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络角星河菡萏天,人间欢笑设红筵。

衍宗山下的集市村落如同星子洒落,相距不远却零散,而再往南二十里,则是离宗门最近的渭州。

渭州地势低垭,多湿地,多湖泊,故而整个州城都建立在水域上,出行往来以船代步。

月上枝头,人们将湖灯放入几条主干河中,五彩的花灯全部堆积在水面上,不远处摇摇晃晃的乌篷船一来,便破开了这明光璀璨的灯路,花灯在水中打着转,又在船后重新合围。

白日里我们本是说去山下集市逛逛,结果在山脚遇到厝奚,他说既然要过乞巧,不如来渭州,总归也不算远,所以本来的集市叁人行变成了现在的渭州四人行。

此时墨衣的刀修抱臂立在晚风中,目光飘在花灯上,也不知在想什么,一动不动的,整个人似乎都成了石像。

河边青砖砌成的台阶上,韶音正撩起裙子坐在边缘,一双脚踩进水中,朝我招呼道:“寥寥来呀,河水凉凉的,好舒服!”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现在的装扮,拒绝了她的提议:“不了,我难得穿这种衣服,要做端庄的美人。”

“寥寥若是喜欢这样的衣服,往后每日我都为你买一套,各式各样天天换着花的穿,不必心疼。”

宿华微微垂首,凑近我耳边小声说道。

青年的鼻息打在我耳侧,我摸了摸痒酥酥的耳朵,看他的表情就像是在看昏君:“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法外狂徒张叁?”

宿华:“寥寥这是何意?”

“就是来钱快的法子都在刑法上。”

宿华微微皱起眉头,努力去理解我的话,而我突然生出点无人懂梗的惆怅:“算了,你不懂。”

青年轻轻啊了一声,低笑出声:“我好像有些明白了……我不是法外狂徒张叁,我是这些年断断续续存了些积蓄,虽说比起别的大宗门亲传弟子来说有些不够看,但是为你每日一件新衣,还是没问题的。”

这些年我的月例与任务报酬全都用来给明水涯还账了,以前的一丁丁余额则给了宿华让他帮我管账,免得我哪天突然饿死。

而宿华的月例与报酬我从未过问过,他和我这么多年都是闷头修行,衣食住行上堪称衍宗最节俭,结果现在只有我是因为穷所以节俭,对方其实有个富足的小金库。

见我表情复杂地看着他,宿华轻咳一声:“本就是为你积攒起来以备不时之需的……”

我甩了甩披帛,闷闷开口:“不要安慰我了,原来只有我是穷光蛋。”

韶音踩够了水,东张西望了一会,指着不远处停泊在桥边的乌篷船问我:“寥寥,我们要不要上船去?”

我自是满口答应,见我点头,宿华便去与船家租借,韶音也拧干裙摆,跟了上去。

“寥寥——快来!上船了——”

几人谈论了几句,韶音回头振臂唤我,我正准备过去,又停下脚步去看厝奚:“厝奚师兄?”

灯影重重,印在他脸上——与旁人不同的异域容貌与肤色,令刀修多了丝神秘感。

见对方无动于衷,我又唤他:“师兄?”

厝奚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也不知神思飞到哪重天去了,我没忍住伸手去拽他胳膊:“厝奚!”

这一声似乎是唤回了他,刀修身形微动,错开了我的手,在我头上弹了个爆栗:“没大没小,好好叫师兄。”

我捂着额头埋怨道:“我前两声都叫的师兄,你根本不搭理我。”

厝奚哼笑一声,转身往乌篷船去:“那就要怪你声音太小,我听不到。”

乌篷船不大,我们四人堪堪容下,宿华与厝奚摆着船桨,韶音拉着我站在船头,打量四处风景。

少女挽着我的手臂絮絮叨叨:“待会我们回山的时候,去买些巧果,若是穿不进针,吃掉也不亏。”

“唉……宗门哪怕除夕的时候也和往日一样,不挂灯不点炮的,真无聊,还是山下五光十色惹人眼。”

“我看看啊…下次过节便是中秋了,我要好好想想中秋该如何过。”

我一边听着,一边扯了扯松散的披帛,想将它重新迭进胸领里,谁知刚巧一阵风,竟把这轻纱制的橘红色吹脱了。

我伸手去够,却差了一寸,正打算捏个决,那披帛却落在一人手里。

对面也是一只乌篷,船头立着两个人,女子容貌娴静乖巧,如春雨中的一朵丁香般惹人怜爱,着雾蓝色坦领八破裙,通身衔珠带翠,富贵宝气。

身旁的少年穿着一身藏蓝色圆领袍,领口折起,头发用一条紫藤花色的发带束着,随着他抬头的动作,带尾滑落到肩头。

眼前这两个人,明明白白就是我实在不愿意见面的男女主。

赵渺渺手中捧着花灯,看样子是刚打算放入河中,而阙鹤捏紧了披帛静静看着我。

赵渺渺看到我虽有些惊讶,但依旧露出一个笑容来:“师姐,你何时来的渭州?”

她的又对着船尾的宿华与厝奚打招呼:“厝奚师兄,宿华师侄,许久不见了。”

厝奚懒洋洋地嗯了一声,而宿华则只是行了一礼。

赵渺渺又与韶音打招呼:“韶音小仙子,你好。”

韶音面上笑嘻嘻的,一开口便是夹枪带棒的:“你也好,折意仙子,你们两个人来过乞巧啊?”

赵渺渺面色不变,依旧端庄大方:“是啊,我早就听说渭川乞巧的河灯水面美不胜收,只是从前没有机会来看,今年有闲,便约了阙鹤师侄陪我一起来。”

韶音:“哟,还叫师侄呢?”

赵渺渺:“阙鹤是师姐的亲传弟子,我唤他师侄有何错呢?”

韶音:“确实没错,只是我看往日里折意仙子与这位师侄关系甚好,还以为会有更加亲密的互称呢。”

韶音这句话似乎踩到了赵渺渺的痛脚,她面上有些绷不住,便将话题转移到我身上:“头次见师姐穿这样的衣裳,甚是好看,像是传记中以海棠玉兔为标志的瑶云仙子。”

赵渺渺今天怎么回事,往日里对着我只会露出各种委屈退缩的神色,今天这样倒令我不习惯。

阙鹤也是,从头到尾就一直盯着我看,像是要把我看出一个窟窿一般。

是因为我打断了小情侣之前的约会吗?

我拜拜手赶人:“不用恭维我,走了,不打搅你们了。”

下一刻船身一晃,阙鹤竟然跳到了我船上,少年将披帛递给我,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不打搅,我想与师尊同船,师尊会觉得打搅吗。”

我茫然地眨了眨眼,瞥了眼他身后脸色苍白的赵渺渺,不懂这两人什么情况。

“自然是打搅了。”

宿华放下船桨到了船头,微微侧身挡在我面前,从阙鹤手中扯过披帛,笑得如沐春风:“船只太小,只容得下我们,师弟还是回你的那艘船去吧。”

他缓缓开口:“一开始便不是同船人,哪有半道强插进来的道理?”

阙鹤也笑道:“师兄这么在意先来后到吗?是因为……对自己没有信心?”

宿华的笑容逐渐消失,他冷声道:“阙鹤,你没有后来居上的机会。”

赵渺渺唤阙鹤:“……阙鹤,师姐那条船上人太多了,你别去挤了。”

阙鹤抿着嘴不肯动,气氛突然僵持不下,这种莫名的暗涌让我无法理解。

船尾的厝奚一副吃瓜看戏的模样,见我看向他,只是轻轻点了点下巴,做了个口型:赵寥寥,乞巧快乐。

不知为何我竟然在这句话中品出一丝幸灾乐祸的感觉。

“师尊能与我同船吗?若是这艘船站不下我,那我们去另一艘船,好不好?”

阙鹤不再与宿华对峙,他看着我,表情有些忐忑又期待,手臂动了动,似乎是想来拉我,却是反应过来一样,像小朋友似的背到身后。

……今日七夕,原着中赵寥寥的死期,而杀死赵寥寥的那个人,正在邀请我与他单独相处,我真是脑子不清醒才会答应这种送命题。

我板着脸道:“回你的船上去,阙鹤。”

少年因为我这一句话,笑容有些僵硬,目光暗淡了下去,整个人都萎靡起来。

不行,好歹也是男主角,我刚刚是不是拒绝的太生硬了?

思及至此,我又道:“我们快要回宗门了,你与折意剑好好游耍,我们明日再见。”

等到明天,你就是与我无关紧要的路人,再也不见。

阙鹤低声重复了一句:“明日?”

我点头:“明日,我们明日再见。”

阙鹤深深地看着我许久,最后一声不吭地回到了赵渺渺的船上,却直接进了船篷里,留下赵渺渺尴尬地对我们行礼拜别。

那时我还不知道,我差点就没有了明日。

……

次日。

东方既白时,韶音着胡萝卜色上襦,湖蓝色齐胸破裙,发间别着珍珠青雀簪子,扒在门框边可怜巴巴地与我讲话:“走嘛,寥寥!”

我只觉得后背炸出冷汗,迟疑地打量四周,双指抚上额头,默念清明咒。

见我不搭理她,韶音叽叽喳喳着:“哎呀,今天可是乞巧节,我们一起下山去玩嘛,去嘛去嘛!山下可热闹了,左右也无事,我们一道去嘛,我们不是好朋友吗?好朋友就该一起过乞巧!你看我都收拾好了,我这么早便过来,专门带着我珍藏多年的首饰盒子来帮你打扮!你看嘛你看嘛,我一定会让你登上衍宗第一剑修美人榜!”

……是和昨天一模一样的话。

清明咒结束,我缓缓起身,披了外袍坐在桌边,韶音见此抱着首饰匣踩着小碎步跑进室内,坐在我对面,双手撑着下巴:“好不好嘛!”

我看着她娇丽的容颜,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脸蛋:“今日是乞巧?”

韶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呀对呀!我专门与师尊告了假来找你的,你可不要拒绝我,让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啊呜呜呜…”

少女假意嘤嘤哭着,我只觉得浑身冰凉。

这是什么情况?我明明已经下山过了一次乞巧,为何今天又是乞巧?

“寥寥~快答应陪我下山去玩!”

韶音晃着我的胳膊撒娇卖萌,我抓住她的手:“先等一下。”

“还等什么啊?”

“等宿华来。”

韶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哎呀,真是的,是我思虑不周,明白了明白了!”

我将倒扣的茶盏放端,沏上茶水,然后在心中默数。

“师尊,我进来了。”

青年怀中抱着那套玉兔海棠的襦裙,踏着清风而来,对着我露出温柔的笑意。

我起身走近宿华,看着他的眼睛,心中还抱有一丝希望:“昨日是何时?”

宿华微怔:“昨日是七月初六。”

那丝希望因为这句话而破灭了。

见我脸色不好,宿华将衣服放置一旁,担忧地问我:“师尊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我拍开宿华想探上我额头的手,下了逐客令:“我没事,我今天不出门,哪里也不去。”

宿华没料到我会拍开他的手,一时有些愣,而韶音也担忧极了:“寥寥,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摇摇头,指着门口道:“你们先出去吧。”

两人都有些无措,相互看了眼,才一步叁回头地出了房门。

待他们离开,门扉嘭的一声紧闭,我站在原地,捏了个决,金色的咒文在眼前浮现,又逐渐四散开来,最后如利刃般飞向房间各个角落,最后溃散。

不是梦魇……

捉不到魇的踪迹,这里也不是梦中。

这是现实,我确确实实回到了昨天,而且只有我一人回到了昨天。

门外传来宿华的声音:“寥寥,我已经劝韶音先离开了,发生了什么事?你刚刚在用寻迷落魂决?是有什么魇魔在此吗?”

我喃喃道:“若是有魇魔便倒简单了…”

我为什么会回到这一天?

是因为这天是我的死期吗?所以无法逃脱,必须在今日故亡才行?

“寥寥,究竟是什么事?你告诉我好不好,我与你一起想办法。”

宿华语气焦急,站在门外不肯离去:“……是因为今日吗?若你害怕,我便在这里守着你,哪怕大罗神仙来,也不会叫他们踏进此处一步。”

“——说什么傻话。”

我惊慌焦虑的心情因为对方的关切而缓解了些,可也仅仅是缓解。

我揉着太阳穴坐在桌边,盯着杯中茶叶,陷入沉思。

昨日一切都好好的,没有发生任何事,本该顺利度过…难道天道真会因为我这种18线小配角改变了命运而回溯时间?

不对,昨日发生了一件事……

我猛地抬起头,心跳愈来愈快,脑海中突然有了一个猜测。

宿华还站在门外,我扬声说道:“宿华,不用担心我,我们,明日再见。”

那个明日,我吐词真切清楚。

而随着最后一个字落音,眨眼间桌边的茶盏又倒扣在托盘中,紧闭的门扉大开着,少女在那里探头探脑:“走嘛,寥寥!”

原来如此……

我对着韶音笑道:“好啊。”

不是因为我的人生轨迹改变,而重复这一天,是因为故事主角的轨迹改变,所以重复这一天。

昨日,不,前日发生了一件事。

前日我们几人回到宗门时,已经是深夜,人还没到翠染峰,却突然接到了易雀师叔的传音玉佩。

对方语气急促,说阙鹤出事了,叫我速速去趟紫云丘。

待我与宿华到了地方,发现钰算子师叔,明道子宗主,还有赵渺渺也在。

阙鹤脸色发黑,汗流不止,躺在床铺上,胸口到肩头的地方有一团黑雾盘踞。

这团黑雾散发着阵阵阴气,令人不适,我问赵渺渺:“这是怎么回事?”

赵渺渺清丽的脸上还挂着泪珠,眼眶哭的通红,听我问她,哽咽道:“本来还好好的…我与阿阙在游船,他一直背对着我不说话,我以为他只是不开心……结果后来准备离船的时候我去叫他,才发现,才发现已经变成了这样……”

易雀面色凝重:“这是心魔。”

“心魔?”

我愣了愣,书中可没有这一段啊!

明道子摸着胡子,缓缓开口:“看样子……是心魔姬,或许是当初九重天秘境时,那妖魔从这处伤口潜藏进去,养精蓄锐到今日,开始蚕食修士的躯体了。”

这处伤口……是我当初那一剑。

我以为心魔姬早就死在我的剑下,没想到它竟然是顺着我的剑藏进了阙鹤的身体里,借此从秘境中逃了出来。

钰算子一挥袖,半世书从他袖口飞出,悬在阙鹤胸前,字符从书页中飘出,将那团黑气包裹住:“不能放任心魔姬肆意横行,若它吞吃掉阙鹤,必然会实力大增,本已封印千年的妖魔便又要祸乱人间。”

“钰算子师叔,你有没有办法救救阙鹤!”

赵渺渺眼看又要哭出来:“都怪我,若是我早些发现,就不会变成这样……”

钰算子略加思考:“办法有是有,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奏效。”

“师叔请说!不管什么办法,只要我能帮上忙,一定全力以赴!”

我见赵渺渺坚定的模样,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阙鹤会喜欢她了。

温柔,勇敢,善良,漂亮,对于常年被赵寥寥嫌弃打压的阙鹤而言,拥有这些品质的赵渺渺就好像从天而降拯救他的神女一样,令人心生向往与爱慕。

那厢钰算子掏出两根刻着符文的箸:“有一个办法,进入到阙鹤的心魔中,唤醒他。”

“只是…这件事很危险,很有可能你也会被拉扯进心魔中,而且对方也不一定会因为你的呼唤醒来。”

赵渺渺看了眼阙鹤,眼中泪花盈盈,像是在对钰算子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不怕,我已经失去过一个人,不可以再失去他了……”

我与宿华站在人群外,看着钰算子摆好入梦阵,看着赵渺渺坐在床边,一手紧捏符箸,一手握住阙鹤的手,做好了入梦准备。

我勾勾宿华手心,小声与他说道:“好像没我们什么事了。”

我们仿佛是专门过来见证爱情来的。

宿华也勾勾我的手心:“寥寥想回了吗?”

赵渺渺已经进入到了阙鹤的心魔里,她昏倒在床侧,却紧紧握着少年的手。

我当时以为有赵渺渺在,阙鹤必然会被唤醒,所以便回了翠染峰。

现在看来,赵渺渺失败了。

世界的男主角依旧昏迷不醒,所以原本的故事无法继续下去,只能不断重复他昏迷前的这一天。

直到有人能够打破这场轮回。

作者的话:

这一章又名《睡美人·阙鹤》,下一章就是梦境里阙鹤和寥寥亲亲了…很短,只有一点点,但是提前避雷吧……

本来想10号更新,结果为了和上一章凑万字,就没来得及…哭哭,我打字好慢啊qaq

不过也算完成了双章过万的约定了!

配图是新约的封面,我的寥寥女儿太漂亮了呜呜呜

冲鸭!!!努力完结!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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