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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吗?”柏先生声音温极了,比此时拂过脸颊的海风还令人沉醉。
他忽然就红了脸,打了结,“不,不痛。”
几乎从未在这样的角度看柏先生,他不习惯,心跳得像怀里揣了只不安分的兔子。
想说“您放开我”,又舍不得。
柏先生站起来,擦掉手上的沙,目光将他整个笼罩。
他怀里那只兔子跳得更加亢奋。
柏先生托住他的后脑,将些许沙子恶作剧似的揉进他打理得一丝不乱的发。他来不及挣扎,就被堵住双唇,气息也被一并夺去。
他再次习惯性地抓住柏先生的衣角。
海浪多好,帮他掩饰住心跳。
海风多好,见证着他们的久别重逢。
柏先生又吻他的鼻尖与额头,而他沉溺其中,短暂地遗忘了一切苦难。
人生实苦,一丝喜乐,便足以苟延残喘。
“鞋呢?”柏先生问。
他低头看着自己露在外边的小腿与脚,想起鞋被放在脱下的地方,也不知有没有被人捡走,或是被海浪卷走。
“上来。”柏先生忽然说。
他看着眼前弓起的背,被吻得微红的唇不经意抿紧,“您……您要背我?”
“走路不看地,再被磕着怎么办?”柏先生语中含笑,不容拒绝,“上来。”
他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着,慢慢地、小心之至地伏在柏先生背上。
双脚悬空,心也跟着浮在半空。
他像小时候一样,被柏先生背起来了。
一路向前,逆着风,却向着光,柏先生说:“放松。”
他这才发觉,自己紧张得绷起了浑身肌肉,姿势极其别扭僵硬。柏先生背的恐怕是一座雕塑。
他渐渐软下去,先是让挺得发痛的背卸去力,然后腰也不再傻乎乎地硬着,双手最初支在柏先生肩上,现在得寸进尺般地往前,环在柏先生胸口。
他听见柏先生笑了一声。
这一声轻极了,像是从胸膛里发出。
他连脖子也沉下去,脸埋在柏先生肩上,情不自禁地叫了声“哥”。
柏先生略一驻足,似乎又笑了下。
他似不甘,似发泄,似癫狂,从尚算克制的“哥”,叫到满含深情的“哥哥”,再到稚气昭然的“小柏哥哥”,几欲将流逝的岁月全都呼唤回来。
柏先生步伐稳健,踩着来时的脚印,唇角扬着浅淡的笑,在他唤了许多声以后,回以一声“嗯”。
他眼眶登时就酸了,心中满胀,刹那间觉得世上只余他二人。他还是阿崽,柏先生还是他的小柏哥哥。
“我好想您。”他的嘴唇贴着柏先生的脖子,“阿崽好想您。”
柏先生静默片刻,将他往上颠了下,“快到了。”
他幡然回神,往前看,自己的鞋子仍在原处。
柏先生居然已经背着他,走了那么长一段距离。
来来回回,都是他们的足迹。
沙滩有记忆,每一步都为他们留下痕迹。
可沙滩的记忆却太短,一场潮汐,就能够扶平所有痕迹。
柏先生将他放下,他连忙穿好鞋袜,眼中泛起的潮还未褪去,睫毛濡湿,将眼眸衬托得越发有神。
婚礼就要开始了,乐师们正在进行最后的排练。
悠扬的乐声飘至海边,捎着甜蜜与幸福,酸涩与伤感。
一如单於蜚与洛昙深分分合合的爱情。
他忽然脑中一动,双手环在柏先生腰上,在别人的婚礼乐章中亲吻自己的爱人。
而柏先生加深了这个吻。
我们会有这一天吗?
他不敢问。柏先生也不会给他答案。
婚礼上,他听见单於蜚管洛昙深叫“少爷”。这显然是一句情到深处的玩笑,那娇美的人忽然红了脸,不知嘀咕了句什么。
他很羡慕。
烛火不灭,孤鹰不坠,他想再在柏先生口中听到一声“阿崽”。
婚礼之后三个月,“鸿雁”与“孤鹰”决裂,何许手中的枪指向柏云孤的心脏。
第五十五章 孤鹰坠落
秦轩文此生对柏云孤惟命是从,令行禁止,七年前被赶出“孤鹰”之后,再未在未经许可的前提下插手“孤鹰”事务,此番从洛昙深处得知柏先生被困“鸿雁”的马术俱乐部,却再也顾不上过去的承诺。
c国与g国相隔万里,c国的皎城与g国的马术俱乐部形如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单於蜚本欲阻止他,却在他前所未有的狠厉目光里留下一声叹息,派出直升机、私人飞机,将他送至g国。
秋天已经凋零,他驾驶越野车在难以称为路的路上颠簸飞驰,穿过树影斑驳,穿过月色清冷,穿过孤灯惶惶,穿过前半生的零落点滴。
他紧握着方向盘,手指抠得那么用力,骨节像即将从单薄的血肉中刺出,却感到握不住自己的命运。
柏先生一早将他推开,正是明白终究会有今日——
一支雇佣兵团能长盛不衰多少年?一个兵团首领能伫立高处多少年?
血海深仇,新旧迭代,手足相叛……再强大的人都会有跌落神坛的一天。
“孤鹰”永不坠落,这不过是一个自欺欺人的谎言。
他紧咬着牙,双眼爆出的红血丝像狰狞的血雾,震颤的咽喉挤出喑哑、矛盾、痛苦的低吼。
矛盾的情绪与混乱的思绪几乎将他撕裂。
他后悔自己没有违抗柏先生的命令——一辈子何其短暂,七年聚少离多,时间倏忽而逝,既然终有殒命的一刻,那为何要提前分开?为何既要生离,又要死别?
抗命多好,若是抗命,今时今日,他仍是“孤鹰”最锋利的刀。于危险里守护柏先生七年,总好过孤单伶仃,在陌生的光明里孑然独行七年。
他浪费了七年!
可另一个声音却给予他迎头重击,令他潸然泪下——柏先生希望你好好活着。
越野车在一个近似壕沟的深坑前猝然刹车,他的额头几乎撞在方向盘上。
柏先生希望他好好活着。
可他,却想要与柏先生同生共死。
眼泪夺眶而出,带着血与腥的气息舔舐着他的面庞。
好难啊——
他颓然地靠进椅背。
这世上的事,为什么就这么难?
生也不是,死也不是。
忽然想起洛昙深说过的话:做决定的人,最痛,最苦。
他的柏先生,从十六岁开始,就没有再快乐过。
风声嘶吼,鬼影一般的树枝击撞在车身上。他发木的双眼射丨出钝剑一般的目光,看着前方的荒凉与迷茫。
须臾,越野车往后退去,景物以浓墨形态往前疾奔。当越野车离深坑数十米远时,他眼中绽出精光,猛一脚踩向油门。
只见越野车如暗夜里的一枚流星,速度越来越快,在飞跃深坑之时,好似将生命燃尽。
车轮重重砸向地面,巨大的撞击感几乎撕裂了他的筋骨,冷汗从他额前淌下,些微亮光闪进车内,将他的面容照得冷厉又嚣张。
至此的人生,皆为柏先生的意愿所活,如今,他想为自己的意愿活一次。
前方的天空是极不正常的红,像天上的黑云通通被烧灼。
整个马术俱乐部已是火海一片,草木藤花随气浪冲向空中,而后化为灰烬,随风飘逝。
马术俱乐部是何许的私产,其内的奢靡程度不输过去的帝王宫殿。
所以“鸿雁”一众主事者认为,以一座宫殿为“孤鹰”殉葬,也算对得起这位叱咤风云将近二十年的传奇。
柏云孤这几年常去马术俱乐部消遣,大多数时候纵马,偶尔打猎,何许尊敬他,将俱乐部里规格最高的一栋别墅——金庭——相赠。
这一着给了外界口实——“鸿雁”的首领不过是“孤鹰”的又一条狗。
只要“孤鹰”在,“鸿雁”永远没有潇洒展翅的时候。
甚至有人说,娇美如何许,必然是对“孤鹰”敞开了丨双丨腿,才有如今的地位。
三日前,柏云孤在落雀山庄接待亲自前来的何许。
何许一身银灰劲装,半长的头发慵懒地在脑后挽了个髻,柔媚与利落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场同时出现在他身上,令他像一株被尖刺与嫩芽包裹的玫瑰。
“柏先生,您已经有些时日没来俱乐部做客了。我新得了三匹马,想请您来鉴一鉴是否是良驹。”何许显露在外的恭顺一如许相楼,但大约是生得太美,所在再怎么伏低做小,也无许相楼的谄媚,倒像是美人讨欢,叫人难以拒绝。
柏云孤欣然同意,出发前却说要去看看孔雀。
落雀山庄的孔雀没有过去多了,当年最伶俐的那只白孔雀已经老迈,羽毛不再华丽,也不再爱和年龄孔雀打架,吃得少,睡得多,见谁都懒得开屏,一副爱答不理的懒相。
柏云孤在它的地盘上唤了它几声,它才赏主人几分薄面,蹒跚走出来,沙哑地嚎了两嗓子,细脚一弯,窝在草地上打盹。
何许跟在柏云孤身边,姿容安静,眼中却闪着贪婪的、即将得偿所愿的光。
柏云孤降尊纡贵,蹲了下去,捧着豆子的手伸到白孔雀面前。
白孔雀觊了他几眼,这才懒洋洋地啄了几口吃。
“起来。”柏云孤温声笑道:“开个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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