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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思锐疑心自己说错话惹她不悦。
可他的妻在他跟前历来藏不住话,生气窝火大多当场发作,绝不憋在心里。
他正想试探,林昀熹已绕向船尾。
忽闻背后微响,却是易檀披衣而出,见他杵在舱门外,歉然而笑:“抱歉,三公子。”
“易先生有何致歉?”宋思锐奇道。
“适才雨势渐缓,不慎听见二位对话……说来,是小人之过,前两日,夫人问起家人身体状况,我顺口提过三少夫人蛊毒已除,但残存阴寒之气兴许要缓个一年半载……这话,似乎被尊夫人听了去。”
宋思锐苦笑:“不怪你,是我欠考虑。”
事实上,他早觉妻子体质轻微变化,并未着急要孩子,只不过见她日夜抱着弟弟不离手,外加近日奔波,夜间留宿小客栈又恐隔墙有耳,在船上又因照顾孩子等原因,改为男女分开睡……夫妻久未贴近,适才仅作逗引罢了。
难道……她误把他的辛勤耕耘理解成“想要孩子”,他明明就是馋嘴吃螃蟹而已!
念及此处,他信步追上林昀熹。
林昀熹耳力奇佳,自是将他和易檀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随着船夫趁雨霁清理积水、扬帆而行的吆喝声起,宋思锐解下外披,将她和幼弟裹进怀内。
林昀熹温声道:“这两年,我未必怀得上……”
“那再等等呗!”他趁没人窥见,低头亲她脸颊,“我绝无催促之意,只想偷吃……”
未料小弟弟不甘示弱,肉嘟嘟的小手扳过长姐的脸,流着口水,凑上去“啵叽”一声,清脆响亮。
宋思锐啼笑皆非:“小子!这是我媳妇!要亲,亲你自己的去!”
“他才十个月不到!哪来的媳妇儿?”林昀熹啐道。
“老六不是去年成亲了么?让他给你弄个弟媳……”
“你傻呀!咱俩岂不平白无故比他矮了一辈?”
“说得也是哦……”
夫妻二人打趣,适才那阵微小风波化于无形。
···
因忙于照料晕船的父母,兼之雨后浓云、风向更改,起初林昀熹未留心船只行驶方向偏移。
直到夜深人静,她从窗边窥望苍穹,暗觉星辰方位不大对……
狐疑间,隐约听闻后舱有人低语,“确认都睡着了?”
“是,可会不会弄错?真瞧不出破绽!”
“今夜风大,两个时辰后靠岸,小心驶得万年船。”
林昀熹心中猛地一跳——此话何意?这季节风力和方向皆难不宜东行,离长陵岛好歹起码有两天以上的行程……莫非他们遭海盗挟持,或岛上有叛变?
凝神静听,觉船工放缓脚步靠近,从窗户缝隙丢来一物,散发极淡香气,
她慌忙紧闭呼吸,悄然翻出一块丝帕,覆在小弟弟的口鼻上;再趁那人掩牢窗缝后,偷偷翻身下榻,摸了案头上的茶碗,强行盖住那藏有香粉的布球,用扯过被子捂得严严实实。
睡在同一内舱的林夫人无警觉,傅千凝吸了吸鼻子,霍然坐起。
林昀熹生怕她出声,急忙扑去摁她的嘴,“嘘。”
昏暗中,傅千凝张口欲打哈欠,硬生生憋回去,憋得她泪眼婆娑。
“怎、么、回、事?”她缓声发问。
“有人投进一孩童玩耍的布球,我拿被子压牢了,你且闻闻看是何香?”
林昀熹的医术和香道均为半吊子,远不及傅千凝精湛。
傅千凝细嗅,悄声道:“内含迷香,吸入时间长了,过后与人争斗时,内力提不上。谁敢在本姑娘面前下药?”
“那人说‘两个时辰后登岸’,定非长陵岛,”林昀熹踌躇,“将计就计,静观其变。”
她无从核实丈夫是否中招,夜间在船上打斗施展不开手脚,也护不了老小,万一有人失足落水,她还得费力去救;附近岛屿多半仍是她的辖地,目下既暂无生命危险,且不动声息,假装中计,一举缉拿匪首。
当下,两人收起那冒充玩具的香粉,换成小弟弟平时抓捏的布球,又戳破边角窗纸通风透气,才躺回原位装睡。
天色微明时,船夫在甲板上来回奔走声、吆喝声此起彼伏。
林昀熹假装被吵醒,把弟弟放回母亲身边,搓着惺忪“睡目”,开门唤侍婢端水梳洗,还不忘嘀咕:“天刚亮就吵吵嚷嚷的?”
“大岛主,”一名老船夫上前执礼,“蔬菜和淡水不太够使,得就近到沈岛主处讨一点。”
“也好,据说大师兄回家疗养,我顺道探望……”林昀熹淡淡应声,内心暗忖,居然是沈家人捣的鬼?活得不耐烦了?
她着急想了解宋思锐和父亲情况,奈何那两人迟迟没起身。
当东方天际粉霞转化为金橘、火红、金红,冲破海上浓雾,将海绵铺照成光影变幻的锦锻,数座错落小岛逐渐展现,如螺髻,如弯月,如卧蚕。
林昀熹返回船舱,装作步伐飘忽不定,自言自语:“是我太久没乘船之故?缘何虚晃无力?”
几名忙碌的船员动作皆微微凝滞。
她假装没注意,敲响父亲和丈夫的房门:“章鱼,快到双月岛了!”
“好端端……为何要来沈家地头?嗯?怎么不体恤我的憋屈……”
宋思锐似是半睡半醒,沉嗓微哑,慵懒如猫。
他推开木门,斜斜倚门而立,寝衣领口松散,狭长眼缝潋滟风情,一副“你快哄我,我才肯去”的神态。
林昀熹恨不得将他拖出来揍一顿。
——知不知道危险?还用这种撒娇黏糊的口吻撩拨她!过分了啊!
不料他探臂环上她的柳腰,薄唇贴着她耳廓,以轻弱气音道:“有圈套。”
林昀熹低低回应“晓得”,两手则忙不迭推他,愠道:“胡闹!你不害臊,我嫌丢人呢!快穿衣裳!”
宋思锐一笑回房,掩门前还不忘给她抛出魅惑眼神。
林昀熹因他的警觉放下心头大石。
她素来无所畏惧,但有他保驾护航,她勇气倍增。
···
大船靠岸时,年约四十出头、身穿黛绿袍子的沈岛主及其弟沈鹭起、文琴等十余名首脑率众迎候于码头,人人神情端又暗带拘谨端量。
如林昀熹所料,沈星长不在场。
出事了?招致沈家人怀藏叛心?她既担忧,亦忐忑。
诚然,小小双月岛才几百号人,半数不会武功,半数武艺平庸。
若真生叛念,她固然能擒获沈岛主相要挟,甚至将反抗者灭个干净,但岛上聚集不可多得的工匠,乃七十二岛兵器制造的主要生产者。
万一未来数年海盗进犯,她失了沈家支持,必然要吃大亏。
以前未获爷爷授意,她爱撒泼爱撒野,人家姑且当她是少不经事的小丫头;但她执掌诸岛两年,消失了近一年半,对各岛形势仅有耳闻,未曾实见,断然不可轻率行事。
深深吸了口气,她按捺想要抓船夫与沈岛主对质的念头,对众人抱拳道:“多日不见,沈岛主风采依然,大伙儿神清气爽哪!”
她气定神闲,清音圆转,一句平和且简单的招呼以浑厚内力缓缓吐露,毫不费力传遍整个海滩,教众人脸色大变。
沈岛主脸上惶恐一闪而过,深揖道:“惊闻大岛主驾临,属下欣喜万分,略备早膳点心,还望勿弃。”
他顿了顿,复对宋思锐、傅千凝和林绍夫妇热情问候,盛意相邀。
林昀熹镇定自若,搀扶母亲,简略向她介绍诸岛情形,如数家珍。
相迎的沈家人见状,汗流涔涔,面露愧色。
踏着晨光明媚的沿海栈道,众人闲话家常,步向东南面的望海楼台。
沿途野花点缀,斑斓绚丽。海风送来膳食茗茶的香气,令人腹中馋虫翻滚。
沈岛主陪同林昀熹坐上首,余人依次而坐,仆役捧来各式点心。
林昀熹见傅千凝和易檀均无顾忌,放心尝了些煎酿鱼茸饼和野三鲜卷。精致程度远不及京城晋王府,又别有一番熟悉的野趣风味。
待沈家人端上几碗燕窝羹,觉察二人秀眉轻扬,丈夫亦不着痕迹勾唇,她浅笑道:“海上颠簸多时,这两日胃口不佳,怕是浪费了上好燕窝,你们拿去分了吧!”
“大岛主,这、这……”沈岛主诚惶诚恐。
林昀熹淡声道:“茶已喝过,早食也用过,劳烦大岛主派人引路,好让我们探视大师兄。”
“大岛主!不关兄长和星长的事!是属下有眼无珠……”身为门主的沈鹭起突然离座,噗通而跪。
文琴等晚辈随之纷纷跪了一地,仿佛林昀熹轻描淡写之言堪比利刃毒箭,让人惊悚不已。
“怎么?”
林昀熹知燕窝羹内放了迷香的解药,却想不通沈家人为何联合悬铃岛的船暗中下药,又企图不露声色替他们解毒,试图掩盖痕迹。
她和宋思锐均作了防备,一点迷香并无多大害处,自然没必要再服食解药。
但沈家人显然猜出她已知情,迫不及待跪地求饶,倒让她百思不解。
她平静眼光淡然掠过众人或担忧或害怕的面孔,哪怕秀颜青葱,源自秦家和林家的底气与风华涓滴不泯。
沈岛主坐不住了:“大岛主,误会!一场误会!”
“哦?愿闻其详。”
沈氏门人面面相觑,最终由沈鹭起开口:“大岛主,上回听说那宋……晋王三公子要娶靖国公之女,便千里赴京,找他要个说法……”
林昀熹眉心轻拢:“那事不早了结了?我和他,婚后自会归岛,你们整一堆乌七八糟的伎俩,意欲何为?”
她没点破“乌七八糟”是何事,意在留有余地,
文琴垂泪插言:“是我的错!我当时见大岛主不说话,只管点头,感觉很不对劲,怂恿大伙儿进城问个究竟,听说……”
“听说什么?听说晋王三公子海外归来,相中了家道中落、没入王府的靖国公之女,不惜和父兄对抗?”
林昀熹眉毛轻轻一挑,喜怒难辨。
“额……大致如是,”文琴难堪,“我们只道傅三哥见异思迁,寻了和您面目相似的千金,更妄图用‘她’来替代您,藉机夺取七十二岛立功,故而认定……在你们三位携同家属登临长陵岛前,先请来双月岛查探清楚。”
林昀熹明白,有些话,双方均未明言。
宋思锐和傅千凝深得秦老岛主真传,皆是以一当百的好手,沈家人怕吃亏,决意无声无息下药,控制内力,再拿下扭送长陵岛,定为奇功一件。
他们大抵没料到,上回所遇不像“大岛主”的她,实因蛊毒未解,连自己是个岛主都不晓得,只会“淡淡点头”。而今恢复常态,前前后后事件串联而起,她越发淡定雍容,反倒缺少当年的锋芒毕露,教人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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