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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没想到,痛会那么深。

起先不觉得,在德胜门,在灯帽胡同,在丰台校场,他尚能抵御决裂后的微痛,后来时日久了,那痛意便钻心蚀骨,痛到不能听到她的一切。

乘月被他说哭了。

眼泪噼里啪啦地落在手背上,她低着头哽咽,嗓音委屈巴巴。

“我捣了花泥染指甲,你不看也就罢了,还说不喜欢我。在仁寿宫门口,我不过碰了你的腰刀,你就连腰刀都不要了,你就很好吗?”

“我被歹人还挂在了奔驰的马车上,跟个挂炉烤鸭一样,手还脱臼了。还有在北境的时候,我一身都是伤,骑马骑的大腿磨的全是血口子,破了又好,好了又破,最后就成了御马的高手……”

她一边儿哽咽地说着,一边儿掉眼泪,顾景星就将手撑在她的身侧,也对着默默落泪,一时间两个人都哭得泪人儿似的。

乘月哭了一会儿有点累了,抽抽嗒嗒地抬头看他,这辈子头一次见他哭,倒觉得很稀奇,可惜他哭的时候悄无声息的,只眼睛红极了,浓密的眼睫上坠着泪,白皙清透的肌骨上泪痕显著。

好看的人连哭起来都很美,乘月看着他低垂的眼睫分了神,不免想到了姜释云同她咬耳朵说的话,这便吸了吸鼻子,碰了碰他的手。

“别哭了。”她低头去找他的眼睛,“要不,我给你看看我的腿伤,你给我看看你的腰。”

顾景星闻言蹙眉,眼睛里不免有问号。

乘月惊觉自己失言,镇定补救:“腰伤。”

作者有话说:

(1)摘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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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理想之爱(二更)

四野静如沉水, 连蛐蛐儿都不叫了,乘月这一句小小声的强调,就成了寂夜里最动听的细语。

顾景星不是能言之人, 掼爱将本心掩藏在内敛的表象后,方才那些出自肺腑的话, 已然耗费了他大量的心力, 这一时还陷在忧伤里面, 猛然听见公主说腰伤,不免怔住了。

“我不曾伤在腰上。”他一向很认真,闻言竟然当真仔细想了一下, “肩伤两处, 胸口两处, 另有细碎小伤不算什么。”

乘月讪讪笑了一声, 扯住了顾景星的袖子, 拉过来给自己擦眼泪, 抽抽嗒嗒的, “那看看胸口。”

顾景星略一凝眉, 小公主又哽咽着打补丁, “……上的伤。”

她抽抽嗒嗒的样子实在可人疼, 顾景星把手扬起来,就着她拽袖子的力道, 为她轻轻拭去了眼下的泪。

“怎么了?”顾景星没来由地一笑, 轻声询问, “方才阿诗姑娘为我换药时, 公主不是说害怕么?”

乘月想了想, 方才光想着他的伤口崩裂要不要紧, 也不敢看沾了血的创口, 她扁着嘴说是啊,抬头看到他眼睛里还汪着潭清透的水,其中倒映着耷拉着嘴角的一个她。

她忽的就破涕为笑了,也把自己的宽袖扬起来,递在顾景星的眼跟前儿。

“哥哥也擦擦泪。”

顾景星便牵住了她的衣袖,下一刻却仰头望住了公主。

“公主,别不高兴了。”他的眼神温如醇酒,轻声恳求,“我们和好吧。”

衣袖被他牵动,轻轻地摇一摇,有种他在撒娇的错觉,乘月又吸了吸鼻子,点着头说好。

“你往后可别那样了——不告而别,躲躲藏藏,多让人伤心啊。”

顾景星在听到公主那一声好之后,眼尾又红了,只郑重其事地点着头。

“倘或再有下一次,就叫我打仗时……”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公主的小手便捂住了他的嘴,只眼含着急的看着他,“不可以这么说。”

她微微低头,认真道,“要爱自己。”

她阻止了顾景星的起誓,像是松了一口气,收回了手站起身,“……不光是待我,待别的姑娘也不能这样。”

顾景星随着她站起身,却因半蹲得太久,在站起身的下一刻,眼前一黑,整个人扑在了乘月身上。

即便他清瘦如修竹,仍是将乘月压在了身后的廊柱上,乘月吓得扶住了他的双臂,努力撑住了他。

“顾景星,顾景星,你醒醒啊……”

趴伏在她耳后的他一声不吭,像是昏了过去,乘月心里很害怕,忙唤云遮。

云遮本就在不远的地方跟着,听见公主唤,忙领了人疾步抢过去,接下了顾景星,扶着搀着送去了卧房。

阿诗原本正拥被好眠,听见公主那里传召,光着脚就来了,把了脉检查了伤口之后,摇了摇头。

“伤口结了新疤,也不发热,许是太困了?”阿诗探了探他的鼻息,觉得没什么紧要的,“咱们走走停停,足足九日才到雾灵山,他晚两日出发追过来,一定得是日夜兼程,才能追上咱们,说不得是累着了。”

乘月觉得很有道理,“方才又哭了一场,耗费了很多心力。从前有一回,我跟爹爹吵架后,一直哭一直哭,后来倒头就睡了,一直睡了一天半。”

阿诗就看着床上躺着的顾景星,啧啧有声:“他这副冷冷清清的样子,瞧一眼能冻三冻的人,也会哭?”

云遮在一旁笑着让她去睡,这才揽过乘月哄她,“这一时都深夜了,明儿还要回宫去,公主也早点歇着。”

乘月回身看看安静熟睡的顾景星,不免有些担心。

“他不会醒不过来了吧?”

“怎么会呢?呼吸吐纳都很平稳,就是太过于劳累,一放松下来就会这样。”她笑着扶公主去沐浴洗漱,“好了?”

“和好了,但是没好。”乘月吸了吸鼻子,还有些哭泣之后的后遗症,“我原谅他了。虽然还是很喜欢他,但我身为公主,还是要多尝试多试错才能知道,谁是真爱。”

公主一向奇思妙想,云遮服侍着公主入了浴桶,热腾腾的水汽氤氲,公主在烟水雾气里眨眨湿漉漉的大眼睛,趴在浴桶边沿儿。

“果然人是要多见世面,每日里瞧着四方方的天,小鸟小雀从这个檐顶,跳到另一个屋脊上,叽叽喳喳说着的,不外乎就是去御花园的吃东西,还是去御河抢绿头小鸭的东西吃。长了久了,心眼就只针鼻那么大了。”

“魏王叔和诚亲王叔是皇亲,是贵族,衣食无忧无上荣光,可还会起异心,调唆我和哥哥之间的情谊,兄妹之间起了争斗,到最后他们真能得什么好处么?”

云遮为公主轻轻抚着背,温声道:“这回公主出去一遭,阵仗很大不说,偏还立下了不世的功劳,有心人这么一捧,再伪造个谶言出来,目的就是想让太子殿下对您起歹念,到时候两败俱伤,出来摘果子的不就是他们?诚亲王拼命生儿子,就是在打过继的鬼主意。”

“好在太子殿下同您一奶同胞,什么事都有商有量的来,叫那些心怀叵测之人白费心机。”

乘月忽然就想起阿娘进京之后的住处。

“阿娘为何会住在诚亲王的屋子?”

“娘娘倒是同奴婢说了,是托滇南会馆的官员代买的屋子,她并不知道是诚亲王的产业,许是交割的时候就让诚亲王看出了端倪,暗中查到了什么。”

乘月就仔仔细细地想,忽然想到了什么。

“诚亲王与魏王也许并不是同谋,也许是诚亲王知道魏王起了异心,便想着嫁祸于他……上一回咱们在安贞门外遇险,一查就查到诚亲王身上,反而能洗脱他的嫌疑。”

云遮听的很认真,“若是如此,恐怕娘娘当年假死出宫一事,也要被拿出来做文章了。”

乘月顿时就觉得事态很紧急,岂能安安稳稳地在雾灵山里享清福,还是要回京与阿娘共进退才好。

这厢公主想明白了其中的某些关窍,那一厢宫城中却风雨欲来。

乾清宫的大殿只点了一排灯,殿外风雨交加,直将这些灯吹的光影幢幢。

殿前亲卫押了一人跪在殿中,此人脊背挺直,身着染了血污的战甲,头发蓬乱,唯有一双眼睛狠厉。

正是魏王江端临。

他比今上年长三岁,面容却枯槁太多,听闻内侍高唱陛下驾到,身子不由地一抖索,愈发挺的更直。

“同莽贼勾结,白白葬送我大梁将士的性命,犯下这等千古大罪,你可真让朕出乎意料。”

皇帝坐在龙案上,面容隐在灯色后,看不清面容,可声音里压制住的怒意,却好似快要喷涌而出了。

魏王向他冷笑数声,“我这中路军兵马大元帅,不还是您亲自委任的么?”

“整个护国军的元帅将军都是朕亲自委任,如何只你一人勾结异族,坑害我大梁将士?”皇帝说到这儿,抓起手边的一方砚台,朝下砸过去。

魏王生受了这一砸,额头血流如注。

“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在接到乘月传回来的密信之后,皇帝便已派人将他全家下了大狱,此时证据确凿,大理寺与宗人府共同裁定,判魏王斩首,举家流徙。

皇帝不想与他多说了,只挥挥手命人带他下去。

魏王动了动嘴,到末了终究还是道了一声是我糊涂了。

“老六并不似他表面上一般老实良厚,我瞧不起他,更不会与他合作。”

他瞧不起诚亲王的手段,要谋逆就光明正大的来,投了莽古哈,率大军浩浩荡荡杀入帝京城,成则坐拥天下,败则枭雄。

可诚亲王使得的那些龌龊手段令他不耻。

皇帝不发一言,在黑暗中看着昔日的手足被押进暗夜风雨中。

他沉默了良久,这才唤阮升道:“太子呢?”

“黄河又起出了几块大石,殿下接了折子,正核查此事。”

皇帝嗤之以鼻:“朕的女儿当立储君,这又是什么谶言?朕觉得是吉兆!倘或她真乃上天选定,那便做个女皇帝又如何?朕的江山朕还做不得主了?”

他正说着,忽听得一声父皇,太子江步寰踩着风雨进得殿开,行拜礼之后,将手中的折子呈上。

皇帝接过一目十行,起先眉头还蹙着,到后面就舒展开来了。

“好,好,以其人之到还施彼身。朕虽不在意这些闲言碎语,却不想朕的女儿被非议,这几块石头一进京,朕的女儿立下的功劳,便能天下皆知!”

原来,江步寰昨夜与顾景星商议过后,立时便命心腹连夜投下刻镇国公主察觉魏王反叛,清扫宁武关与长兴岭沿途叛军,收拢伤病,最终救下靖国公的事迹的大石,再在今晨捞出,广传天下。

他先前在中原巡视河道,自有一番政绩与人脉,如今这几块以预言口吻刻下的石头,正一路被运往帝京城,届时被御史煽动的百姓们,必会有所感触。

既然那些人敢散布造谣,公主以女儿身上前线,害死征战的将士,那便用他们的手法,以上天的意志,来为妹妹洗清流言蜚语。

皇帝收起了折子,看了太子一眼,示意他过去坐下。

“去看过你妹妹了?”

江步寰嗯了一声,“妹妹爬墙喝酒,上蹿下跳的。”

“你能不能换个好词?”皇帝坐回到龙案前,阮升点了灯,皇帝的面色在灯下有了些许的和煦,“你说老实话,甭管真假,看到凤皇当立几个字儿的时候,你是如何想的?”

“没咋想。”江步寰老老实实地回答,“妹妹要是比我强,那她就去当,横竖往后我为妹妹办事就是。”

“你不想做皇帝?”皇帝问的犀利,目光炯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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