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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了一句珩郎,便被潮水般涌来的痛意席卷了全身,痛得几欲昏死过去。
马车刚停在医师家宅外,还没停稳,顾珩便抱着秦观月下了车,一步不停地向内院走去。
顾珩走得太急,把面色苍白的秦观月放在榻上,内室的稳婆拦住他:“您还是出去等着吧,以免沾了晦气。”
顾珩什么也没说,将长剑用力刺入地面,便坐在秦观月的身旁。
稳婆看着那没入砖地的锐剑,骇得什么也不敢说,洗干净了手低头忙碌了起来。
染了血的帕子一盆接着一盆的往外面送,顾珩坐在秦观月身边,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掌心全是热汗。
他迫自己冷静下来,然而看见秦观月的唇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她躺在榻上,偶尔发出几声痛苦的哼吟,便又昏过去,像是死了般安静。
顾珩的身体颤动的厉害,他感到浑身僵硬,只能一遍遍地呼喊着:“月娘,别抛下我一人。”
自那场大火之后,他以为这世间的所有变化都不会再让他心起波澜。
直到秦观月荒唐地闯入他的视线里,让他尝尽了喜悦与痛苦,他第一次会为一个女人失去理智,为了将她留在身边,甚至不惜以最低劣的手段,与最卑微的姿态。
就当他以为他荒芜的一生,终于有了些许颜色,秦观月似乎又要抛下他一人游荡在这苦寒的人间炼狱。
她总是这般狠心,像是一阵来去自在的风,从来不顾及他的感受。
他不顾榻上的血秽物,丢了魂般紧紧地抱着秦观月,像是害怕一松手她就又会离他而去。
“求你……”
顾珩心血涌动,忽而感到喉间一阵腥甜,一口鲜血喷在地下。
秦观月似乎听见了他的声音,眼睫颤了颤,虚弱地睁开了双眼。
秦观月再睁开眼时,只觉得筋疲力竭,浑身昏昏沉沉。
“月娘。”
顾珩怀中抱着一个婴童,见秦观月醒来,当即将孩子交给墨隐,自己则握住了秦观月的手。
从有身孕开始,秦观月便害喜得厉害,症状比吴嫔要严重不少,那时她就总与顾珩说,这孩子肯定顽皮,果不其然,这一遭生产,险些要了她的命。
但比起看孩子的模样,她此刻下意识地想要解释,生怕顾珩误会。
“我与陆起戎……”
顾珩为她擦去额角的汗,面色平静:“月娘,我明白。你先歇着,不要费劲说话,等我拿药来。”
顾珩为她敛好了被角,便起身向屋外走去。
秦观月本以为这一遭之后,定会弄得身上榻上全是血污。但垂眸望下去,她身上的衣物与被衾都干净整洁,似乎才被人换过。
她看着顾珩的背影,心里惴惴不安,一时不知顾珩究竟是否误解了什么,但此时身上各处痛意犹在,也顾不上去与他多说了。
“墨隐,我想看看孩子。”
墨隐双眼红通通的,眼角还挂着泪,将才的情形太骇人了,她们都以为这一遭险境,娘子要挨不过去了。
好在孟夫人还在宅邸里不知道这一切,否是只怕会病重得更厉害。
墨隐将孩子放在秦观月枕边,秦观月掀开半角裹被向里头看去。
这孩子皱皱巴巴的,实在看不出半点模样,而她刚经历了生死,如今看着这个孩子,心里百感交集,居然感觉不到什么喜欢,更难以想象这居然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墨隐擦了泪,吸着鼻子道:“娘子这胎喜得龙凤,真是好福气,只是太骇人了,好在娘子没事。”
“龙凤?”惊讶之下,秦观月细细想来也不觉得意外。难怪她之前的肚子便比吴嫔明显了不少,原来这肚子里藏了两个。
“还有一个孩子呢?”
“小娘子身子弱,如今在医师那里调养,不过娘子放心,医师说了不碍事的。”
“我知晓了。”
顾珩从内室走出,便看见贺风跪在庭院里。
贺风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从秦观月被送进去到现在,他一直跪着不肯起。
看见顾珩后,贺风叩头请罪:“属下自知险些酿成大错,要杀要罚,全凭丞相决断,属下绝无二话。”
顾珩扫了他一眼,转身向后院去:“月娘还在里面休息,不要惊动她,你随我过来。”
贺风跪的太久,起身时摇晃了一下,险些又倒下去。
他拖着僵硬的双腿跟在顾珩身侧,刚走到后院,顾珩便重重一脚踹在他的胸前。
这一脚力道极重,贺风猝不及防地被踹倒在地。
这么多年来,顾珩从未对他有过责罚,这是第一次。
贺风强忍住喉头的腥气,撑着身子跪在顾珩面前。
“属下认罪!”
“你的罪,我之后再与你论。”顾珩表情阴沉,寒光掠瞳,狠戾而森冷,“去把那人带来,我要先论他的罪。”
第101章
陆起戎从没想过事情会闹到这样的荒唐的地步。
在他将要靠近秦观月的时候,顾珩不知从何处而来,将他推倒在地。
顾珩将秦观月抱起,二人只留下一道远去的背影,和满地的鲜血。
他们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陆起戎似乎听见秦观月虚弱地唤了一声珩郎。
那一刹,天地仿佛遁入了沉寂,周围人的议论全然与他无关了。
年少不知事,如今他才知道后悔的滋味。能与秦观月厮守的,本来应当是他才对,而他却因为那些可笑又虚无的东西,竟把珍宝拱手让人。
昭南比燕都在北,暑气也来得晚些,眼下将近傍晚,温热的风习习吹来,反倒拂去了燥热。
陆起戎被两名暗卫押送到后宅内的一间屋子里,双眼覆上墨布,一片漆黑之中,他只能慢慢踱步摸索。
在跨入门槛时,他不慎被门槛绊倒,向前跌倒在地。而身后的两名士卒只是漠然视之,没有丝毫要搀扶的意思。
陆起戎的手上被锁铐拴着,无法护着身体,他倒下时像枝挺翠的竹,重重地落下了下去。
沉重的痛感瞬间涌遍全身,最先触碰地面的右臂尤其钝痛。陆起戎蜷缩在地上,不禁发出几声闷哼。
门外的暗卫将目光投向桌后的顾珩,顾珩点了点头,暗卫旋即大步走到陆起戎身边,一把抓住他的右臂,粗暴地将那脱位的小臂硬生生安了回去。
暗卫弯腰解下陆起戎眼上蒙着的墨布,陆起戎乍见天光,不禁紧紧闭起了眼睛。适应了一会,他才能睁开眼。
顾珩坐在茶桌前,雪袍衣摆处还溅落了几滴刺目的血。
那血迹实在红得刺目,陆起戎心跳极快,狼狈地爬起来:“月娘她还好吗?”
陆起戎话音刚落,便看见顾珩的脸上似覆了一层寒霜。
“看来边关的苦,你是还没吃够,没能让你长半点教训。”
顾珩眼底如古潭般深不见底,藏着不为人知的危险。他紧盯着陆起戎的脸,半晌,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打。”
暗卫抽出刀,以剑柄猛地向陆起戎后背一击。
沉重的闷响声如惊雷绽开在室内,陆起戎只觉眼前一黑,踉跄着就要跌倒,好在及时扶住了身旁的一张桌子,才不至于跌坐在在地。
“你刚才,叫她什么?”
陆起戎手指紧撑着桌面,紧咬后牙,誓不让喉间的那口血吐出来。
陆起戎心里似有团火在烧他死死盯着顾珩,脸色难看,最终咬牙切齿道:“贵妃娘娘。”
顾珩满意于他的答复,却没有要告诉他的意思。
“月娘如何,轮不到你来置喙。今日若不是遇见你,她也不会有此一劫。”
“顾相。”陆起戎在昭南的这些日子,多少也听闻了京中的变动。
他轻笑了一声,别有深意地望着顾珩:“不,如今应当是逃犯李氏。”
“今日之事实非我所愿,如果月娘真有什么,我愿以死谢罪。”陆起戎一瘸一拐地向顾珩走近。
“但你说我是她的劫数,你又是什么?你要是真的爱她,又怎会不顾她的意愿,用权势胁迫她留在你身边。你对她何曾有过真情,你不过是在享受夺取她的快意罢了。”
陆起戎自知如今没有与顾珩抗衡的资本,索性将所有的怨恼都发泄出来。
他知道顾珩最介意他与秦观月的那段过往,于是刻意像从前那样故意想要激怒顾珩,只要顾珩能因此憋闷恼怒,他便觉得无比快活。
然而顾珩静静看着他,眼神中似有怜悯。
“胁迫?”
“顾珩,你恐怕还不知道吧?当初夜宴上她行舞时戴的那枚耳坠,便是我赠她的。”
陆起戎越说越激动,眼底的仇恨几乎要将顾珩吞噬。
“她待我早有情意,我亦想护她周全。我虽不知你当初用了什么龌龊手段,但若不是你从中作梗,她又怎会离我而去?顾珩,你谎作清高君子,背地里却夺取君妻,强拆鸳鸯,实在是虚伪可憎。”
顾珩缓缓饮了一口茶,将茶盏放在桌上,轻笑了一声。
“凭你也敢说护她周全。”
顾珩起身绕过茶台,走到陆起戎的身边,目光刻意扫过他那只断腿。
“你准备拿什么护她周全?你甚至连自己的这条腿都护不住。”
陆起戎攥紧了拳头,背脊僵直地站在原地,看向顾珩的眼神满是杀气。
这亦是他的隐痛,当初他与秦观月相好时,是意气风发的城阳王。而如今,他只是落魄如芥子,需要靠卖字画求生的白衣。
他自欺欺人的以为,秦观月会顾念他们之间往日的情谊。但顾珩残忍地点破了事实,让他狼狈地暴露在了光下。
顾珩低沉的声音阴恻恻地响起,眉心凝聚冷意:“你以为,你为什么现在还能活着站在我面前?”
陆起戎闻言一愣,将信将疑地探问道:“是你?”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一切,以顾珩的手段,能留他一命已是恩赦,又怎么会让他逃走?
当时竹官说他收买了看守的兵卒时,他便怀疑这一切太过顺利,甚至像是早有预谋。
可若当真这都是顾珩的谋划,他岂不是也沦为了顾珩指下的一粒棋子?更骇人的是,顾珩居然早在大半年前便料到了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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