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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萧照升官是先得了官家的示下, 等走完文书是过了几天后的事,他被升为沧州节度使留后,虽然节度使留后仍旧是四品,可外放的实权武官实际还要更高一级, 已经算是位高权重。
何况他今年才多大?这么年轻就已经成了官家心腹统领一州军马着实难得。
官家显见要抬举他, 等沧州任满只怕少不了提携他。再加之苏莺莺是太后外孙女, 长帝姬的干女儿,萧家两夫妻一跃成为新贵,所以等到年根底下萧家门户收到的请柬节礼便又翻了几翻。
莺莺却将那些都看得淡泊,她如今在忙着花满蹊的生意。
冬月里满城人都预备过年, 人人脸上喜气洋洋,店铺张灯结彩, 再穷苦的人家此时兜里也有铜板碎银叮当作响,预备着购置些年货呢。
莺莺便将临近巷子里十几个玩耍的小童招了来, 这般那般嘱咐他们几句, 又许诺事成后便给他们发糖吃。
是以当急着购置年货的人们路过花满蹊门口时就听见孩童清脆的声音。
再留意仔细听,却是:“立春戴雪柳, 寒食佩梨花, 端午簪葵花,七夕玩谷板, 立秋绾楸叶,腊月养兰芽、冬月赏水仙。要往哪家寻,直来花满蹊。”
这童谣里有葵花、水仙这样的花木,也有玩谷板、绾楸叶这样的民俗,叫人一下便想起过去一年里四季轮回的情景。
打量一下那些孩童:各个脸上带笑, 手里挥舞着大红绸带, 叫人看着忍不住就笑起来。
新年将至的氛围浓厚, 这人便也少不得要进花满蹊的店铺,买上一盆兰芽,再买上一盆水仙。这样过年时候家里花木郁郁葱葱,也好有新春的意味。
年节之下人人都喜欢听个稀罕,这首童谣便也在汴京城传了开来,于是便有许多人购置年货之余都来花满蹊捎带着买盆水仙回去。
花满蹊的生意又在年节下结结实实火了一把。
莺莺又要照料店里的生意,要帮裴娘子参详购置嫁妆,要拜访长帝姬、太后,还要核对萧家的账册,忙碌间转眼就到除夕。
萧府门前挂着桃板,门口贴着神荼郁垒的门神贴,又有财门钝驴、回头鹿马的过年贴画贴在房门、窗户各处,再加上外面市井街巷里时不时的爆竹声,一下就有了新年的气氛。
乌婶按照汴京城的习俗端上了干茄瓤、马牙菜这样的吃食,说是吃完后新的一年能舒心快乐,平安健康。还有各色菜式,莺莺便叫人开了两桌,又下令仆从们也不用服侍,去旁边另吃。
一时之间院里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外面街市上还有教坊使们扮做判官、门神、钟馗等,一共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从禁中直到南熏门,讲究的是驱邪驱祟。
到了时辰满城爆竹声声,仆从们纷纷恭喜主家,莺莺便叫人分发早就备好的压岁钱,她自己也与萧照笑着道了声恭喜新年,萧照也回了声恭喜,两人相视而笑,都看见眼睛里映照着漫天星火。
莺莺本已打点好了年后去赴任的行装,谁知翻过年去就得了个宫里的消息:这回只让萧照一人去便是。
萧照见莺莺悒悒不乐,便抚慰她:“历来武将驻守边关妻儿须得留在京里成为质子,官家能破例许我带你已经是石破天惊,奈何御史们劝谏,这事便也只能不了了之。”
见莺莺不听只愤愤拆包裹取自己衣服,萧照只好再劝她:“太后年纪大了,你这唯一的血脉留在京里也算是孝顺,正好能够照应她老人家。”
又左哄右哄,直哄得莺莺眉开眼笑才作罢。
萧照过了正月十五就动身出发,莺莺再依依不舍也只能送他到汴京城门口,待到他们一行人马匹影子再也看不见,莺莺才转身回了家。
回家后她便觉没滋没味,明明平日里萧照与她也是各忙各的,可是他猛地一走此时就觉屋里特别空,特别安静。
含蕊索性自告奋勇来陪她睡,可莺莺还是魂不守舍,直到发嫁了裴娘子,又到花朝节。
花朝节是莺莺的生辰,萧照虽然在外地却早就叫人送了信给莺莺,莺莺收到信才渐渐有了个笑模样。
信里自然是问莺莺好,又贺她生辰,还叫京城里相熟的铺子来给莺莺送贺寿礼物,原来这是他早就看好预定了的,为的就是让莺莺能在今天收到生辰礼。
他的生辰礼并不名贵,不过是一个木头雕刻的十二生肖,妙就妙在每到准点那十二生肖就会蹦跶蹦跶转一圈。看着煞为可爱,想必是有机篁在后头,叫莺莺叹为观止。
绿儿几个笑话:“萧大人到底还是惦记娘子。”羞得莺莺少不得要去撕她的嘴,一来二去闹起来,倒有了萧照在时红火的样子。
过完生辰莺莺才终于有了心思开始张罗春播之事。
她如今有座山,又有个温泉庄子,田地不少,都拿来计划做各种各样的花木,须得按照季节来筹谋,有的地干燥些便种球根类,有的地贫瘠些便种草花,边角也不放过,搭了架子种了爬藤类。
下了两场春雨,地里的花苗便活泛起来,各个冒出绿色的芽点,在雨里招摇。
莺莺索性叫人给自己做了斗笠,冒雨也去田间地头,听着春雨落在竹篾上土壤里“沙沙”的声音,再看着满目嫩绿,鼻端闻着雨天特有的湿润气息,浮躁了一月的心思也渐渐平复下来。
她便照常料理做事,除了去宫里和去长帝姬府上,其余的应酬索性都推了去,其次便是忙着花满蹊的一盘事。
似乎今年春天注定是个多事之秋,没多久朝堂却传来了消息,北夷又开始作乱。
原来今年中原风调雨顺北夷却是干旱少雨,没有雨牧草都不冒尖,经过一冬的消耗如今到了青黄不接的三月,北夷人终于忍不住了,骑马南下开始寻觅粮草。
莺莺又悬心起来,旁的不说,萧照如今可与北夷离得并不远!
而且他可是在沧州做节度使留后,等同于节度使副手,若是打仗冲突节度使并不亲自出马,说不定就会让萧照带兵。
何况节度使经营当地多年,忽然空降一个官家亲信,他还不一定愿意呢,北夷人来犯节度使少不得要让萧照上,明面上是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暗地里却是准备清扫他。
只不过萧照捎来的信都是云淡风轻,矢口不提北疆战事,都是讲些寻常吃吃喝喝,莺莺因为担心往宫里跑的次数都多了许多。
太后便摇头叹息:“我家血脉岂能被男女情爱困囿?”
莺莺纠正她:“非但是情爱,还有恩义。夫君两次救了我的命,更有夫妻恩义,岂能大难临头各自飞?”
太后不再说什么,可脸上一脸不以为然。
莺莺与她相处这些日子渐渐了解自己这位外祖母,用仕宦们的话来说简直是“官迷”,对权势格外看重,言语间谈及某人必会告诉莺莺这人身家背景如何、家族权势如何,宫宴上诸人有什么反应太后也立即能给莺莺分析每个人是为着什么才这么做。
这倒不是她的缺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重点,莺莺自己则是对产业金钱格外看重,没有孰高孰低,只是个人抉择不同。
莺莺自己作为萧照夫人也应当理会清楚这些朝堂上的纷争斗争,是以跟在太后身边也学了不少眉高眼低。
可她却又有不同,并不以权势来论人,也不以权势来交友,光是这点就被太后大为诟病。太后娘娘多次皱着眉头劝莺莺莫要再与市井间的朋友交往:“你如今也是身份贵重的人,若她们起了什么歹心你可如何是好?”
又叫她将花满蹊关了:“等你站上高位多得是人拱手送钱,你那点铺子里赚的三瓜两枣没人瞧得上。”
莺莺送了花木花皂到宫里,太后便要蹙眉:“有这些闲功夫不如背背世家名册。”
还总是瞧不上萧照:“再怎么好也不是侯爵王爵。”
莺莺便笑着插科打诨,并不应承下来,只是一味转移话题,太后便叹气:“真是像你娘……”
说了一半又将话头收住不再说下去。
娘是与自己一个性子,不过娘要更倔强刚毅些,莺莺便赔笑:“像娘,也像您。”
太后想了想苦笑:“可不是?一个赛一个的倔强。真像是脖颈上有块硬骨一样……”
她说着说着就陷入了沉思。
莺莺却在盘算旁的事:萧照虽然年少有为但家里没有底蕴,说到底还是不如那些王公贵族,别的不说,单是如今他在外京里连个能支应的亲族都没有。这就显出了根基浅显。
想到这里莺莺心里一动:她可以做这个支应的人啊!
她眨了眨眼睛,便笑着与太后撒娇:“那您可要帮帮外孙女,早点叫萧照回京。”
太后眼皮子一动,对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外孙女多了些真心实意的喜欢,便着手给她指点一些朝堂上的事,莺莺毕竟聪慧,很快就如鱼得水。
第118章
转眼就快到寒食节。
这几天举国上下无论穷富都不能开火, 莺莺便提早做了些粉樱糕、芥辣瓜、糟鹌鹑这样不用开火也能吃的吃食,先给长帝姬府上送去一份,又进宫去给太后送去。
走到烟凌阁时就见甬道上又来了一对人,莺莺如今进出宫闱熟门熟路, 自然就往侧面的夹道里走过去, 想着等对方走了她才出来。
谁知那队人走到夹道边时忽然就有个人鼻子夸张嗅了嗅, 道:“好香的酒味!”
他的语调并不太规范,有很重的气音。
他立在那里不走,宫人便解释:“这是官员女眷,进宫觐见太后的。”
那人便有些不满:“汴京人难道就是见人就躲的规矩?莫不是怕我讨要酒水?”
话说到这里, 莺莺便只好出来给人见礼,她抬起头来就恍然大悟, 怪不得听得说话语气奇奇怪怪,原来这人酱红色脸庞, 口鼻前凸, 头发卷曲浓黑,脖颈粗, 一看就不是中原人士。
那人见莺莺后一愣, 而后便从鼻孔里嗤了一声,语气很是不屑:“女眷身上这么重的酒味, 也是荒唐。”
莺莺还未说话,绿儿先急了:“谁说我们酒味了!明明是酒糟的味道。”
“哝,你自己看!”她气鼓鼓把篮子往前一努,揭开盖在上面的苫布,“这明明就是酒糟鹌鹑!”
对方一看有些歉然, 忙拱手行礼:“是我不对。”
他虽然有些多事还有些自说自话, 但知错后这么快就道歉也是难得, 莺莺便摇摇头不与他计较,福上一福就与绿儿越过他们继续往太后宫里去。
如今北夷作乱,朝廷内外气氛有些压抑,是以寒食节将至宫里也冷冷清清,即便是太后这里也只有宫门口插着面做的枣锢柳条,应个景罢了。
莺莺送上节礼,太后点点头,也不绕弯就将北夷的战况说与她知道:“如今萧照这个沧州做节度使留后还不用上阵,只不过粮草羁押免不了。”
事关军国大事,便是萧照家书上也不会写,也亏了太后才能知道这些,莺莺忙起身道谢。
不过她还是有些不解:“沧州境内没有长城防护,为何北夷不以此为攻入?”
太后赞许点点头,而后给她解惑:“北夷内部也有内讧,领兵的主帅是临时点的,又刚愎自用,不愿采纳久经沙场副将的建议。”
主帅无能累死三军,莺莺听完后放下心来,她如今自然是希望北夷越早退兵越好,不由得念了声佛。
太后却不乐观:“北夷秣马厉兵,我朝又承平数年,只怕这一仗难打。”眉宇间多一丝愁闷。
莺莺忙说了些零碎之事给外祖母解闷,许久太后脸上才有了笑意,她贴身嬷嬷颇赞赏瞧了莺莺一眼:太后这些年金银地位是不缺,可难得的是有个知冷知热的亲人照应着,这萧夫人便做得极好。
而后嬷嬷便上前笑道:“外头给萧夫人收拾了几盒子香簞杂菌,一会也一并带走。”
莺莺喜欢吃菌子,闻言就笑。
太后一听便知:“是逻尨枞,南诏新上任的国主,如今来拜会我朝,带了些南诏之物,想必你爱吃。”
莺莺立刻适才路上的插曲:“遇到个怪模怪样红脸庞的人。莫非那就是逻尨枞?”原来是国主,怪不得这么傲气。
再想起自己在南诏生活时老国主已经六十开头了,想必这几年寿终正好是新人上位之时。
太后点点头:“正是,才见过他,劝勉了他几句。”神色中自有□□上国的气度。
不过对方再怎么是国主太后也轻描淡写,附属本朝的小藩国有十几个,正月里大朝会时大殿里站半殿呢,她已经与莺莺说起旁的事:“我已经叫人给苏家给了个教训。”
?
莺莺抬眼。
太后不说话端起茶杯喝茶。
嬷嬷便殷勤给莺莺道:“听说苏家又卡着你娘的牌位不许进祠堂又是换了你的亲事,苏家让三娘吃了那么多苦,自然要给他们瞧瞧厉害!”神色中颇有不忿。
太后神色不变,显然这些情报她早已信手查来,放下茶杯淡淡道:“侯府世子倒是一表人才,又加之有父母管束长辈帮衬,你若是想嫁他回头便能嫁过去。保准他一生一世只能守着你一个人。”
怎么嫁过去?当然是休了李菁,再遣散妾室通房丫头。莺莺一时有些骇然。
“你若是嫌上面有公婆约束,哀家大可叫官家下旨封你为帝姬另行开府,召他为驸马便是。”太后误解了莺莺的沉默,倾身关切看莺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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