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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中装着三样东西,一卷皇后亲手抄录的经书,一节颗粒饱满的麦穗,最下头的一层,是一碗长寿面。”

经书是皇后对皇帝和其子民的祝祷,麦穗是给江山之主的贺礼,最下头的那碗长寿面,只是一个妇人对夫君最简单亦是最朴实的挂念。

“陛下看完这三样东西当即去了立政殿,当夜宿在了那里,今晨立政殿的宫门便彻彻底底地开了,”

第062章 皇后

嘉和十四年那一场轰动举国上下的刺杀案后, 秦王重伤昏迷,诸多证据指向东宫,太子楚明被废, 林皇后随之脱簪谢罪自闭宫门不出。

这两年间,皇帝决口不提皇后, 后宫大小诸事诸事皆交由黎贵妃打理。他不提, 其他人更不会去触这个霉头,时日久了,朝野前后险些忘了林皇后。这一番可谓是石破天惊, 宝京上下明里暗里目光齐聚立政殿,却不想皇帝非但千秋节当日宿在了立政殿,其后数日亦是。

这一日,皇帝与皇后一道用过午膳后, 照例在立政殿歇了个晌。

睡醒,皇后领着宫人为皇帝更衣。皇帝垂手而立,看着身前正为他系上腰饰的皇后。

她低垂着眉眼,面庞姣好,穿的却素净, 月白衬裙外披了件素色衫子,头顶只用一支如意银簪松松挽了个发髻。

她素来不喜浓妆艳抹锦绣华服, 当年潜邸之时便是,一众皇子中间偏偏看上了最不得先帝青眼的他,嫁过来后一度陪他过了许多年的清贫日子。

记得有一年她过生辰,正逢上一家铺子的首饰风靡宝京,他刚被夺了手里仅有的差事, 囊中羞涩,又不愿轻待于她, 思来忖去花了许多时间亲手为她铸了支如意银簪,簪上刻了她的小字。她爱不释手,一戴又是许多年。

如今再见这支如意银簪,皇帝难免忆起从前。再看如今面前之人,这许多年的时光在她身上好似并未留下太多痕迹,只叫她收敛了一身锋芒,好似被打磨过的美玉,一举一动皆从容内敛却愈发叫人移不开眼。

皇帝心中微动,握住皇后的手,慨叹道:“这么多年过去,朕老了,皇后还是当年的模样。”

“人哪有不老的,昨日早起梳妆,锦绣才为臣妾拔了几根白头发。”林皇后笑得温婉,将手不着痕迹地从皇帝手中挣脱,理了理他的外袍,语气淡然,“陛下,康健就好。”

‘老了’这样的话皇帝不止在许多人面前说过,得到的回应无一例外是‘陛下真龙天子,万寿延绵又怎么会老’这一类的话。皇帝这样多疑病态的人,听了只觉得他们虚伪讨好,只有在皇后这里,淡淡的一句话就让他心下难得的踏实平和。

皇帝看着皇后,心想,这是他的妻子,一路陪着他不离不弃的妻子,天底下只有她不贪图他什么,所求的从来只是一句康健就好。

韩公公在一旁看着,想起近日宫里宫外各方试探,心下暗自摇头。

总有人只瞧着面上的东西便以为皇后不得圣眷,谁又知道,这天下最了解皇帝的正是这位不被放在眼中的皇后呢?

韩公公想着,又听皇帝道:“老五、老六都到了该选妃的年纪,老六那边也该是时候立个正妃,皇亲中有几个世子公子的亲事也该定一定。内务府已拟好适龄的女子名册,这些时日你辛苦些,瞧瞧有哪些合适的,列个名册,朕给他们指婚。”

言下之意竟是将几位皇子的婚事全权交予皇后定夺。

韩公公低着头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听皇后语调稀疏平常地推脱道:“臣妾久不出宫门,错过了许多事,对她们缺了些了解,怕是……”

皇帝早早备好了接下去的说辞,不许她推脱,“无妨,不了解多召进宫看看就是。”他定了定,又道:“你是皇后,她们来请安拜见是本分。”

他看着皇后平静无争的脸,想起至今尚在黎贵妃手中未交还回的凤印和这些时日前朝后宫明里暗里的试探,心里不免升起几分怒气。

“韩盛,”他安抚过皇后,转身沉了脸色,一边朝立政殿外走,一边沉声下令,“传朕口谕,诸皇子选妃一事,皇后主理,黎贵妃从旁协助,不得有误。”

这道旨意一下,黎贵妃当即将手里握了两年的凤印交还立政殿,朝野内外观望的人大惊之余却也明白了——纵使太子被废,皇后闭宫两年,可皇后,到底还是皇后。

……

为诸皇子选妃的口谕一下,有适龄女儿的人家多少都忙活起来,惠阳长公主和清河县主连日被召进宫帮忙,薛妙原本也该在其中,她去了几次后实在觉得繁琐又不想掺和这档子事,便借口照顾楚烜光明正大地偷起懒来。反正想掺和进去的人多的是,不少她一个。

近来荔枝正当季,新摘下七八分熟还带着青的果子拿冰封了快马加鞭运进宝京,吃起来还算新鲜。薛妙前几日碍于月事不好贪凉,眼巴巴地瞧着,馋了好几日,身上终于爽利,忙不迭地捧着冰盏过了个十足的瘾。

嘴瘾是过了,可苦了肚子,当天夜里薛妙险是住在了茅房,连带着整个院子的下人跟着折腾了半个晚上,方时安来后照理嘴上不饶人地刺了她几句,开了剂温养肠胃的药让人熬了给她喝下,到了天将破晓总算平静下来。

房里伺候的人被打发回去休息,楚烜披了件外袍靠在床头,欲把身旁摊着四肢有气无力趴着的人揽进怀里安慰一二,谁知伸臂将将碰到人,却叫她一骨碌躲开滚进了床里。

薛妙半个身子贴着墙,头埋进薄被里,闷声抗拒道:“您别碰我……”

楚烜动作稍顿,收回手,又听她念道:“您离我远点儿,要么您委屈委屈,去榻上睡。”

她说着自己又觉得不妥当,裹紧了薄被用力坐起身,“算了,还是我去榻上,折腾了一晚上,您快睡吧。”

楚烜冷眼看她费力捣腾自个儿和身上的薄被,待她好不容易挪到了床边,他瞧准了,手臂一抬,又把人拦了回去。

薛妙冷不防被他拦了下,仰倒在软褥里,好容易攒齐的气力散了个干净,歪着头不满地瞪他。

“你还知道折腾了一晚上?”楚烜居高临下地瞧着她泛白的唇色,心疼又觉得好气,凉了语调问,“不让我碰你,还想分床睡?”

薛妙瞪大了眼睛,身上没力气也要嚷:“谁说我要跟您分床睡了!”

迎着楚烜的目光,她气势渐消,嘟囔道:“我这身上的味道实在难闻,您又不许我沐浴……”

半个晚上都在下痢,茅房跑了一趟又一趟,现下身上这气味,别说旁人,她自个儿都闻不下去。

话还没说完,就听楚烜问:“还难受?”

自然是还难受着,任是谁泄了半个晚上都不会好过。薛妙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好些了。”

她正说着,身上一紧,被楚烜连人带被抱进怀里。

宽大温热的手掌伸进薄被覆上她的肚子,力道适中地揉着,楚烜平静得有些冷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既然还难受,就乖一点。”

他另一只手理了理薛妙滚来滚去折腾得散乱的头发,顺势躺下,把人抱进怀里,薄唇擦过她的额头,轻柔下来的声音伴着呼吸拂过她的耳廓,“睡吧。”

薛妙到底是累了,难得没有顺杆往上爬,头埋在他怀里闭上眼睛不多时便睡熟了。

薛妙再次醒来是被饿醒的。

楚烜睡得浅,她一动他便睁开眼睛,目光在她脸上扫过,观她脸色不似昨夜苍白,才稍稍放心,道:“醒了?”

薛妙揉着咕噜直响的肚子爬坐起,可怜兮兮地看他,“好饿……”

贺嬷嬷早在小厨房熬上了软烂的瘦肉粥,文火温着,见她醒了,一刻不敢耽搁端过来。

刹时满室的咸香,薛妙顾不上梳洗,埋头喝了碗还有些烫口的粥,祭过五脏庙,总算觉得舒坦许多。

喝过粥,身上有了气力,又忙不迭去湢室沐浴,这一番下来,薛妙才觉自个儿又活了过来,瞧着外面晒人的日头都觉得顺眼许多。

她这会儿有了闲心,又吃了些东西,停了筷,没甚坐相地歪在桌前单手撑腮看着楚烜慢条斯理地用早食。

看着看着,她想起点什么,问道:“盯着藁街那边的人这几日可有什么动静?”

上一回薛妙去藁街,同那西胡国相之子叱力阿绰打过交道,回来左思右想觉得不对,便对楚烜说了当日发生的事,连带着她心头那点至今不知打哪来的熟悉感。

这些使团未入宝京就已叫楚烜的人盯上了,这一回又添了些人手单独盯紧了叱力阿绰,不过此人做事谨慎小心,楚烜的人盯了数日都没发觉什么不对。

正说着,常旭推门进来,俯身在楚烜耳畔低语几句。

楚烜听罢目光在薛妙身上转了圈,淡声道:“知道了,继续盯着。”

薛妙见此便知自己今日这心血来潮的一问许是问了个正好,待常旭走了,她兴致盎然道:“动了?”

她那模样,像是听说了什么不得了的好事,带着孩子气的顽劣。

楚烜看得好笑,偏又故意吊着她,施施然吃完了饭才在她连番追问下给了个明确的答复:“云韶府昨夜有人跟叱力阿绰的人接上了。”

薛妙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云韶府。

使团入京后,一应玩乐都有专人负责,云韶府的歌舞伶人日日轮换着去藁街为这些人表演歌舞杂耍,足有半个多月了,这叱力阿绰真是好生按捺得住。

作者有话要说:

建党一百周年~

祝祖国繁荣昌盛,越来越好,祝大家天天开心=v=

第063章 小娇娘

既知那叱力阿绰有问题, 薛妙便没再往藁街去。

她自觉十分‘惜命’,且并无保自个儿须发无损的本事,这等事自然是少掺和为妙, 否则到时还要楚烜分出心神照顾她,岂不是一等一的‘蠢人’?

况且薛妙近日常有风雨欲来的感觉, 她对自己的直觉向来是信上七分的, 为此不免处处小心谨慎起来,连出门都要带上侍卫。见她如此,常旭郭展等人也跟着紧张起来, 原就固若金汤的秦`王府如今更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如此过了几日,宫里传来消息,皇后欲在宫中设宴邀各家贵女赏景品荔枝。

——是这位林皇后的行事风格了。名为赏景品荔枝,实际所为何事这宝京城中的权贵心里一个赛一个的清楚。

这消息一出, 原先得知皇帝欲为诸皇子选妃后频繁走动今日你设宴明日我办诗会的各家反倒忽然安分下来,各个闭起门来,就连向来叫座的飞音阁一时都冷清起来。

倒是便宜了如薛妙和萧云婧这般置身事外的人,往日人多,不想挤挤攘攘便不免要多花些钱在二楼包个包厢, 还得提前好些日子又得凭着萧云婧的面子才能订上,如今却是随时去了在一楼厅里找张无人的桌子坐下便是。

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想法, 薛妙一连两日都泡在飞音阁。

飞音阁与平康坊其余各家无二,都是过午才开门做生意,这两日常是门一开这位秦`王妃便来了,一直坐到各坊落钥前,这般一刻也不错过的态度让飞音阁阁主平白生出一种她这飞音阁明日就要关门大吉, 自个儿要带着一众乐师舞姬一路乞讨着回老家种田的错觉。

叫错觉‘激励’着,飞音阁阁主连夜查了阁中账簿又趴到床底数了数自个儿的私库, 确保三五年内非是倒霉透顶或是为非作歹惹上官司,自己落不到回乡种田的地步方才安心睡下。

到了第三日,薛妙又是守着开门的时间来,这一回阁主镇定了许多,亲自泡了壶茶送去。这几日客人少,又不到排新曲的时候,阁中事务少,阁主难得清闲,借着送茶的功夫与薛妙萧云婧闲聊起来。

说来也是不巧,薛妙来飞音阁的次数不算少,然而大都在包厢里,或是逢上阁中事务繁多,是以即便阁主与萧云婧因曲结识,算得上是至交好友,薛妙与这飞音阁阁主也至多才是打过几个照面认得出彼此。

这日聊起来二人顿感投缘,这一壶茶还未喝完已是“姐姐”“妹妹”地叫了起来——不为别的,只为二人在看话本这一志趣上惊人的口味一致。

为方便闲聊,三人特特在角落寻了个不打眼的位子坐着。如此过了半个多时辰,薛妙起身去小解,回来时刚自小门转过来便见一行四人进了飞音阁。

当先两人挽着手很是亲昵的样子,后面跟着的两个看衣着打扮像是丫鬟,模样气质却与寻常丫鬟不同。

薛妙认出前头其中一人是薛锦妤,另一人瞧着不过十岁出头,薛妙觉着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是谁,借着柱子的遮挡隐晦地看了两眼。萧云婧见她迟迟不落座,便循着她目光望去,这一看,不由蹙了蹙眉。

飞音阁阁主与这宝京城中各色人打了许多年交道,此刻见二人神色似有不对,极有眼色地寻了个借口离开。

萧云婧只一瞥便收回目光,待薛妙坐下才淡淡道:“楚令月。”

楚令月?

薛妙稍作回想,勉强将那圆脸天真样的小姑娘与当今十二公主对上。

十二公主楚令月,开春才过了十岁生辰。楚令月母妃出身清贵却福薄早逝,襁褓之中便养在了黎贵妃膝下,因是皇帝最小的女儿又叫黎贵妃养得性情娇憨可爱,很受皇帝宠爱,一众皇子也对她很是照顾。

薛锦妤早不早晚不晚地在这个时候与楚令月交好,打的什么主意薛妙不用想就知道。

该递的口信薛妙早在月前就已递到了薛老夫人面前,虽不知薛锦妤用何种手段哄过了老夫人或是国公府有其他什么盘算,总归与薛妙无甚关系,她只是惊叹。

那黎贵妃所出的五皇子楚简究竟是哪里有什么她没看得出来的不同于常人的好让薛锦妤这般执着?先是为他向一贯与她不对付的林嫣然示好,未果后又想方设法接近楚令月。

薛妙与五皇子楚简不甚相熟,话都没说过几句。只从寥寥几次交道看,这位五皇子浓眉大眼,是有几分少年人独有的朗朗,性情亦如所传,是个性情急躁有几分少年意气的家伙。

这样的人,怎么想与薛锦妤也凑不到一处。

薛妙一边看着台上的歌舞一边心不在焉地想,三皇子楚慎正妃的位置也还空着,薛锦妤为何不去打打他的主意?她这么个‘外人’都看得出来薛锦妤与楚慎才是绝配,一个假作谦和敦厚,一个假作良善柔弱,简直可以相对着演到地老天荒!

难道是她看走眼了?五皇子楚简才是那个深藏不露面具戴得比楚慎更稳的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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