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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桌案后这两年下来越发不动声色的秦王,薛正伦叹了口气,心知再这般遮遮掩掩试探下去今日怕是要徒劳而返。
他放下手里的茶盏,不再掩饰来意,“自王爷遇刺,这皇城之中诡谲频生,老臣曾暗中查探,似是……”
他知道楚烜心中一清二楚,便只朝西北处指了指,并不多说。
“他族乱我大周之心不死,不知王爷心中有何计较?”
楚烜未说话,只提笔蘸足了墨,提笔一气呵成一字——
诛。
薛正伦坐在下首不远处将他笔尖的磅礴战意与挥洒间的从容在握尽数收于眼中,不由心下大振,起身缓缓对楚烜行了个再郑重不过的大礼,“老臣愿为王爷驱使,肃朝局,定山河!”
得一字并肩王这一个字,可抵上千百句,薛正伦心下大定,心知再问其他亦是多余,对着楚烜再一躬身,戴上兜帽如来时一般于暗处悄然离去。
第065章 十三岁
到荔枝宴那一日, 薛妙因顶着个‘皇婶’的名头,这名为品荔枝实则暗中为诸位皇子相看皇子妃的宫宴,她少不得也得去坐着。
无论什么宫宴, 一向都是规矩繁多,这一回薛妙心里早早有了准备, 告诉自己权当是去应个卯, 到时一声不吭坐着当个摆设就是。
谁知没等到薛妙动身往宫里去,午间宫里来了口谕道是皇帝得了把宝弓,请秦王进宫一道赏玩。
来传口谕的小内侍就在前厅候着, 房里,薛妙看着换了件外袍的楚烜,心里暗道这皇帝陛下真是把‘缺了大德’四个字明晃晃金灿灿地顶在头顶。
楚烜如今对外可是身弱体病,再不能似从前那般肆意挽弓。当真心疼他的, 自然千方百计不提起他的这些伤心事,皇帝倒好,请人进宫一起赏玩宝弓。
是皇帝挽弓,楚烜坐一旁看着的那种赏玩吗?
还真是赏玩赏玩,你赏我玩呢!
薛妙腹诽着不放心道:“要不我跟您一起去?”
言讫又意识到自己即便去了也没什么大用, 说不准还要楚烜分心看顾她,又摆摆手道:“算了。”
楚烜一眼便知她心里在想什么, 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提步往外走去。
思及薛妙几次三番醉酒时的情态,又叮嘱道:“不许喝酒。”
她这厢正替他担心呢,他就只想着管着她。薛妙心里不服,嘴上忍不住道:“您这样真和我林家阿爹一般……”
并非是她胡说, 她林家阿爹出门前也会这般肃着脸叮嘱她乖乖听话,莫要胡闹。
真真一模一样。
楚烜原已走到门槛前, 闻言脚下猛然顿住,脸色一黑,旋身看她。
薛妙叫他看得缩了缩脖子,撇撇嘴道:“知道了,不喝就不喝,您快些去吧。”
……
楚烜一路黑着脸到了紫宸殿,他平日极少如此显露情绪,忽然来了这么一遭,皇帝还以为他是为着宣他进宫赏玩宝弓一事,心里不免升起几分心虚。
“咳……”
皇帝放下爱不释手的宝弓,踱了几步在榻上坐下,没话找话说:“九弟近来可好?”
楚烜不知在想什么,慢了半息才点头冷淡道:“谢陛下关怀,尚可。”
“这春夏之交虽说天气渐暖也还是要当心些。”皇帝自以为十分贴心地关心了几句幼弟,瞥见楚烜神情,又问,“朕看九弟神思不属,可有什么烦心事?”
楚烜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满脑子都是出门前薛妙说他与她阿爹像的事。
他看着面前就差把‘你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来让我高兴高兴’写在脸上的皇帝,稍作思忖,将自己心中所想换个说法问了出来:“十三年,当真很久?”
他话音未落自个儿先想起成婚之初自宫里谢恩出来,薛妙在马车上的话。
先说什么三皇子楚慎二十出头,少说要比她大上五岁,又说这么一个比她大上许多的人……
楚烜捏紧了手里的茶盏看着皇帝。
皇帝不知他在想什么,闻言大笑一声道:“十三年,足以让一个蹒跚学步的稚童长成大好少年,想当初你……”
皇帝排行三,楚烜排行九,中间隔着五个兄弟,差了十一年,说句楚烜是皇帝看着一点点长大的也不为过。思及当年,皇帝忽然来了兴致想与楚烜回忆当初种种,却见楚烜本就算不上明朗的面色随着他的话愈发的黑。
皇帝背后一紧,鬼使神差地改口打着哈哈道:“其实也算不上许久,这白驹过隙,倏忽而至……”
皇帝心里暗道他这九弟今日是吃错了什么药非要与他说起什么岁月久不久,难不成是这些时日在府里看多了经书佛偈意欲勘破?
正当皇帝绞尽脑汁地想着说法时,忽听殿外内侍通报,五皇子来了。
皇帝宣五皇子楚简来本是想叫他在楚烜面前好好耍一耍这宝弓,倒不是皇帝不想逞这个威风,实在是这宝弓足有八石,若是从前,皇帝还能勉力一试拉开大半,如今被酒肉美色掏空了许多,勉强只能拉开小半,未免丢了面子,只好让自己儿子来。
但这都是皇帝先前的想法了,他现下只想知道楚烜莫名问十三年久不久是何缘故?至于什么八石弓九石弓暂且都搁置一边。
楚简听说皇帝得了张八石弓,又宣他来一试,兴冲冲换了身新做的锦袍又戴上新得的囊配就来了,谁知一进内殿打头就叫皇帝问了一句:“简儿来与你皇叔说说,这十三年在你看来,算不算久?”
什么十三年?
楚简满心满眼都是被皇帝随手搁在一旁的宝弓,他余光瞟着弓弦,心说一看就是把好弓父皇快些叫我上手一试!想也不想张口就道:“十三年当然算得上久,儿臣今年也才二十,六月才过二十一岁生辰,十三年是儿臣如今年岁的大半了!”
伴随着楚简的话音一道落下的是楚烜搁下手里茶盏的声音。
不轻不重地一磕,偏偏没能淹没在楚简的大嗓门里,再看楚烜此刻似笑非笑端坐一旁的模样,竟叫皇帝恍惚看出几分佛光来。
皇帝只觉自己眼皮都跟着跳了下。
这只管吃不管埋的糟心玩意儿!
就不该宣他来!
好在此时殿外内侍又道季昭容来了。
若换了平时,皇帝少不得要考虑一下见不见,此刻却待内侍话音刚落便急道:“让她进来!”
门外,季昭容理了理裙摆和头上的发钗,自身后宫人手里接过食盒,缓步进了内殿。
待到了皇帝面前,行过礼后托着手里的食盒往外稍稍一送,柔声道:“陛下,臣妾……”
话说到一半,面色陡然变了。
皇帝等着她说完话呢,见她这般神色,心中不满道:“你这副神情是何意?”
“这……”季昭容搁下手里的食盒‘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嘴里告罪,目光却不由自主般往五皇子身上去。
“朕问你话,你看他作甚?”
季昭容眼见着轻易过不去了,一咬牙道:“陛下恕罪,是、是五殿下身上这香囊所用的料子臣妾瞧着眼熟,似、似是庆云丝。”
庆云丝?
这庆云丝因是赐给外族皇室所用,为表大周气度向来不许其他人再用,以免有心之人借此挑起争端。
皇帝脸色一变,沉声道:“此事非同小可,你可知若是信口胡说会有何下场?”
楚简连忙解下腰间囊配递给季昭容。
季昭容接过一摸一看,无比肯定道:“确是庆云丝。臣妾祖父与父亲都曾任职于织造司,臣妾自小耳濡目染,这庆云丝是专供给他国来贺的使臣带回去给国主的赏赐,织丝用的手法与其他丝绵不甚相同,臣妾这才能一眼认出。”
她说着带上几分犹豫,又道:“再、再者,前两日母亲卧病在床,皇后恩准臣妾出宫省亲。那时父亲曾私下同臣妾说,他察觉这一批庆云丝不太对,乍一看确实没什么不同,可若是拿到太阳底下细看再摸上一摸就能发觉光泽与手感都不甚相同,真正的庆云丝要更轻柔细致些,光泽盛而内敛。”
“臣妾那时恐怕此事牵连父亲,便私自做主请父亲暂且按下不表,只是这两日心里终日惶惶,今日见着五皇子腰上的香囊,惊疑之下才御前失态。求陛下开恩饶恕臣妾这一回!”
皇帝并未想因此事降罪于她,兹事体大,若非她眼利发觉,真叫使臣把那假的庆云丝当做真的带回去,而那真的庆云丝流落到其他人手里,到时难免会生事端。
但她私自做主将此事瞒下若不是今日御前失态不知何时才会说,又或是彻底瞒下,到底让皇帝心中不喜。
他一挥手道:“你先下去罢,记住,此事不许再对外宣扬。”
见他并未怪罪,季昭容大舒一口气,口中接连谢恩,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
待她退下,皇帝拧眉看向跪在一旁请罪的五皇子,脸色很是不好看,“这香囊你从何得来?”
他倒不至于以为庆云丝的事是楚简所为。这个儿子他是知道的,一贯做事直来直往,没什么脑子,更没什么害人的心思,况且若真是他做的,也不会这般大喇喇地戴到他面前来。
楚简这会儿才叫傻了眼,但皇帝问,他不可能不答更不会撒谎,悻悻道:“是、是齐国公府上薛大姑娘赠予儿臣。”
大周民风淳朴开化,少年慕艾的男女之间互赠香囊信物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楚简喜欢娇弱温柔如菟丝子一般的薛锦妤,得了她赠的香囊接连高兴了好几日,谁知道竟生出这么个事端。
“又是她。”
先前对自家姐妹行内宅腌臜手段,蠢到被利用,那事尚未查清,只当她是太蠢,怨不得她,目下又来一桩。这薛平昱堂堂国公,就是这么教养女儿的?他那大儿子薛衍在朝中任职倒是品性端方持身周正,怎么女儿养成这么个样子。
还有楚简。
皇帝看着跪在身前的儿子,一忍再忍才没有踹他一脚。
这么个愣头青,还就看上了那薛锦妤。
瞎了不成?白长那一双眼睛!
……
紫宸殿里发生的事很快传到了黎贵妃耳里,她当即摔了手里的琉璃盏,恨道:“本宫就说那薛锦妤不是个好东西!”
无论故意与否,这薛锦妤万万不能再与楚简扯上任何关系,否则到时以皇帝多疑的性子难免心里不会介怀。
如今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倒不如把这水搅浑。
黎贵妃眯了眯眼,示意宫人附耳过来。
第066章 酒后
宝京城中大小权贵难计其数, 又因是为皇子世子相看正妃,家中有适龄女儿的自然要争一争,即便是那些家中无女或是赶不上年纪的, 也要自旁系表亲等七拐八拐的亲戚中挪来几个入宴一试。
如此一来,人数众多, 初时定下的拾翠殿难免显得紧凑了些, 皇后思量之下索性将荔枝宴设在了后苑。
正值春夏之交,风暖气清,后苑之中花木葱茏。苍翠掩映之中有两座飞檐楼阁, 左名翔鸾右名栖凤,曲尺廊庑连两阙,远远望去恰似一鸾一凤抵翼而飞。
众贵女皆是早早到场,各自在宫人的带领下寻了位置入座。
薛妙到的晚些, 与黎贵妃一前一后进了栖凤阁。
到场的贵女足过半百之数,未免出现差漏,伤了皇家颜面,皇后特地请了黎贵妃一同坐镇。黎贵妃本就受命从旁协理,皇后又如此给足了她颜面, 黎贵妃自然满口答应,盛装赴宴, 先上栖凤阁问皇后安,恭敬和顺地浅聊几句,这才移步去了一侧的翔鸾阁。
当今宫中最为尊贵的两个女人一左一右坐镇宫宴,在场的贵女们愈发觉出这场荔枝宴的重要,当即纷纷理鬓发整仪容, 力争处处得体,好给两位留下个好印象。
人既到齐, 宫宴便开始了,手捧金银琉璃盏的宫人鱼贯而入,奉上点心果子与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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