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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被人搀起来,扶到了一个桃木椅子上坐着,对面便是一高华妇人,年约四十许,两鬓微华,不怒而威。

她见我垂头不语,连连点头:相貌倒是不俗,怪不得玙儿为你置了宅子。

我听说,就连崔家小郎也哭着喊着求取你,可有此事?

我听后,尴尬极了。

小君,此都为讹传,我的确是帮了王郎君一点忙,他才赠我财物,助我购宅,但其他的是真没有。

原来如此。

长公主点点头,又问道:既如此,若你和玙儿之间并无一丝风月,你又为何要去救他呢?

我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

是因为他给了我五百金珠?还是因为他帮我救了小梅?

小君,我也不知。

我低下头,声音迷惘:非关情爱,不知为何,却总是与王郎生死纠缠,或许,这便是命吧。

郎君需要我的时候不多,但如有所求,锦屏责无旁贷。

她点点头:原是一有情有义的女子。

再看我玙儿从前,身边总围绕着大世家女子,可此番他落难了,却无人愿意前往。

不知为何,我听后心下一涩。

锦屏只是一小户女,又如何能与世家贵女相提并论呢?

孰料大长公主闻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一笑:玙儿自冠至今,尚未有入他眼的女子,他总说那貌美的蠢笨,精明的又貌丑,挑挑拣拣,至今房里无人,更不谈子嗣了。

我听着,忍不住暗自慨叹。

然而,这细微的表情变化也被长公主捕捉到了,转而问道:女郎有何话说?

我只好诚实以告:如此行径,不愧是王郎君。

长公主却以为我是动了心思,连忙安慰我:你放心,玙儿既然能为你置宅,必是心中有你,待你们回来了,我必亲自执贵妾之礼抬你过门……

我如今一听为妾就头大,连忙摆手。

不不不,王家是何等门第,锦屏不敢肖想!

长公主闻言,掩口胡卢:小儿女看不清自己心意,倒也寻常。

我无意与一位长者争辩,只好低头不语,以沉默相抗。

王玙母亲走后,江娘子从厢房走出,轻声垂问。

锦屏,你若不想去,现下回了慕容垂也不碍的。

不了,我意已决。

她在我身旁坐下,口吻流露浓浓担忧:你既不是王玙外室,何苦定要牵扯进来?

或许,是他于我有恩吧。

我诚实道:再说乱世之中,我无父母丈夫怙持,早晚一死,还不如去救王玙,不过拼死一博。

这之后,也许我能再借一借王家的势,好歹能混个老死。

你!唉……

见我并不动摇,她在原地转悠了半晌,忽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从贴身的香囊中取出一物,悄悄塞到我手心里。

你拿着,此物或许可救一命。

第三十四章

五月,暮春。

天意不祥,致王师溃败,王玙为胡羯所俘。

此时胡人已连下十城,唯有士族盘踞之南不敢妄动,因此大单于扣下王玙后,四处寻找让他屈服的手段,美人异士,狂客谋臣,流水价地送去,极力行诱降之事。

这夜,城外又送来一美人,自言乃王玙爱妾,出奔来寻情郎,因有王家人从旁佐证,单于见之大喜,连忙唤侍女为美人洗风尘,梳高髻,打扮得妖妖娆娆地送去王玙居所。

这个美人,自然就是我。

为了让我下死力策反,大单于甚至允诺事成之后,要封我为女相国,也不知王玙得知此事,会怎样地嘲笑于我。

拾级而上,灯火长明。

在两行侍人的带领下,我裹着一件大氅,进入重重纱帐之中,那熟悉的身影就躺在深处,双目紧闭,似已熟睡。

无论何时,王玙坐在众人当中,总如珠玉在瓦砾之间。

而我见过他许多模样,盛气凌人的,冷面嘲讽的,从容都雅的,却不包括今天这副濒死的面貌。

奄奄一息,面若金纸。

再看床边小几上摆着诸多食器,美酒佳肴,完好无损,榻下小婢怯怯地望着我:王郎君不饮不食,今日,已是第四日了。

我明白了。

王玙以一种极惨烈的方式,选择了以身殉国。

王玙,王玙!

此刻我跪在塌边,不断在他耳边呼唤名字,对方却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我连忙向小婢招手:水来!

那小婢连忙端来一盏雪白牛乳,看着还很新鲜。

我将牛乳凑到那苍白的唇边,尝试向内倾倒,可他阖目抿唇,牙关紧咬,牛乳很快顺着嘴角溢出,流得满襟都是。

一狠心,我将牛乳倾倒入口,并不断以口哺入。

王玙,你醒来!

你醒来啊!

终于,在整整泼洒了三四盏牛乳后,怀中人发出一声呻吟,双目微微翕动。

我喜极而泣,捧住他的面庞不住流泪。

而对方昏沉的眼中,流露出的是犹豫,是疑惑,更是爱恨交织的悲喜。

我见他极力想要说话,便将耳朵凑到他翕动的唇边,却听他声声迷惘,字字含悲,一直递进我心里。

为何……

为何穷途末路时……

我身边总是你……

对此,我唯有小声嚅嚅:也许只有这个时候,郎君才会需要我吧。

闻言,王玙凝视着我,眸中似流转着复杂感情,又似蕴含着千言万语。

忽地一展大袖,将我紧紧搂在了怀中。

第三十五章

我贴身服侍了王玙一天一夜,他终于恢复了元气,能够自己进食一些汤水。

借口他需要静养,我将女御们赶出房门,接着便将香炉中的灰倒于盆底,用指尖陆续写下一行字。

慕容垂三日攻城。

王玙看完,点了点头,并无什么特别表示。

我虽心焦如焚,却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只服侍他又吃了些米糕,接着搀着他去廊外散步透气。

大单于早等在门外,王玙一见他,便肃容怠目,似不愿理会,我连忙从旁揖礼:大王,我家郎君尚有不适,还请宽容几日。

大单于面色几变,终于还是忍了口气,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眼见人已走得看不见了,我忍不住咬牙:王玙,你就不能忍上三天?

对我的惶恐,王玙报以微微一哂:放心。

我王家盘踞江南,数十万子弟一呼百应,如此局面,他怎舍得杀我?

说完,便一晃膀子摆脱了我,径直往前方高台走去,一面走,一面支使我做事。

拿纸笔来。

然而,等我拿来了纸笔,本以为会看到什么机要的我,却看到对方一番挥毫,淋漓尽致地……

画了只老鼠。

瞧他落在胡人手里的日子,说不得比别院时还要悠闲,我忍不住出言相询:你为何如此喜欢画鼠?

他昂然而笑,一手指鼠:瞧,这小眼如豆,瘦瘦仃仃的,像不像你?

犹记讨金珠那日,他笔下那猫捉老鼠……

于是我虚着眼,望着他在那老鼠头上依旧画了只威风大猫,猫爪高悬,而老鼠在其下抱拳讨饶,状极猥琐。

王玙一气呵成后,便将墨画展示在我面前,颇有些志得意满:如何?

我:……

他见我似有不快,忽然便柔下了声音:怎么,如今胆子肥的很了,竟敢朝我下脸子?

我轻咳一声:没有。

说罢便也学着他的样子,拿了那笔在纸上乱画,王玙冷眼觑着我写了几个大字,神情越来越痛苦,甚至以手加额。

世上最煞风景之事,便是观美人写丑字。

我不理他,依旧笔下不停。

等了一会不见他嘲讽,转头再看,却见人靠在廊柱上闭着眼,竟好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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