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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珩回到清平观中,沐浴之后,照例于三清前上香,幽幽薄雾中,顾珩神色坦然,只是眉目间平添了几分疲乏。
贺风在顾珩行完礼后,这才开口:“依照您的吩咐,已叫内务处将那几个宫婢放进来了。”
“安排在何处了?”顾珩淡淡嗯了一声,回身问道。
“安排在司花局了,哪里清闲,利于她们随意走动,打探消息。”
“好。”
贺风虽跟随顾珩多年,但对顾珩行事仍有些琢磨不透,顾珩与秦观月的感情已让他解读费力,但此时事关大业,不由得多问了一嘴。
“丞相何故在这个节骨眼上放襄阳王的人进来,襄阳王以为那些宫婢充做良家女的籍户便可入宫掩人耳目,好在内务处自燕帝病后,因为不是什么肥差便无人争抢,因而早已按照您的意思查奴婢的三代籍户了。”
说到此处,贺风颇为得意:“那些女子想是做私卫出身的,遑论三代,一代都难以深查。”
顾珩并未对自己的先手棋感到欣悦,而是更为谨慎的摇了摇头。
“陆起章送人进来,说明已察觉到了什么,若是简单的监视燕帝病况,大可自来探望,想是——”
顾珩言语停滞了片刻,踱步到窗前支开一条缝隙,屋中原本缭绕的烟雾便追逐而散。
贺风聪敏,立刻昂首应道:“您是说,他知道了吴嫔娘娘的事。”
“既然知道了,那就推他一把。”
顾珩话说的果决。
“您是知道的,陛下想让您牵制襄阳王,若襄阳王谋害了吴嫔娘娘,岂非顺理成章夺取储君之位。”
顾珩不做声,只是凝视着贺风。
贺风蹙眉了片刻,顿悟道:“燕帝久病缠绵,朝臣与襄阳王虎视眈眈,您不想等了?”
“说下去。”
“您想激襄阳王出洞,无论成败,您都有理由——”
“燕帝一时尚不能死,陆起章已持兵京中,不能让他再收买人心了。”顾珩的指尖抚过窗棂的绣花,偶有一处未打磨的木刺拦阻,让他停滞了前进。
顾珩侧首低声:“去跟她说一声,这几日上点心。”
襄阳王府内,人头攒动。
自襄阳王分权后,顾珩便似偃旗息鼓般在明面上没有了动静。
这几日襄阳王又大肆拆除了几个原先顾珩修建的道观,这个举动在百官眼里是个颇有深意的预兆。
原本官吏们只觉燕国根底烂透,后继无人,若顾珩取而代之也不无可能,但随着燕帝病重,二王连续缠斗,便觉这世事无常,该择良木而栖。
今日一些被顾珩削了职权的官吏相约拜会襄阳王,明面上都是在讨份差职,实则是来主子面前一表衷心。
待人散后,陆起章冷嗤一声:“名录记下了吗?”
“都记下了,还有些拜帖也一应录下了。”一旁的随从应道。
陆起章看向门外仍旧在忙碌搬运礼品的小厮,继而说道:“这些人,一干不用,挑几个家世尚可的,拟份面上过的去差职给本王看看,权当邀买安抚了。”
陆起章对君臣之道有着异乎常人的敏锐,或许在此之前,他只当自己比作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君,却不知自己已将前路封堵,再无光亮可言。
说话间,迎面而来千鹰卫蒋氏。
“王爷,有消息了。”
蒋氏乜了一眼陆起章一旁的随从。
“无妨,你直说吧。”
蒋氏得命,便颔首应道:“今日一早,我等在城外河中拦截,拦到了从宫中漂出来的信匣。”
蒋氏语毕,从怀中掏出一卷小笺呈上。
陆起章有些惊诧于那些安插进去的私卫动作之迅猛,消息来的竟如此快。
他接过小笺,只一瞬,神情便凝重不堪。
蒋氏见状亦再续言:“属下亦怕消息不准,又差人打探了一番,回话是这几人在司花局,借着送花的由头往吴嫔宫中去,趁机取了些吴嫔倾倒的药渣。”
蒋氏略一抬头,对上陆起章的双目:“其中一个精通药理,一闻便知,这是安胎药。”
陆起章缓缓抬起眼,但见他的眸底深若寒潭,藏着令人骇惧的冷光。
第82章
入春时节,阖宫上下的的妃嫔与女官皆换上了新制的春衣,秦观月虽隐忍持重,但终究留有顾珩之前说所的那点“女儿心思”,因而看得那些姝影愈发眼热。
秦观月这便忆起若不是顾珩,自己怎么沦为阶位最低的侍婢,只得巴巴地看着人家的风姿。
因而一连几日,顾珩差人与秦观月传话想约见一面,秦观月今日以身子不适为由推据了,明日又以伺候吴嫔膳食抽不出身来避开。
顾珩起初只是以为秦观月癸水又至,不甚放在心上,但又盘算了一遍,心觉日子不对。
顾珩是有些迟钝,到了秦观月连话儿都懒得回的地步,这才发觉人有些异样,但又碍于他一朝臣的身份,前有淑贵妃、俪贵妃之事,全朝的眼睛都盯着他,现已不大好在后宫行走露面了,否是他定要好好盘问秦观月一番的。
顾珩想到此处,手下原本的平洁的书薄被他弄得褶皱不堪,顾珩思来想去,将贺风喊了过来,二人对视,煞有介事的商讨着对策。
贺风愚笨,恰是碰上顾珩这个略不谙风情的,两人一拍即合,决定修书攻擂,每隔一个时辰便差女婢往秦观月那儿送信。
不出一日,秦观月便被这如影随行的信给扰的没个安生,原本安安宁宁同吴嫔的绣花日子也被顾珩扰得心绪烦乱。
吴嫔虽不解其中真意,但终究不是个痴傻的,便缓言相劝——顾珩终究是又些身份性子的,无论二人生了什么误会,不好因此再生些不必要的怨怼。
秦观月这针线仍在上下穿梭,听着吴嫔一席话入了心,一时失神竟刺破了手指,沾染了原本洁净的绢面。
或许是这几日离开顾珩的祥和日子太过舒适,秦观月险些忘记了顾珩是如何废人行走、囚她幽室的,顾珩的爱是焦月下暴虐的山雨,只是在乏力时怜爱了一下她这柄摇曳的残荷。
更何况,她的娘亲还被这片山雨携来的阴云笼罩着。
秦观月随意擦拭了血珠,便旋身往侧阁去了。
秦观月坐于案前,用着些许生疏的姿势提笔,她在空中大略拟了几下,便堪堪落笔。
她没有习过几首诗文,因此作出的诗也只能称之为一些不入流的打油诗,诗中大概是在责怪顾珩不知风月人情,民间的郎君尚知道为娘子添置几身新衣,珩琅也不知是心疼银两还是什么,竟一句话也没有。
谁知道,这几句歪诗竟写进了顾珩的心坎,顾珩将这几张薄透的小笺翻了又翻,愈发觉得秦观月真实得可爱,这种近乎于嗔怪的责骂,让他久违一种农间的夫妻之乐。
当夜,两箱上乘的衣料和裁就好的衣裳送进了吴嫔宫中的偏阁。
秦观月将这几件衣服轮番试了个遍,这才肯停手,尽管这仍不能穿出门去。
或许秦观月自己也并未发觉,她所要的是顾珩的上心与关切。
秦观月刚将这几身衣裳整叠好了放进箱里,便听得前殿吵嚷嚷的,于是启门往正殿走去。
“孟瑶,快来瞧瞧,这花你肯定没见过。”开口的是吴嫔身边侍奉良久的女婢。
秦观月偏首看去,只见几人围着吴嫔,晃动的肩头中,秦观月看到吴嫔正俯身探闻着一株奇丽的花。
那人拉住秦观月的小臂便将她带入其中。
吴嫔见秦观月来了,便招手引到:“你快些闻闻,真是好香啊!”
秦观月还未曾靠近,一股浓郁且甜腻的香气便直冲脑内,秦观月不由得掩住了口鼻。
那吴嫔身侧的女婢先行开口:“他们司花处的倒真有几分能耐,竟能培育出这样的花来,说什么这兰花原本是开于高山之巅的,谁能想咱们大燕这样湿热的地界儿也能养活!”
秦观月原本并未多想,这人的一席话反倒使秦观月生出一些遐思。
她尚在秦国公府是,久浸香料之中,各类花木、草药熏染,尽管是以香姬为名,但秦府更多的是教她们如何调配香料、分辨香气。
秦观月上前凑近了细闻,只一瞬,一种难以言明的窒息感让她绷紧了后背。
她一把握住了吴嫔的手腕将她扯离了这盆花栽,勉强定了定神色冲女婢们开口:“这样好的花,屋内光照不好,你们先放到后院的花圃里去吧。”
秦观月真似一抹阴晴虚幻的月,离了吴嫔处后,便遁身于清平观。
顾珩倒未在面上过多打趣为难她,只是见了她时,唇角不自觉地往上提:“舍得来找我了?”
秦观月懒得与他在周旋前几日的乏味事,便对顾珩留着一分情面说道:“这几日入春,宫里事忙,这不是刚闲下来了吗?”
秦观月将外身罩着的那一身宽松的侍婢服饰褪下,露出里面华贵的衣衫,这是顾珩送她的一件。
秦观月似小儿讨巧般的探问道:“好看吗?”
虽然今日秦观月怀赘着一件要紧事要说,但她仍不忍这样的衣裳只能沦为独赏之物,甚觉辜负。
“好看。”顾珩慢悠悠地望她一眼,也是在看向“女儿姿态”是如何向他折腰的。
他这一眼是实实在在看了的,连秦观月也挑不出错来,只是秦观月不甘于这样应付的回答,本欲再细问,谁知顾珩竟先行开口:“来找我,不是为了这件事吧?”
秦观月娇笑着站在顾珩身边为他研磨,边开口道。
“今晨内府送来了几盆兰花,我瞧着是从未见过的品种,便多留意了几分。”
顾珩信手翻了一页书:“然后呢?”
秦观月眼神飘向窗外,确认窗门紧闭之后,才轻声贴近顾珩耳边。
她将今日在吴嫔宫中的所见所闻尽数告诉了顾珩,末了轻声留下一句:“总之,依我看,宫里已经有人盯上了她,势要将这未出世的孩子扼死在腹中。”
她本以为顾珩会登时让人去查明此事,至少应该有些讶异。
谁知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起伏,甚至连眉头都未曾动过一下。
顾珩没有立即回应,而是不紧不慢地又翻开了一页书。
秦观月静静地盯着顾珩看,眼神从不解转变为了怀疑,最后落定在愤怒上。
她貌似是在询问,实则更像问罪:“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我该知道什么?”顾珩抬起眼,看着秦观月。
桃红色的新衣衬得她肌白貌美,比往日更多了几分娇艳,哪怕是此刻皱着眉头,微微愠怒的模样都显得灵动。
秦观月有些懊恼地将墨石抛在砚台边,登时书台上溅起了零星的墨点子,还有几滴落在了顾珩未写尽的字帖上。
顾珩拿起那受了难的字帖,低微地轻叹了一声,即便已然尽力放低了声音,却还是被秦观月听见。
秦观月面上的怒意更盛,扯来他手中的字帖便用力地反扣在桌上。
“别看了。”
“你早就知道有人要害吴嫔的孩子,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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