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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诚将一个干硬的馒头递到她面前,勉强挤出一个笑:“我刚翻了别人家的宅院, 第一次偷鸡摸狗,业务不熟练,别的没顺到,就这个了,你吃一个,补充体力。”

邬丹珠睁了眼,眼里充满戾气,一巴掌打开,“啪”一声,很是响亮。馒头滚出去老远。

“我不吃!”

顾诚无奈,弯下腰,将剩下的一个连同布袋搁在她手边。

邬丹珠又要扔掉,被顾诚按住手。

“我知道你刚没了父亲,心里难受。但是……别浪费食物。”

邬丹珠死死的盯着他,早就干涸的眼满是血丝。顾诚见她不再挣动,放开手,一瘸一拐的又将弄脏的馒头捡起,剥了一点皮,吹了吹,咬一口。

“咚!”,顾诚的后背被砸了下。

他回身看去,刚好看到馒头滚到一坨尚未干透的马粪里。

他沉下脸来,三两口将沾了沙子的馒头吃得一干二净。而后也找了块巨石,背对着邬丹珠,靠了过去。

他的一条腿不正常的扭曲着,露出的手腕,咬破皮肉,印出深深的齿印,看样子也是会发炎肿胀。

他叹了口气,拆了小腿上的绷带,重新正了正骨头,剧痛袭来,他都已经麻了,冷汗从额上滴落下来。

可身体上的痛又怎抵得过心里的痛。

那日他闪避不及,巨石落下,砸中他的左腿,幸好有了水流缓冲,没将他一条好腿砸成肉酱。只骨头折了。他推开巨石贴着岩壁站起,水深几乎能淹没叶善的头顶,到他只到胸口处。

大概内外的水流到达了一定平衡,并没有继续涨水。他在洞内安静了片刻,试探着叫了一声:“善善?”

洞外没有回音。

有那么一会,他觉得心底长出了一个黑洞。

他捂住那个黑洞,告诉自己,善善肯定也被吓到了,没反应过来。他放开了喉咙大叫了好几声。

洞内回声阵阵。

他深吸一口气,又吐出,闭了闭眼,强行封住那处黑洞,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切等出去了再说。

身后一道狭窄的通道,他摩挲着凿穿的岩壁,判断出这一块破损是叶善硬生生凿穿打通的。他想,该是怎样的毅力,才能将两处打通啊。

他侧身勉强挤了进去,洞内的蜡烛早就熄灭了,昏暗不堪。他借着水流往里游去,刚游没多一会,撞上一物,顺着摸过去,手一抖,尸体。

“你不是一直要走吗?你走啊!我不要你管!”邬丹珠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冲着他大发脾气。

顾诚被打断了回忆。

他九死一生的自地穴里出来,昏迷在水岸边,等他醒来就发现自己被邬丹珠救了。

被娇惯着长大的孩子,没被世事磋磨过,大概都会有些任性妄为,认为全天下都该围着自己转。

邬丹珠一直被北地的青年所追求爱慕,骄傲自负可想而知,难得喜欢上一个人,被拒绝了,心里自然不服气。

她将顾诚带到一处小庄子,命人严加看管,也请了大夫医治。

等顾诚醒了后,她少不得要摆出一副救命恩人的姿态,说:“我救了你的命,你打算怎么谢我?”

顾诚从梦魇中醒来,心跳的厉害,他虽然告诉自己,叶善会那样肯定是被吓坏了,然而,脑子还是不受控制的一遍遍的回忆叶善割断藤条的画面。

他心里难受的很,更没心情和邬丹珠耍花腔,说:“劳烦邬小姐告知大将军一声,让他派人来接我。小姐救命大恩,顾诚自当回报。”

邬丹珠小女儿心态,不满意顾诚沉着一张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哼了一声走了。

顾诚喊了好几声都没叫住她。等他恢复了一些力气,准备自己出门,又被拦了回去。

又过了一日,邬丹珠过来,说:“你家里人已经先一步走了,看来危险面前,谁都更顾惜自己一些,也没那么在乎你嘛。”

彼时,顾老太太她们根本没走,还在李富贵的小客栈里等消息。邬丹珠这般说不过是有她的小心思。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这话恰恰好戳在他的心口上。

他起身,冷着脸,说什么也要离开此地。他心里有个黑洞,叶善欠他一个解释。

这个解释,他自己给出了千个万个答案,每个他都觉得很合理,叫人信服,但是他没亲耳听叶善说,他都无法将这个黑洞填上。

邬丹珠和他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叫来守卫,甚至在争斗中,顾诚将守卫打伤了。他也好不到哪去,本就砸伤的腿,伤口崩裂,骨头又移位了。

邬丹珠眼睛气得通红,命人将顾诚绑了,不给他吃喝,还不给他看伤。

直到天黑透了,邬丹珠气消了,才不自在的过来。

顾诚有一副好容貌,即便憔悴不堪的时候也给人一种破碎之美,总之怪叫人心疼的。

邬丹珠本就对他有意,见他如此可怜,心先软了三分,倒忘了造成他这副模样的,她居功至伟。

她说:“我也不想绑你,是你先发疯打人。我们北地的女子不像你们临安女子小意温柔。也不像你们临安女子说话都细声细语的夹枪带棒,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些古怪,意有所指,“北地的风沙,一望无际的草原养成了我们北地女子的豪迈,勇于追求所爱……”

“有什么话,你直说。”顾诚态度冷淡道。

邬丹珠准备了一肚子的豪言壮语被堵在喉咙里,她应该生气才对,可是该死的,他越是这样对她,反而有种强烈的魅力驱使着她不想放手。

邬丹珠貌美,喜欢她的男子比比皆,可是她还是犯了全天下女人皆有可能犯的错,对我有求必应的我不喜欢,对我爱答不理的,我偏该死的爱上了。

“按照我们北地的规矩,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邬丹珠鼓起勇气,做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这要是换个年轻人,大概会是一场你追我逃的爱情喜剧。

或者,顾诚心里若是没有那个黑洞,还能四两拨千斤的逗逗小妹妹玩,这事也能被他轻松的化解。然而他现在心态非常不好,他急着回去,想要一个答案。自从重生后,脾气一直不错,说话留余地的顾世子忽然刻薄了起来,“你是有多低贱,爱你的不要,非要一个不爱你的人,还死抓着不放?”

这话他哪是冲邬丹珠说的,分明是冲他自己说的。

邬丹珠脸色大变,恼羞成怒,夺门而去。

这之后,顾诚算是彻底领教了“得罪谁也不要得罪爱你的女人”这句话的意思。

前一刻还口口声声要你“以身相许”,转头不管你伤势如何,不给请大夫看伤换药,只每日给两碗稀粥汤水,不叫你死了就成。

顾诚被限制了人生自由,伤势恢复缓慢。

好在看守他的一个守卫是话本子忠实爱好者。

顾世子大战梁军那会儿功勋显著,飞龙将军的名号流传甚广。以他为原型的话本子更是胡编乱造了一本又一本。

顾世子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获救竟然是因为话本子。

守卫偷偷给他带了伤药,又私自买了肉给他,助他恢复身体。

顾世子也学乖了,没再故意气邬丹珠。

行吧,行吧,你们都大小姐脾气,就我命贱,贱人一个。

逃跑的这晚,顾诚的腿虽然伤势未愈,但也能勉强行走。他急着回去,只要能动了,一刻都不想耽搁。

谁知他才走,邬将军府忽然遭了袭。

早几日,邬丹珠见他好说话了,将他从隐蔽的小庄子偷偷带到了将军府,藏了起来。

邬丹珠说她爹不知道,又说将军府条件好,吃穿用方便,让他在此安心养伤。

顾诚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冷笑。这话谁信?

将军府就这么点大,作为一府之主,连女儿偷带了男人回来都不知道,那这将军还是趁早别干了,省的贻误军情,害人害己。

有时候吧,大概老天爷真能听到人的心声,北地忽然反了,邬将军措手不及,被叛军斩杀在家中。

他是做梦都没想到,本想成全女儿心中所愿,成了就是一桩喜事,不成那就装不知道,倒时候再和稀泥将这事揭过去,他女方家都不说什么,没道理男方家还抓着不放。毕竟救命之恩可是实实在在的。他心里还在美滋滋的算计着别人,哪想最后还是人家救了自己女儿一命。

此时此刻,邬丹珠尚未从巨大的悲伤中过去,眼睛充血,正朝顾诚发大小姐脾气。

她情绪失控道:“你走!你走!我不要你管我!让我死了算了!你走……”

顾诚莫名就想到了叶善,要是她遇到同样的事,她会如何反应。

她会吃了那个馒头,保存体力,绝不会浪费粮食。也不会在前途未知,不能自保的情况下轰赶自己。

她会想尽办法的挽留他,活下去,直到她再也不需要他。

顾诚的心忽然针扎的一般疼了起来,他猛然站起身,拖着伤腿扶住马背骑了上去。

邬丹珠看他真的离开了,傻了片刻,明明嗓子已经哑了,还是嚎哭了起来。

“爹!娘!呜呜……没有人管我了,没有人管我了……”

作者有话说:

骤然降温,胃疼的毛病突然犯了,大家也要保重好身体呀。

祝健康!

***

第120章、死亡笼罩的阴影

仿佛是一夕之间,顾府陷入了一场从未有过的巨大悲伤中。

所有人都觉得顾世子不在人世了,这感觉来的莫名其妙,但又清晰无比。像是他们曾亲身经历过,他们解释不清这感觉从何而来,于是就有人私下里偷偷的传,是顾世子客死异乡,魂魄不安,夜里托了梦给大家。

侯夫人哭了一场,病了。任顾侯怎么劝都不听,恍恍惚惚的,只央着丈夫将儿子的尸身找回来。

北地与临安断了联系,新帝政权不稳,各地早就跃跃欲试,有了北地带头叛乱,曹家余孽死灰复燃,先后在水东余姚等地接连举旗。不过顾侯早有准备,这些地方还没扑腾出个水花,不到千人的叛军,轻易就被围剿了,斩了头领的头,余下人不过乌合之众,充军的充军,发配劳役的劳役。有被强行拉入伙的,只要有乡里作保,也就放回家里了。

新帝自登基后,接连发出敕令大赦天下。对老百姓来说,无所谓谁当皇帝,只要有饭吃能安居乐业,没有那么重的赋税徭役,他们就举手欢庆。

一切都向好,万万没料到北地出了乱子。

顾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王朝阳拦截了曹礼,扣留了他母亲,曾措辞严重的要他来北地当面说清楚。也许当时并不是真要他给一个解释。而是在求救?

顾侯同王朝阳虽有私怨,对他信奉的“大义”更是不屑一顾,但这并不妨碍顾侯发自内心的认定王朝阳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官。

顾侯忙着调兵遣将,不料后院先着了火,焦头烂额。

他忙不过来,就让何不忆去劝劝他姑母。何不忆听他姑父说的时候,心里只觉得无语,暗道女人家多愁善感,后宅里闲出了毛病胡思乱想,他死了顾诚都没那么容易死。那小子属蟑螂的!

何不忆其实是不想去顾府的,无他,他不想见到叶善。

那晚在皇宫惹出的乱子,皆因他算计了叶善,一切又脱离了他的掌控。他原本以为叶善会说出去,辩解的话都想了一箩筐,没想到她只字不提。

何不忆硬着头皮去了,一只脚刚踏进大门,心里无端一突。

突如其来的,排山倒海的悲伤忽然间涌上心头。

他不清楚自己这是怎么了,但悲伤却是真真切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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