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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日进宫,皇上大发雷霆,说是山东一带有人起义造反,当地知府都被俘虏了,叛军凶猛异常,皇上原想派晏杭前去镇压,但又忌惮晏杭身上军功太过,只能派了另一位将军过去,可眼看着那将军过去不到半个月,竟然被叛军打得重伤。
皇上当着端王,惊疑地大发雷霆,只道这些叛军很可能是当初的废太子余孽!
毕竟当初太子很得民心,许多朝廷忠臣也都十分敬服,太子死后,不少人暗地里缅怀,当今皇上见一个罚一个,好几年才算让那些背地里为废太子愤愤不平的人逐渐忘却那些事。
端王当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明知道皇上是希望他能与自己一同抨斥叛军,贬低废太子,却无法开口。
他的太子哥哥对他倍加怜爱,教会他许多本事,作为嫂嫂的太子妃更是关心他的吃食身子康健与否,就连他的侄儿侄女,都那般可爱,是世上最可爱的小孩,却都死在了如今的皇兄手里。
再说说那叛军,无论那还是不是太子哥哥的旧部,之所以起义也是因为皇兄要求各地进贡,偏生今年大旱颗粒无收,官员没辙只能去剥削百姓,百姓被逼到流离失所,遍地饿殍……
但凡是个人,也会把这一切罪责算到如今的皇帝身上!
见端王不吭声,低着头似乎在神游,皇上抄起来面前的茶碗便砸了上去!
“这么些年来,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思念你的太子哥哥?你心中不服,觉得朕不配坐在这儿!是不是?”
端王仓皇跪下认罪,可最终还是被皇上狠狠地斥责一番,甚至有那么一刻,皇兄的眼中迸发出一股森冷的杀意……
此时此刻,回想起那一瞬间,端王都还身上发冷。
他凝眸看着书月:“论理,你该喊我一声王叔。”
对于这个身世之谜,书月迟迟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此事完全超乎自己的想象,张氏拉拉她的袖子,书月只得顺从地喊了一句:“王叔。”
可再想想,孙姨娘是她的养母,被徐氏毒害致死,她的亲生父母太子与太子妃,被皇上一把火烧死。
而她呢,竟也历经过大火,差点就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究竟是为何,上天要这般折磨她?
端王神色发苦:“王叔愧对你父王母妃,你兄长不知去向,算来那年你才两岁,他七岁,如今他也该二十九了。不知是生是死……无论如何,这京城你不能再待下去了,眼看着又要变天了……”
他能感觉得到,为何皇兄会那么焦躁,是因为此次山东那边的起义,很可能危及到朝廷。
皇兄在位期间,也勤政了两年,可后来却屡屡犯错,又碍于君王威严不肯承认,反倒把怒气发泄给臣子,甚至有些嫉妒朝臣的才能超过了他,屡次打压那些才能卓越的臣子,要人家称赞他,屈服于他,逐渐的,无一人再敢对他讲真话。
这种风气,能把朝廷上下维持下去才算奇迹了。
端王倒是也冒着危险婉言劝谏两次,次次都碰了一鼻子灰,到最后也灰心丧气不敢再问。
偶尔,他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祖宗,他时常在想,只怕太子哥哥瞧见皇兄这般治国,也宁愿当朝天子是外姓之人啊!
他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做好自己这个端王的位置,哪怕是叛军来袭,他也要跟皇兄站在一起,抵御外敌,哪怕他心中不情愿,却不得不履行作为皇室后代的职责。
但他不愿书月受伤,在他看到那双眼的时候就生出一种妄念,希望她是太子哥哥的女儿,后来果然如此,天知道他高兴了多久!
“我会安排人将你送到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我知道你挂念你那丫鬟脸上的伤,我会去问李大夫再要几瓶药膏,而后年年都做了药膏给你们送去。书月,你此后永远不许再回京,代替你的父母好好活下去,好不好?”
可书月玲珑剔透,瞬间就明白端王的意思,只怕京城要变天了。
她一时接受不了自己是旧太子之女,但此时听到端王的话,却蓦的生出一股勇气,仿佛天生就明白该怎么做。
年轻姑娘声音温柔却坚定:“您让我喊您一声王叔,便代表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您还在,我怎么能走?我想,若是我父母哥哥还在,定然也都不会走的。王叔若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书月愿意同您一起面对。”
她垂眸想了会儿,又道:“当初我两岁,尚不记得父母如何无助,可如今我长大了,也体验过人生的残酷,不愿意见到王叔孤军奋战。”
端王心中一酸,再想到晏杭与书月的感情,想到那场大火,本身他是极为欣赏晏杭的,此时却眉头一皱。
但他看着书月神色,更是知道书月是下定了决心,她的性格与当初的太子妃是一模一样的。
可如今他们还能怎么办呢?
他既希望天下太平,又希望太子哥哥的仇能够报了,端王痛恨自己的无能,如今只希望,在他有生之年,都能保证书月的安全。
见书月不肯走,他心里想着,现下一切还算安稳,等京城若是真的出了什么风险,他到时必定还是会将书月送走的。
这一晚书月与外祖母睡在一起,说不完的话,直到天亮才睡着。
只是这一觉醒来,还真的变了天。
皇上收到了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密报,说是叛军已经打下了山东,正往京城的方向攻打。
当时皇上直接从床上摔了下来,颤抖着声音道:“传朕旨意!率大将军晏杭即刻带领大军前去剿灭叛军!告诉晏将军,若他能剿灭叛军,朕赏他黄金万两,满足他一切要求!给他宣德侯府再加一等荣誉!若他失败了,提头来见!”
旨意传到宣德侯府的时候,晏杭才醒。
他昨夜如坠地狱,昏沉疼痛中都不知道是如何过来的,早上人清醒了许多,可头却还在疼,想起来昨晚他娘与他说的话,遂在脑中浮现出模糊的四表妹的影子。
可下一瞬,想到的便是她已经死于大火的消息。
心里的痛似有刀转圈地绞着他的肉,他拼命地想看清楚她的脸长什么,却怎么都看不清,只知道心里疼得他都快呼吸不过来了,仿佛经历了两辈子那般。
他有一个那般疼爱的人,却娶了旁的女子,皇上赐婚的时候,四表妹是如何想的?
一想到这,他就觉得呼吸都是困难的。
可就在此时,宫中传来了皇上的圣旨,宣德侯府上下大乱,尤其是他娘低声道:“你身子这般,决计不能去!”
可晏杭却很想去。
他脑子里浮现出一种很奇怪的思想,那抹看不清楚的身影让他觉得又疼又愧疚,兴许他这一去,出个好歹也是天意。
更何况,如今叛军来袭,皇上已经没有了其他的法子,他若是不去,皇上势必会把怒火发到宣德侯府身上。
且晏杭一向不觉得自己征战在外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是为了皇室,他是为了天下百姓的安定。
晏杭起身,接了圣旨,回头安慰他娘:“我歇息了一晚,现下没什么大碍了。”
的确,他除了脑子里依旧想要裂开一般,身体上没有旁的不适,且心中有一股邪火,只想痛痛快快地杀伐一通发泄出来。
当日,晏杭便披上铠甲率领大军往山东反向赶去。
整个京城人心惶惶,端王每日里都进宫,可连着两日回来时都是如历经一番大病似的。
书月在端王府依旧是以厨娘的身份待着,毕竟这样更不宜让人察觉,她本就感激端王,如今两人又有亲属关系,便精心地预备着各种吃食给端王送上去。
可到了这种时候,端王竟也没了胃口,这一日他刚从宫里回来,便急得不行,立即要把书月送出去。
可书月却依旧坚持:“王叔,书月不走。”
端王顾不得任何了,怒道:“你不走,难不成你要同我一起死?你可知道那叛军多残暴!他们此番与从前完全不同,这一次他们不止从山东打过来,你生活了二十年的阳城也已经被攻打下来了!他们是从几个方向聚集了往京城打过来,若是快的话,只怕不到一个月就能打到京城……”
可如今朝野上下,除了晏杭,竟无一人能抵抗的住叛军,当今皇上寒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心,能愿意为他舍生忘死之人,几乎屈指可数。
书月瞧见一向闲散潇洒的王爷此时面上的急切,却忽然眼眶发酸。
“可是我不想走。外祖母在这里,王叔在这里,王妃也在这里,书月已经没有亲人了。书月不想走。”
端王气得一跺脚:“我乃皇子,就算是举国沦陷我也要守在京城,可你不一样!你是个女儿家!你怎的就这般不听话呢?”
书月没有讲话,心里却有自己的想法,若是京城真的打起来了,必定大乱,她好歹能出去帮助百姓,若是当今皇上死于非命,那她父母的仇算是报了,若是叛军被打退,那她倒是要亲眼看看,当年她父母经历过的事情是如何发生的。
最重要的是,她的确舍不得离开外祖母已经端王。
端王正要喊人把书月捆了送走的时候,王妃急急忙忙地来了:“王爷,不好了!皇上派人围住了端王府,说是要保护咱们府上的人,不准任何人进出!据闻那叛军忽然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快打到皇宫了!皇上要您立即进宫护驾!”
这下子端王心里自是一凉,可他不进宫的确不行,而此时就算书月想走也已经走不了了。
端王进宫之前,低声嘱咐王妃一般,这才匆匆忙忙地走了。
他这一走,还不知道会如何,若是情况不好,甚至便回不来了。
王妃眼含热泪,最终带着书月一起进了密道,那是端王老早就挖好的藏身之所,这样就算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家眷也可以有一个藏身之所。
她们在密道里藏了整整两日,时而有丫鬟小厮出去打探,得知端王始终没有回来,而外头却乱了套了,人人都在传叛军要来。
第三日的深夜,叛军的铁机如天雷一般轰隆隆地惊醒了整个京城的人。
那些人并不动普通的百姓,但见到那些守城的将士却如砍泥土一般随意斩杀,为首之人英气勃发高大如山,着一身黑色铠甲,坐在高马上,脸上被减了星星点点的血,却眸色深沉坚定,手中挥着一柄□□,声音里中气十足带着无比的力道:“杀!给我杀进皇宫,斩了那鸠占鹊巢的畜生!”
很快,皇宫大门被强行破开,而端王府也被人轻松闯入。
密道门被王妃封住,可书月听着密道上头传来的密集脚步声,心中不安,遂低声提了个要求。
王妃瞬间惊住,而后含泪摇摇头:“王爷才刚寻了你回来,是要我保护好你的。”
书月轻轻摸摸她肚子:“在民间的话,您算是我婶婶的,您肚子里的也是我妹妹或者弟弟。婶婶,让我保护你们吧。”
*
夜风呼呼地吹,此时是大年二十九的夜。
端王执剑护在皇兄前头,看着金銮殿外远远便能瞧见的大批人马,苦笑不已。
“皇兄素日里最怕我舞刀弄剑,可此时,我却只能护在皇兄身侧。”
端王自小跟在太子哥哥身后,也是有一身的功夫的,可到后来却被迫成为了一位闲散王爷,只会吃喝玩乐,体态逐渐丰腴。
他身后身着龙袍的男人,胡须都在颤抖:“你护着的不是朕,是萧家的根基,是祖祖辈辈打下来的天下!老九,今日你若是能设法护住了朕的龙椅,若你活着,朕许你用之不尽的荣华富贵!若你死了,朕也赐你最高的封号!”
端王回头看他一眼,头一次不再害怕,如实说道:“皇兄啊,你可曾后悔杀了太子?”
皇上一哆嗦,还未来得及发怒,外头守卫已经与那些闯进来的叛军们厮杀起来!
火光滔天,惨叫声连连,端王知道,一切都挽回不了。
而他身后的皇上涕泪横流,大声喊道:“废物!都是废物!朕原来养了一群废物!要你们何用!”
此时,外头那叛贼首领骑着大马,将火把扔到金銮殿门口,嚣张地大笑起来!
“皇帝狗儿!数年前你登上皇位之日,可曾想过有一日,你也有这般滑稽的样子?你是不是很怕,怕本王一枪插进你的脖子?!”
那人声音听起来约莫三十岁左右,凌厉沉着,不像是乡野之辈,倒是豪迈自如,像是拥有天大的底气与自信,今晚必定能翻了这天下!
皇上艰难地咽了下唾沫,端王心中痛得不行。
数百年前,萧姓祖先率领千军万马打下的江山,注定败在了他们的手里!
若是当初自己坚定一些,在父皇面前揭穿三皇兄的底细,是不是太子哥哥不用死?如今天下也不用覆灭?
不等端王多想,外头那人又道:“来人,将献给端王殿下的大礼带上来!端王殿下,素问您不问政事,是个无辜之人,你若是举手投降,本王倒是饶你不死!”
说着,那叛军部下忽然就不知道从哪里带出来一个年轻女人,那女人嘴巴被布缠住,只露出一双眼,身上穿的是王妃服饰,头上戴的也是王妃规格的首饰,可端王看过去一瞬间,眼睛却都红了!
那人不是王妃,明明是穿了王妃服饰的书月啊!
端王不顾一切地执刀冲向门口:“放开她!你们放开她!”
那是他太子哥哥唯一留下来的女儿啊!
而皇上瞧见端王这般就被人拿捏住了命脉,很可能不愿意再保护自己,立即痛下杀手,对着自己残留的护卫弓箭手喝道:“那人决计不是王妃!莫要乱了端王心智,快,射杀,将那虚假人质射杀!”
他早已派人去追晏杭,算着时间,晏杭也快回来了,只要晏杭回来,决计能将这叛军赶出去!
书月被捆着摁到金銮殿外头的青石板上,所有人都盯着她看,而她只感觉到冷风呼呼的,嘴巴被困住说不出任何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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