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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她做了一个让人心跳加快的动作。

她伸出一截玉白小臂,微微侧转。

“哗啦啦”……褐色药汤滚热溅落,慢慢地一倾而尽,一滴不剩,流在雪白鞋袜下,一路顺着缝隙蜿蜒。

“咣啷”一声,茶盏自她指尖滑落,跌了个粉碎!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众人怔在原地!

她翘起两个小梨涡,安静又释怀地笑道:“不想喝药了。”

简简单单五个字,冯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过来,

二小姐将她抱在怀里,哭道:“辽姐儿,其实哥哥他后悔了,总在问我是不是把雪芽送走做错了,只是他总是太骄傲了,只要你好好喝药,哥哥什么都会答应您,无论是后位还是雪芽姑娘,我跟哥哥一起长大,我什么都明白!”

陈姑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浑身湿透了,坏了,这回彻底坏了。

她完全不敢想象新帝得知此事的后果!

辽袖呼吸越来越急,胸腔剧烈地起伏,气息却逐渐微弱,这种窒息的感觉,跟儿时跳进深湖打捞他的金身碎片一模一样。

水越深,越执着地捡拾那一块块光闪。

嘴角仍然带笑,眼尾却毫无知觉地滑落一滴泪。

心口疼到最后,只能微弱地一声声喊娘。

只有娘亲是这个世间无条件疼她的人。

她没有爹,从小被骂小野种,所以也很在意名分,性子内敛,没读过什么书,怯怯的很害羞,大美人若是出身卑微是一件极其凄惨的事。

只有娘亲完完全全爱着这么不起眼的袖袖。

瞳孔渐渐无神涣散,已经没有一丝脉搏。

冯祥口干舌燥地喊:“快再拿药来啊!不要命了你们!

冯祥冒着大雪,忙不迭地往宝泰宫去。

新帝正在试穿大红吉服,他生得峻拔昳丽,眉眼却冰冷得令人生畏,而且略不耐烦。

宫人们伺候得战战兢兢,都摸不着头脑。

试穿大典吉服,陛下怎么这么不耐烦呢。

冯祥连滚带爬,三魂七魄尽去,差点啃了口雪,跌跪在地,寒冬腊月,硬生生出了一身汗,嗓子哑了,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

新帝转过身,绑好左手的绷带,见到是冯祥,漠然至极的眼底忽然生出几分惊喜。

半是期待半是不可置信,这张冰块脸渐渐融化。

他竭力维持面无波澜,却压不住眼底的清辉。

“是不是她叫你来的。”

新帝每天都在数,跟她置气了三个月零一日,他从没有这么长时间不去找她,恍惚间以为很久很久了。

发现避子汤时,他原是很生她的气,发誓一辈子不见她。

可发完誓的第二日,他就想,反正世间也没有神佛,劈雷刮风都随它去。

新帝低头,面不改色,手指拂上桌上的字画,翘起嘴角,自顾自漫不经心地说道。

“其实,不想生就不想生吧,朕也不是很喜欢孩子,你跟她说……”

“跟她说,不想生,以后也别喝避子汤折损自己的身子。”

新帝抬起头,鲜见地露出一丝笑意,眼底柔和的光辉,仿佛暗暗憧憬着什么,一瞬间掩饰得像笨拙的稚童。

众人第一次见到冷酷到无懈可击的帝王,露出有这样的神情。

“等过了明日大典就好了。”

“她知道了肯定会喜欢的,过了明日朕就带她——”

“不是的,陛下……”冯祥哭着打断他。

冯祥浑身颤栗,磕磕绊绊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太过畏惧,只有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在陛下面前崩溃哭到失态。

“陛下!辽姐儿她……心疾复发,快没气儿了……”

文凤真瞬间血色尽失,几乎想也没想就冲了出去。

又开始下雪了,纷纷扬扬在皇城夜空,被宫灯折射出柔和的昏黄,厚厚积雪没膝,激越的钟声一下又一下回荡。

这个雪夜,满宫的宫人纷纷驻足在原地,看到了不可置信的一幕。

她们错愕地望着,一袭大红吉服的年轻帝王,连轿子也没坐,从宝泰宫一路踉踉跄跄地往漪兰殿去。

众人交头接耳:“陛下这是怎么了……连吉服都顾不得弄脏了……”

“听说漪兰殿的那位没了……”

在寂寥庄严的白雪宫墙中,一抹红与白的颜色最为鲜艳刺眼。

他身上的吉服红得浓重,像血迹干涸的颜色,隐隐发黑,红到触目惊心。

皮肤极白,不剩一丝血色,白到几近脆弱透明。

他眼前渐渐模糊,四肢发冷,喉头艰涩,胸口被暮钟一声声猛撞,喘息急促,怎样竭力都无法镇定下来。

只想着快点儿,再快点儿!

大雪覆落在他肩头、纤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披了一身风霜。

皇城上空开始放烟花了,喧哗热闹,他孤身一人,甩开了侍从。

他掌心握着那枚锈迹斑斑的小金片。

当他看到满地碎裂的瓷片,脏污的药汤时,往后踉跄了一步,险些站不住。

“滚!都滚!”他眼底升腾可怕的血月,众人吓得伏跪在外头瑟瑟发抖。

他跪在她身前,将她抱在怀里,脑袋埋在她的衣襟里,嗅着再想念不过的淡淡香气,哪怕这一点都抓不住。

他甚至都不敢叫她的名字,只敢紧紧抱着她小小的身躯,她只剩了一丝气,神志不清,看不到他多么惊恐。

他终于试着叫她,抚摸着她的脑袋,贴在自己下巴,崩溃至极。

“袖袖……袖袖……”

可是她甚至笑都不会笑,那么乖顺,柔顺得像个孩子。

从前她在他怀里,会说会唱会笑,还会背诗歌,她在他怀里一点点没了生机。

“袖袖……你是不是冷……”

她又湿又冷,宫人们说她昏迷不醒时唤了好多声娘。

他绝望地将她的手放在怀里,可是怎么捂不热,逐渐冰冷僵硬,自责越来越深,晶莹的泪珠慢慢滴落在地砖,一滴又一滴……无法喘过气。

文凤真猛然低头,一手支撑在地,抑制不住的颤抖,指尖几乎在地砖扣出缝隙,鲜血淋漓。

大口喘息,却没有一丝空气挤进肺,艰难凝涩到极致,自责到无法呼吸。

“呼——”

眼前一片漆黑,意识消失的尽头,什么都看不见。

“陛下喘疾发作了……快找太医!”宫人们慌乱叫喊。

他没办法再继续回想,因为眼前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浓墨暗色。

……

“呼——”

暴雨噼里啪啦地落入湖面,文凤真眼前一片漆黑,沉沉陷不进一丝光芒。

猛然双手扶阑干,空气极其凝肃,雨水冷冰冰,心如刀绞。

喘息也越来越绞紧,文凤真喘疾被刺激发作,突如其来的猛烈,危险又致命,这袭白袍在四楼摇摇欲坠。

冯祥在大雨中求道:“辽姐儿,您别说了!殿下会死的……”

辽袖眼底微红,不知脸上的是泪水还是雨水,她笑着颤声。

“因为殿下把雪芽送走了!我怎么求都求不来……”

“每日清晨都说喜欢我的殿下,为什么会让我一个人待在那里。”

“这些都是我没有办法明白的地方……”

文凤真勉强找出一丝神智,他牵起了嘴角,似在嘲笑自己,毫无知觉的。

袖袖,这就是你的心境吗?

一瞬间涌上来的痛楚、惘然、怨恨、愤怒……原来她难过了这么久,原来她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而他在今夜之前,浑然不知。

他甚至不敢去想,上辈子她活得有多难过。

他总是那么高高在上,傲慢冷酷,不懂为什么底层的老百姓会怨恨他。

不懂她忍下的委屈,也从不懂她真正想要什么。

他轻轻开口,不知说了什么话,字音太轻,被雨声模糊了。

首辅府的宾客全都下了马车,手上提了一盏盏灯笼,围在湖畔。

宋搬山快步撑伞过去,将衣衫披在辽袖肩头,安抚了她。

辽袖仰着头,静静望着夜色中的文凤真,方才他说了什么?

满城权贵瞧见了玉鹤楼四楼的人。

不可一世的文凤真,嚣张恶劣的年轻异姓王,总是居高临下,气定神闲地玩弄权术,眼底一抹嚣气腾腾的红。

此刻仅能看见一袭白袍,在灯火中摇摇欲坠。

文凤真眼前模糊不清,头疼欲裂,一下子黯淡无光,耳边只剩下药盏一倾而尽,摔碎的清裂声。

波光粼粼的湖面,拉长了他的影子,缓缓张开吞噬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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