问。
侍卫心里也怕, 然而不敢不去, 强自挺着背进了藏书阁,他走上台阶, 踏步的声音就传到了楼上人的耳朵里面。
林淼这时正让谢琰在里面坐着,自个儿挡在外面,见着谢琰满是鲜血的手又是难受,刚要想法子劝劝谢琰,就发现原本将脑袋靠在自己肩头有些安静下去的谢琰忽然将脑袋竖了起来,转头向着楼梯口看去,神色又有些紧张。
林淼连忙开口高声问:“谁?”
那侍卫脚步顿住,回道:“林公子,王爷忧虑王妃的伤,想让大夫上来看看。”
林淼想着也应该这样,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劝谢琰,他偏头看了一眼已经神色难看的谢琰,凑过去又亲了一下谢琰,这回亲在嘴上,再问他:“你受了伤,该让大夫来包扎,我让大夫上来好不好?”
谢琰情绪稍稍安宁下来,低声像是耳语:“好。”
林淼松了一口气,这才转头对那侍卫说:“让大夫上来吧。”
侍卫的脚步远去,没一会儿下面的门开了又关,上来另一个脚步声,林淼想着应该是大夫。他怕谢琰发作,紧紧将他另外一只执剑的手给握住,反复轻声哄他:“你不要怕,闭上眼睛我守着你呢。”
谢琰果真闭眼又点了头,不管外面风雨如何难忍,可他能感觉到身边的热源,这会儿情绪便安定些。
上来的是老大夫,手上拿着一只大药箱,七弯八拐才循声找到林淼和谢琰,远远见着谢琰垂在膝头的那只受伤的手,也是惊了一跳,连忙顾不上怕便快步走了过去。
林淼在中间挡着,只将谢琰的伤手交给大夫,自己也不敢去看那皮肉外翻的伤口,只盼着老大夫能够利落些。
谢琰倒是闭着眼睛没有反应,只在中间叫了一声林淼的名字,来确认他还在。
等伤口收拾妥当,林淼又紧着叫住那老大夫问:“大夫,前面还有个婢女受了伤,你可知道她现下如何了?”
老大夫答道:“伤口已经处理了,没伤到要害,休养一阵即可。”
林淼这才算是完全放心了,等老大夫走了以后,一直紧绷着的精神才算松懈。
他并不是很清楚谢琰具体经历了什么事情,但却知道他的确是生病了。林淼原本以为谢琰是单纯怕黑下雨,心中还因此偷偷笑过谢琰这王八羔子,这会儿才知道谢琰并不是真的怕风雨,更多的应该是风雨这种环境刺激了谢琰的病发。
林淼再看谢琰因为失血而略显得苍白的脸与紧闭着眼睛微微颤动的眼睫,心里越发酸。他原本只当谢琰无所不能,现在却忽然发现他内里的脆弱。
外面的风雨还在下,并不像是要停的样子。
林淼本来是过来接谢琰的,这会儿却觉得不适合走。好在谢琰的情绪越发安稳,逐渐往正常恢复。
等到能拉着他到软榻那边坐下,林淼才开口朝楼下喊了一声,让他们送些被褥过来,今晚就在这里将就算了。
没一会儿有人上来,将被褥给林淼。
林淼站在楼梯口接了,见那丫头脸色发白,知道她是怕,便让她下去不用管铺被子的事,只让她一会儿再送点吃的过来。
这一番折腾,晚上就在这藏书阁住下。
谢琰大概也是疲乏了,先在内侧睡去,林淼趁他睡了,偷偷将他的佩剑拿开放到外面,然后在谢琰皱眉要醒时依偎进他怀里。
一夜无话。
昨天那大风一直吹到了后半夜。晋地并不靠海,不过距海也并不远,夏天的时候时常也有台风会吹吹大风,可这临近年关还有这样的妖风却是几十年没有过了。
林淼在藏书阁睡了一晚,临着睡醒前还做了个噩梦,梦见谢琰在雨里面满身是血,等惊醒后却发现软榻上只有自己一个人了,远处楼梯口站着个丫头,面色如常,见他醒了便转头招呼楼下的将洗漱用具都给端上来。
屋里却没见谢琰。
没等他问,丫头便说:“王妃正在隔壁与王爷议事。”
林淼看向离自己挺远开着的那扇窗,外面已经是风和丽日了。
而隔壁谢琰和陈宁在说的也是昨天的风雨,只是没说府里的事儿,陈宁本来有心问,可是一见着谢琰的脸心里稍有些发怵,到底没敢问,只将外头的情况说了。
“就城里说,这会儿还没有人员伤亡报上来,不过时间还早也不一定,乡下那边汇总还要些日子。”
谁也没想到临了过年还来这么个风,虽然只吹了不到一天,可也有树被吹得连根拔起,屋瓦被压漏水的情况。
谢琰这会儿思绪已经清明,提醒陈宁说:“要注意外面的风声,别让人带起流言。”
林淼洗漱完了下楼,见着隔壁的门紧关着,便没有过去,只是问了藏书阁的守卫那丫头如今安置在那儿,便又先回了偏院和璧如说声话。昨天一夜没有回去,料着小丫头该担心的。
璧如果然等着林淼,昨天虽然有侍卫过来说林淼的去向,可是到底还是留得莫名。藏书阁那边有丫头受伤的事情却没传出去,仅仅也就是那两个丫头晓得,另外给她们安排了住所。
林淼也不好和璧如说这个,又给璧如挤出一个笑脸来说:“有什么事儿?不过是在那儿好吃好喝就是了。”
璧如不疑有他,想想又嗔道:“那公子也不记着给我带点回来。”
“就你馋嘴。”林淼说着,“我就是回来告诉你一声,这会儿还要过去,你可别管了。”
林淼的确要出去,却不是往谢琰那边去,而是往受伤丫头在的院子那边去。
那小院离藏书阁有些距离,基本上是和林淼的偏院一东一西,他绕来绕去差点儿没找对地方,等到了一处闻见院子里面传出药味,便知道自己应该找对了。
门口的守卫是藏书阁的,也认得林淼,便让他进去。
受伤的小丫头这会儿醒着,脸色还不是很好,正由另一人喂粥。林淼进了屋里,脸上多些歉然。
这小丫头真真是受了无妄之灾,最是无辜的那个。
林淼估计着谢琰并不会过来,就算是过来了,这小丫头见着谢琰恐怕都得吓得晕死过去,便想着自己过来看看。
没想他进屋以后才看见屋里还有李管事在,两人又是另外打了招呼。
李管事正和那小丫头说:“藏书阁那边往后你便不用去侍候了,等身体养好些,领一笔赏银去南山那头吧,那边日子安逸,素日没什么活的。”
林淼本来觉得这么安排也不错,省得小丫头在府里面恐怕还要担惊受怕,却见那小丫头摇头怯弱地说:“奴婢不想往南山去,奴隶还想留在藏书阁里,奴婢到了外面没认识的人,心里也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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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管事问她:“在藏书阁里便要侍奉王妃,你还能吗?”
小丫头虽然脸色发白,但还是点头说:“本便是奴婢冲撞了王妃,是奴婢的错,等伤好了以后自然还要侍奉王妃的。”
林淼见着这小丫头十四五的年纪,同璧如差不多大,却更小意恭谨,到了这会儿都如此低微,心里有些难受,开口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对着林淼笑了笑:“奴婢叫做儿茶。”
李管事在他们说话的这片刻间隙里面,盯着儿茶胸前那处恰偏了心口几寸的伤,一时不语。等儿茶看向他,李管事才道:“既然你自己还愿意,那我也不勉强你什么,你先好好养着伤吧。”
林淼也跟着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这才和李管事一块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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