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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天覃目光一顿,与俞氏那双精悍又犀利的目光对视了个正着。

对上俞氏的眼神。

伍天覃搭在交椅扶手上的那只手微微一顿,终是强忍着没有起身。

话说元宝儿直挺挺的跪在那里,一字一句开口道:“老爷,他们所言皆为属实,是马富贵那恶霸在厨房后头的竹林将我掳走了,他掐我的脖子,扇我的耳光,抓我的头发,还说要弄死我,是爷在为难时刻救下了我,后来马富贵见爷过来立马拿刀抵抗,两人对峙过程中爷为求自保才杀害了那恶霸,若老爷要升堂审问爷,小的愿意上堂为爷作证,还请老爷为小的做主。”

说到这里,元宝儿将额头朝着地上一叩,重重朝着头顶上的伍秉之磕了个响头,随即元宝儿起身将脖子高高扬起,露出脖颈上触目惊心的一圈圈掐痕,道:“小的身上的伤口便是证据。”

元宝儿跪在地上一字一句说着。

原本以为提到那恶霸,牙齿会打颤,精神会失常,却没想到再次提起昨夜之事,再次回想起昨夜种种画面时,他竟出奇的平静。

或许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梦魇均在昨夜,在那个结实的怀抱中一点一点消散了。

又或者,他的恐惧和害怕,于他的清白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元宝儿此时此刻义无反顾的出现在这里,脑海中想的只有一句话:只愿为他正名。

话说伍天覃看到元宝儿挺拔的跪在那里,虽跪着,可身姿无比□□。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忽而想起了被他打板子时候的那个元宝儿,小命都要被他打没了,鲜血染红了全身,可从头到尾却见他连吭都没有吭过一声。

他熟悉的那个狗东西又回来了。

伍天覃忽而觉得心口有些胀热,目光只一寸不寸的投放在那抹纤细却无比坚硬的身影上,看着看着,嘴角忽而微微扬了起来。

话说伍秉之的目光一寸不寸的落在了他的身上,将脚下那道身影死死盯着。

仿佛要将他的脸盯出一个洞来。

不知看了多久,只见他沉着脸,忽而冲着常胜等人摆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罢。”

常胜闻言,飞快看了伍天覃一眼,见伍天覃淡淡点了点头,常胜立马领着四喜杨三等人退下。

闲杂人等散去后,只见伍秉之神色再度一板,只冷不丁指着地上元宝儿的身影冲着对面的伍天覃一字一句深恶痛觉道:“所以,你将这无辜稚子从那马富贵手中解救下来,然后救着救着救到自己的床榻上去了?”

伍秉之咬牙切齿的开口质问着,而后目光一抬,死死盯着那伍天覃,痛心疾首道:“如此,那么你跟……你跟马富贵那恶霸又有什么区别!”

质问出这番话时,伍秉之已是极力的强压着怒火了,然而依然字字发颤,句句惊心。

只觉得胸腔正在一簇一簇的窜火。

要说说起方才马富贵一事,他还能强自镇定,那么提及起这一桩子,伍秉之却只觉得心魂巨震,心肺巨裂。

说完,他忽而止不住浑身怒火,只怒火中烧的将小几一推,瞬间,上头的茶具,器具顷刻被掀翻,碎了一地。

而跪在地上的元宝儿听到这里似乎愣了一下,继而一脸迷茫的扭头看了远处伍天覃一眼。

第177章

大抵是元宝儿的那双眼眸太过黑白分明。

一双大难过后的眼睛,依然清如明镜,不知世事。

伍天覃竟下意识地避开了那双迷茫无辜的眼睛,良久良久,只微垂了目光,握拳摩挲了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方淡淡道:“我不知道父亲在说些什么。”

伍天覃竟主动避开与伍秉之的对峙。

不想,伍秉之听了却瞬间竖起眉头,双目如电的大声咆哮道:“你少在这里装傻充愣,别以为你做的那些丑事我毫不知情,我是不是让你少跟你那些狐朋狗友们出去瞎胡闹,我是不是让你离楚家的那个不男不女的离得远远的,你往日里任凭怎么胡作非为,任凭如何日日在那凤鸣楼里头瞎搞鬼混,我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呢,你玩弄雏妓还不够,你竟还……你竟还丧心病狂,不知廉耻的玩弄起……玩弄起——”

伍秉之气得手指发颤的指着跪在底下那道单薄稚嫩的身影咆哮讨伐着。

然而一对上那双清澈无辜的双眼。

他都觉得没脸开口。

一时,气得将手指一挥,指向了端坐在交椅上的伍天覃字字咬牙道:“今儿个这桩丑事不交待清楚了,我要杀了你这孽障为民除害——”

伍秉之气得心肺乱颤。

俞氏见他捂着心口,疼得五官扭曲,又见他这次郁气入心入肺,是真的动怒了,一时心中焦急,立马给他端了杯茶,道:“老爷,有话好好说。”

伍秉之闻言气得要推开茶杯,却见俞氏这时凑过去在伍秉之跟前耳语了一番,便见那伍秉之皱眉看了眼俞氏,又板着脸扫了眼跪在脚下的那个稚子,最终目光一压抬,恶狠狠地盯了伍天覃一眼,良久良久,方强自压着心口,似信似疑的将茶接了过去。

俞氏见老爷咬牙忍着怒意,心下一松,不多时,只见她抬手理了理凌乱的裙摆,将斜歪的皱褶一一摆好了,方正襟危坐着,看向了一旁的伍天覃一眼,忽而目光一扫,冷不丁的落在了眼前跪在屋子中央的元宝儿身上,将人端详凝视许久,方一字一句缓缓开口道:“一码事归一码事,元宝儿,你在伍家无故被掳这件事上,是伍家看护不力,昨儿个这事我知怪不到你头上。”

俞氏说着,看了身侧银红一眼道:“红儿,你去库房支二十两银银子给他看伤抓药罢。”

银红立马领命着手去办。

“不过一码事归一码事。”

俞氏再次重复了这一句,说到这里,还不待元宝儿叩头拜谢,只见俞氏忽而语气一转,再次将视线落到了元宝儿脸上,将他定定看着,忽而语气一凝,随即面带了几分严厉道:“没有做错的事情,伍家段然不会无缘无故怪罪到你身上,可若做错了事情伍家也定然不会纵容,势必是要追究到底的。”

说到这里,只见俞氏忽而从衣袖里摸出一物,朝着地上元宝儿跟前一扔,一瞬间整个人变得盛气凌人,面目深沉了起来,只一字一句微微咬牙道:“这东西你可识得?”

说这话时,俞氏袖子底下的手掐作一团,深深的痛觉刺激着自己的浑身上下每一处皮肉,才能令自己保持着仅有的冷静,没让自己浑身发抖起来。

元宝儿起先还以为太太安抚老爷是为了要息事宁人。

毕竟,在元宝儿印象中,太太最是个和善之人,尤其她上回还说要为他寻找爹娘放他出府,简直是元宝儿心目中的活菩萨。

直到这会儿见太太脸色大变,看向他的目光像是一柄冰封的剑,活脱脱一副要吃人模样。

这目光瞧得元宝儿心中莫名一突。

一时顺着她的动作将头一低。

只见自己的跟前滚落来一团奇奇怪怪的东西。

那东西上头裹着一层白布,露出些红红绿绿的布料来,元宝儿一时没有瞧得清楚,正欲去拿,不想这时陡然只见一旁的伍天覃从中作梗呵斥一声:“别碰!”

元宝儿手一哆嗦,立马缩了回去。

偏头看向伍天覃,只见伍天覃眯着眼,噌地一下起了身,率先一步走到他的跟前,弯腰将他跟前那团奇奇怪怪的东西拾了起来,随手揭开一瞅,瞬间,便见伍天覃神色一变,整张脸变得阴沉郁结了起来。

下一刻,只见伍天覃眯着眼看向俞氏道:“这东西哪来的?”

俞氏闻言,只噌地一下从软榻上起了身,嗖地一下一把将东西从伍天覃手中夺了过来,而后朝着元宝儿脸上一扔,指着元宝儿的脸便怒目而视道:“你问他去!”

说着,还不待元宝儿反应过来,便见她将牙齿一咬,浑身打颤的指着元宝儿字字珠玑道:“我这人一贯心软,对底下的人向来宽容,便是有个小打小闹,小错小差的也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却惯出此等胆大包天,恶贯满盈的刁奴来,你说,你将此等妖魔鬼怪的脏东西弄进府来,你究竟是想咒谁,还是有其他哪门子别有用心的肮脏用意!”

说到这里,俞氏忽而一手揉着心口,脸色煞白。

话一落,忽又见她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高声大喊一声:“来人呐,给我搜,给我全院彻查,全府彻查,我倒要瞧瞧,府里究竟还藏了哪些腌臜东西!”

话说俞氏一声令下,立马有一群丫鬟婆子闯了进来。

这些人似乎早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见为首的一主事婆子立马上前禀报道:“太太,之前您吩咐过了,如今整个府里除了凌霄阁已全部彻查了一遍,只在三小姐院子里的一下人房里发现了个打小人的符咒。”

婆子将符咒奉上。

俞氏接来一瞧,见符咒上写着一个“死“字,瞬间眉头倒竖,语气暗恨道:“敢在禅丫头身边下如此毒咒,给我将那个烂了心肝的毒妇打上二十个嘴巴子发卖了。”

又指着眼前一群丫鬟婆子道:“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彻查整个凌霄阁,若有半处遗漏的地方,我拿你们是问!”

此话一出,十余个丫鬟婆子瞬间严惩以待散去,去往凌霄阁各个屋里彻查。

不过半刻钟功夫便见方才那主事婆子打门外神色匆匆赶来将翻出一物交到了俞氏手上,俞氏拿起那件东西一瞧,赫然只见又是一个棉布娃娃,而这只却只是个单个的娃娃,娃娃面孔狰狞,绿眼獠牙,十足瘆人,又见它肚子剖开,里头塞了一张符咒,将符咒打开,赫然只见符咒上头龙飞凤舞的画着咒语,咒语七绕八绕的拼写出了伍天覃的大名,再在上头用刺目鲜血写了四个鲜红瘆人的大字:不得好死!

俞氏看到这个棉娃娃,又看到娃娃肚子里的符咒,脸色瞬间发青发白,只哆嗦着手,指着那个主事婆子牙齿打颤道:“这是……这是从哪个毒妇屋子里头搜出来的。”

主事婆子立马指着跪在地上的元宝儿,气得咬牙道:“太太,这是从元宝儿从前住过那间屋子,打他床榻下搜出来的,发现时正垫着床脚呢。”

婆子话一落,便见俞氏双眼一黑,身子险些再度栽倒,伍天覃下意识地伸手去搀,便见俞氏歪倒在伍天覃身上,撑着一口浊气,死死揪着他的衣裳,而后扭过头去恶狠狠地盯着跪在地上的人一字一句气得心颤道:“你个烂了心肝的混账东西,我原以为你心思不纯,不过是想用些个下作的手段勾得覃儿神魂颠倒,鬼迷心窍,不想你小小年纪竟如此歹毒,你原是……你原是想要我儿的命,竟是想咒我覃儿去死啊!”

第178章

“老爷,你瞧,你瞧瞧,你瞧瞧这些符咒,这些鬼娃娃,这上头不单单有覃儿的名讳,还有着他的生辰八字,这些有损阴德的腌臜东西竟出现在了覃儿院里,这究竟是有多恨他啊,不单单要咒他去死,还想要勾得他……还想要勾得他往阴沟里翻啊——”

“我就说了覃儿不是那样的人,覃儿虽打小不服管,爱胡闹,可你什么时候看到过他做出这等荒唐事过,我就纳闷了,怎么半年前还好端端的,日日吵着闹着要将凤鸣楼里的那个名妓凤芜姑娘纳入府来,怎么这一阵不见了动静,感情是覃儿身边出了这些邪魅脏事,这才导致覃儿这几个月来被鬼迷了心窍了。”

话说俞氏气得浑身发抖的将手中的棉布娃娃递到了伍秉之跟前。

伍秉之看到眼前的这些腌臜东西,亦是脸色铁青。

他虽为一城之主,一朝父母官,并不信这些神神鬼鬼,可到底是些阴毒之物,虽暂且无害人之举,却已满身怨气,有了些害人之心。

伍秉之虽往日里瞧不上他这混账儿子,可看到这些阴毒之物时,依然止不住背脊发凉。

他只噌地一下将手中的那道符咒撕碎,又怒火中烧的命人赶快将这些恶毒东西全拿下去焚烧了。

这时,见一旁的丫鬟婆子磨磨蹭蹭的不见动静,伍秉之目光一扫落到了跪在地上的那个鼻青脸肿的小儿身上,原来这时只见他低着头,呆呆地拿着那一对棉布娃娃正在愣愣的看着,伍秉之顿时朝着那些婆子呵斥一声:“还磨蹭什么,还不赶紧拿去烧毁了。”

伍秉之一声呵斥下,主事那婆子浑身一抖,立马上前两步将元宝儿手中那一对缠绕在一块儿的棉布娃娃娃抢夺了过去。

元宝儿此时整个人还有些愣愣的,有些缓不过神来。

被夺走的正是之前送去正房院里的那两个脸对着脸抱在一起的两个棉布娃娃,俞氏方才甩在了他的脸上,元宝儿捡了起来,一瞧,只见那两个娃娃模样瘆人,用银针穿插着交织在了一起,其中一个娃娃服饰华丽,看模样穿戴似那伍天覃的模样,而另外一只娇小些许,身上的衣着打扮寒碜不少,然而,元宝儿一眼就认了出来,另外那个娃娃是按着他的模样缝制的。

一个是伍天覃,一个是他。

他们两个紧紧缠绕在了一起。

元宝儿一直呆呆地盯着,直到娃娃被夺走。

正发愣间,这时,只又见那俞氏指着元宝儿,眼露寒光,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你为何要诅咒残害我儿了,是因为覃儿之前罚了你对不对,是因为覃儿上回一板子险些将你给打死了,所以你对他怀恨在心对不对?”

俞氏咬牙切齿的指着元宝儿厉声骂道:“你便是再恨他,也犯不着做出此等阴损之事儿啊,他虽打了你,却也悉心照料了你数月,你便是再心怀不满,也犯不着用此等缺德肮脏的手段啊!”

俞氏说着说着气得连连捶胸,末了,眼圈嗖地一红,冲着一旁的伍秉之咬牙切齿道:“老爷,你是不知道,这个元宝儿正是半年前去了覃儿院里的,一去了后便闹得整个凌霄阁动乱不堪,听说不单单调戏院里的姑娘,偷藏丫头们的私物,甚至还跟厨房西院那些人一道赌钱,日日闹得整个凌霄阁乌烟瘴气,不得安宁,听说被覃儿罚了几遭跪,还有好几回传到了我的耳边,险些被我给打发走了,我原先见他年幼,又生得讨喜,便心软了几回,不过告诫了一二,不料转眼间便又惹得覃儿大发雷霆,三个月前听说被覃儿打了板子,险些丢了条小命,彼时我心软还送了些药材过去,不想竟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定然是因着这桩子事儿对我覃儿怀恨在心,这才心生了歹念,一用这等毒辣手段诅咒覃儿性命不成,再用这等腌臜不轨的心思勾引覃儿,这才险些酿成了这等苦果,我好好的覃儿可万不得让这些邪性攻心的妖孽给害了去啊——”

说着,说着,只见那俞氏骤然眯着双眼,死死盯着远处的元宝儿一字一句厉声道:“元宝儿,你在伍家行如此悖逆妖孽之事,按照大俞律例,若有行此等妖魔巫邪之事害人的,可是要被施以火刑的,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可还有何话要说!”

俞氏字字珠玑,看向元宝儿的目光凶厉又狠毒。

与元宝儿印象中活菩萨似的太太模样相去甚远。

元宝儿被她指着鼻子大骂时,只见太太嘴巴一张一合的,似有千万支毒箭从她嘴里喷射出来似的。

元宝儿愣愣的看着。

太太的意思是,这几个棉布娃娃是他做的?用来诅咒大鳖怪的?

还是,还是,还是说他用了巫邪之术勾引大鳖怪?

元宝儿有些没听懂,又好似听懂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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