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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世。
晨风温柔,吹落一树杏花。
宿华站在窗前合紧窗扇,伸手抚过落在桌面的花瓣时,突觉头痛欲裂。
手中动作一错,打翻了笔墨纸砚,桌面和衣袖上晕开大团墨色,青年就这样直直跌跪在地。
“嘶…”
宿华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攥紧成拳,眉间紧皱,过了几息才缓过来些,睁开眼睛,茫然无措。
“寥,寥寥……!”
青年撑着桌子起身,一撅一拐地冲出房门,却在看到院中杏树时愣住了。
他回身看了眼房间,又低头打量自己的装束,心里如急鼓狂跳,不可置信又欣喜若狂。
可当他指尖轻点,卜出当下日期,心又沉了几分。
向来妥帖整洁的青年,顾不得自己一身狼藉,召出飞剑便往论剑台而去。
论剑台上人群茫茫,宿华一眼便瞧见了站在一位少年面前的赵寥寥。
女修表情随性又倨傲,眼风一扫,便镇得周遭弟子垂头装鹌鹑。
他一时间分不清再度相见朝思暮想的人是何心情,一声“寥寥”脱口而出。
赵寥寥站在阙鹤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眼,忽闻有人唤她,皱眉往声源处瞥去,却见是宿华。
女修看清他的模样后愣了一下,也不管刚刚从赵渺渺手里抢下的新弟子,边往青年跟前走边问:“出什么事了?”
她自然地拉起宿华的手腕,轻搓他衣袖上的墨汁,将指心也染上乌黑:“怎么回事?”
宿华一下子哑了声,一瞬不瞬地看着女修,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在心里一样。
她的声音,她的体温,她身上凌冽的梅花香气,都令宿华心神恍惚。
赵寥寥听不见回答,抬手用手背拍拍青年的脸颊:“宿华?”
下一刻,她的手被捉住,青年的眼角浸出泪意,露出委屈又痛苦的表情:“师尊…”
……
宿华与赵寥寥御剑回翠染峰时,忍不住频频转头看她,看得赵寥寥莫名其妙,跟他开玩笑:“怎么,怕我掉下去?”
谁知这句话却似触了对方弱处,青年脸色煞白。
赵寥寥想起刚刚在论剑台时,他也是差不多的神情,不由得肃了脸,招招手示意青年跟上,加快速度往杏花小院而去。
待到了院中,赵寥寥从飞剑上跳下来,先一步进了屋,宿华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说吧。”
女修的目光如蝴蝶般轻轻落在他脸上,轻盈又不容拒绝。
青年却不知所措起来。
说?如何说?
说那个唤作阙鹤的少年,与她不知哪里来的仇怨,半年后会将她杀的神魂俱散?
说自己歆慕她已久,在她死后也跟着殉情,谁料再一睁眼,竟回到了开山收徒这一天?
可那些事情究竟是真是假,真是前世,亦或者幻梦一场?
见他抿着嘴不吭声,赵寥寥绕着青年转了一圈:“不愿意说?那让我猜猜……”
她凑近宿华,盯着对方静垂的双眸,勾起一抹笑来:“哎呀,该不会是因为有了师弟,就吃醋了吧?”
赵寥寥本以为青年会露出为难又害羞的模样,谁知他眼睫一颤,便定定地回她:“嗯,吃醋了。”
这下反而令她不自在起来,手指无意识地蹭着衣摆。
宿华平息了一下情绪,侧头看向窗外:“师尊突然便收了旁人做弟子,也不与弟子商议,怕是那位师弟更加招师尊喜欢,师尊厌弃我了。”
赵寥寥惊讶地反驳他:“本来就是临时起意,想回来跟你说的。”
“赵渺渺见到那小子眼睛都在发光,我就想故意惹她,这才收了弟子,但是也就是挂个名,任由他自生自灭好了,我可没有替别人养徒弟的爱好。”
女修眼睛一转,狡黠极了:“我要是再传出去些欺负他的话,赵渺渺不得又得扭扭捏捏地来找我说些没用的屁话。”
“好啦好啦。”
赵寥寥抬手拍了拍宿华肩膀,让他转过脸来:“你先去换身衣服,再将书桌收拾好。”
宿华微微侧脸蹭了蹭女修的手心,脑海里思绪万分,最终还是压下不表,神色温柔地应声。
应该只是一场噩梦。
噩梦罢了。
……
夏雨来的急促,雷电轰鸣,如游龙般划亮天际。
雨幕下,两道人影站在对立处——
衣袍被雨水淋湿,发丝也狼狈地贴在额头,阙鹤半跪在地上,以剑支撑着自己不倒下去。
对面的青年虽然是站着,但也如紧绷的弓弦一般,强撑一口气。
宿华先前在小重山秘境受的伤还未大好,便被赵寥寥时不时催着入一方席疗养,不过月余,对方也入了九重天秘境,待出来后急急接了新的任务令牌下山。
本与他约定乞巧那日回山相聚,可今日乞巧,常常聚少离多的两人,却不想此番便是永别。
青年啐掉喉中发咸的血,抬剑指向阙鹤额头。
灵力在剑身缠绕,只需他下定决心,下一刻少年便会被刺穿神识,灰飞烟灭。
但性格向来温润的青年,比起恨意,更多的是无措——
他颤声开口:“师尊的魂灯灭了……我追着她最后一丝灵气寻她,却追到你身上。”
宿华突然想起那个被他当做噩梦的噩梦,如今一切都如梦中一样,一一成真。
他向前一步,逼近阙鹤:“阙鹤,你竟胆敢弑师!”
阙鹤双手握住剑柄,吃力地想起身,却低估了这位师兄——毕竟是剑修第一大师兄,哪怕他重生一次,凭借上一世的记忆学习修行进度飞快,如今和他直对上,也是被打的毫无招架之力。
双膝又重重地跪在地上,少年放弃了起身的想法,仰头看着雨中的青年:“既然如此,今日要么你杀死我,为你的师尊报仇,要么我杀死你,让此事烂在泥里,再无第二人知晓。”
“……她哪里对不起你。”
雨水急促,水珠凝在宿华的睫毛上,顺着眨眼的动作落下来,像是涌出的泪。
青年问出了这个在那场噩梦中也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他不明白,不过是有名无分的师徒关系,怎么就会落的如此下场。
自己怎么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阙鹤沉默了一瞬,不愿多言,毕竟重生之事惊世骇俗,是他最后且唯一的底牌,若是轻而易举便交代出去,怕是后患无穷。
见阙鹤不言,宿华徒然放下了剑,收了灵力:“她在哪?”
阙鹤一愣:“什么?”
下一刻反应过来,对方问的是赵寥寥神魂四散之地。
阙鹤:“黑山的一处破庙里。”
黑山在十九州极东之地,与衍宗差了十万八千里,御剑而去也要好几日。
青年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去。
这便是放过他了。
阙鹤总算松了口气,卸力倒在地上,只觉得浑身上下痛的厉害,如同被千斤之力碾了一遍。
少年突然有些恍惚,他与宿华对上胜负不过两分,而赵寥寥作为宿华的师尊,修为理应在他之上,为何轻而易举地就让他掠了去?
而他杀她时,对方甚至没有反抗——
似乎是,早已厌倦了一般。
……
五日后,宿华的魂灯灭了。
第二世。
桌上摆了只烟青色的细口花瓶,里面插了几枝柳,被宿华不慎挥下桌时,发出粉身碎骨的响声。
赵寥寥从窗外探出头来,看看地上狼藉,又看看宿华:“好你个宿华,竟敢打碎我最喜欢的花瓶!”
说是最喜欢其实也不尽然,只是他上次下山时路过一处窑厂,亲自烧了这么一口花瓶,又折了春柳,回来带给赵寥寥,对方很喜欢,便摆在桌上,最喜欢的其实还是他的心意。
宿华怔怔地看着赵寥寥,女修在他的目光下,本来故作生气的表情也渐渐收敛:“哎呀我就这么一说……小心手啊。”
青年猛地蹲下身去捡碎片,指尖颤地不成样子,最后一把握住,任由尖锐的瓷片划破手中,血从指缝中涌出。
“宿华?!”
赵寥寥一惊,翻窗进来捉住他的手腕,掰开手指,将碎瓷都捡了出去:“你好端端的这是——”
剩下的责备却在对方的眼泪中吞回下肚。
赵寥寥伸手替青年擦了泪,声音软了下来:“哭什么呀?”
宿华张手将人抱进怀中,感受对方的温度,开口时语气哽咽:“师尊……”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青年这样脆弱的语气已经很多年不曾听过,赵寥寥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任由抱着。
过了许久,宿华才缓过心神,放开赵寥寥,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垂头道:“弟子失礼。”
赵寥寥:“……”
她露出一个受不了的表情,率先站起身:“好了好了起来吧。”
宿华未受伤的那只手揪住了女修衣袖,抬着头眼巴巴地望着她:“师尊可有收新弟子?”
赵寥寥:“糊涂了吧,半月后才是宗门开山收徒的日子呢,怎么,你想我给你收个师弟师妹?”
比上次提前了……
宿华不自觉揪紧了袖口,布料在他指尖皱成一团,惹得赵寥寥好奇:“昨日从山下回来时还好好的,今天就痴言傻语,莫不是在山下被精怪勾了魂吧?哎呀呀,这可不得了。”
她拉着宿华站起来,又抓着他的手瞧:“还不用灵气自愈?白白流这些血作什么?”
宿华抽回了手缓缓握紧,掌心中传来的刺痛提醒着他,这一切又重新来过了。
……
半月后,当宿华看到赵寥寥带着阙鹤进了屋,与他说:“喏,你要的师弟。”时,宿华费了许多力气,才忍住了将对方一剑击杀的冲动。
待到对方离开,他问赵寥寥:“师尊怎得就收了旁的弟子,先前明明答应过我不收的。”
赵寥寥道:“哎呀,还不是因为刚好瞧到赵渺渺喜欢嘛……就,一时脑热,便抢先她一步。”
女修说到最后有些食言的心虚,但看青年冷着一张脸,又理直气壮起来:“左右不过多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当块石头似的放角落就行了。”
但那并非普通的石头。
宿华眉头紧蹙,想告诉她这块无关紧要的石头,以后会变成压碎二人的大山。
可他张口预说,那些整理好的词句像是被无形之力阻挡,尝试数次都无法出声。
赵寥寥见他欲言又止,也有些不耐:“那大不了过几日我将他还给赵渺渺便行了。”
“弟子不是这个意思。”
宿华见她生气,忙忙道歉解释,又想起先前秘境之事,便与对方商议:“过段时间的小重山秘境,按照次序本该弟子去进,可否与师尊换个顺序,师尊去小重山,弟子去九重天?”
赵寥寥:“也不是不行……”
对上女修探寻的目光,宿华解释道:“那几日,弟子与钰师叔祖有些道义要论。”
赵寥寥不疑有他,自然答应。
宿华心事沉重,当即便去拜见了钰算子,思虑半晌,犹豫着问出重生之事。
“重生?”
儒修琢磨着这个新词,停下斟茶的手,敲了敲了桌面:“倒是新鲜,且令人怯怕。”
人生天地间,虚空中来,虚无中散,朝生暮死。
唯一能够打破这般天道铁律的,唯有修行一法,忍受修道之路的枯燥寂寞,最后破碎虚空,跳脱叁界外,方得长寿永存。
但若有人可以重来一次…不论他曾是何等人物,都将会引起所有修士的讳忌。
钰算子直言直语:“怎的突然问起这般惊世骇俗之事,莫不是?”
宿华:“是。”
钰算子捧着茶盏送进嘴的动作停了,他抬眼瞧了表情严肃不似玩笑的青年,抬指一挥,邀星殿二十八层门窗通通关闭,还在里的弟子都被阵法赶了出去,由顶层塔尖开始,金色结界瞬时覆盖了整座殿塔,隔绝一切。
做完这一切后,钰算子心音入耳:「详说。」
关于阙鹤的一切都无法倾告,但关于自己的事反而可以全盘托出,宿华将自己重生两次的事告知对方。
钰算子:「所以你觉得自己死而复生,其因果是何?」
宿华沉默了一瞬:「弟子也不知。」
钰算子把玩着茶盏,叁世书在他眼前飞速翻页,待顺逆两次之后,他点向其中一行字:「宿华,重生二字,无非便是重新来过,你心有执念不甘,所以才从天道手里偷得一线生机。」
「只是这生机如蛛丝,蜉蝣撼树罢了。」
宿华垂眸看着自己腰间,那里系着储物袋,最里面的夹层妥帖放着一条已经洗的发白的发带。
那是赵寥寥送他的第一条发带。
宿华勾勾嘴角,露出自嘲的笑容来:「蜉蝣撼树也好,自不量力也罢。钰前辈也说了,是我心有不甘,执念如此,到了这般地步,那便试试,能不能改了这天道,变了这命运。」
钰算子肃然:「逆天而行,当心粉身碎骨。」
宿华起身推开窗扇,瞧着外面春色满目,生机勃勃,开口道:“那这几块破骨头倒也划算。”
第叁世。
久年失修的庙宇发出难闻的潮湿发霉气味,少年身上的白衣被污血染红大半,这会被五花大绑地丢在角落,气息微弱仓促,伤的不轻。
佛祖像身上的金铝早就脱落,连身形都缺失了许多,但依旧眉眼低垂,慈目怜悯地看着庙宇中的二人。
宿华弯腰捡起蒲团上的发带,握紧在手中,起身瞧着佛像的与愿印,过了许久才开口:“阙鹤,一命偿一命,你总该是懂的。”
他转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年:“但你所欠的可不止一命,让你这样白白死掉,实属不够划算。”
阙鹤吃力的抬头,额头的血滴在眼皮上,让他有些睁不开眼:“我不欠谁的命。”
少年语气生硬:“因果轮回,我只是一报还一报,师兄难道要手刃同门?不怕道心受损,宗门责罚?”
“这些不劳你操心。”
宿华哼笑一声,将阙鹤踢上他的飞剑,往一处方向而去:“哪里需要我亲自来,这世间能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多的是。”
刚下过一场雨,林风中带着泥土的味道,宿华目不斜视地御剑而飞,阙鹤被绑在剑尾,枝丫拍打在他脸上身上,不多时便划数道破口子,看起来好不狼狈。
宿华听着对方皮肉被抽打时打出的啪啪声,心中那股暴虐感终于些微散了些。
他又失败了。
上一世,明明已经调换了两人入秘境的顺序,可是最后的结果依旧与第一次一样。
明明时时刻刻盯着对方,不让她离开自己视线一瞬,但在那一日,不知怎的就断了联系,待他惊觉时,便是钰算子传音给他,赵寥寥魂灯已灭。
到底要他怎么做才好?
到底要要做出多少变数,才能将此事改变?
那根蛛丝,真能承担起一个人的性命吗?
而现在是第叁次了。
他一睁眼便是乞巧,来不及多想提剑往黑山而去,紧赶慢赶,却还是迟了一步。
白雪崖巨石苍白怪异,常年的熔岩高温令此处了无生机,走动间带起一层烟尘。
阙鹤被绑着如狗一般拖拽,这位众人眼中温柔体贴的大师兄,对待他的方式及尽羞辱。
杀死赵寥寥,是他从重生那日便明确的目标之一。
他有长生大道之志,怎可因小人暗算而身陨道消,不如早早地将隐患除去。
再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前世并无任何对不起赵寥寥的地方,是她妒恨成性咎由自取罢了。
但这位师兄……
前脚赵寥寥的神魂刚散,后脚便赶来,出剑的速度快到令他看不清,毫无招架之力。
呛人的硫磺味让少年咳嗽起来,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哪里。
宿华将他从地上提起来,踢了脚悬崖边的小石子,看它滚进熔浆里化作一股白烟:“将你挂在熔岩上叁尺,在绳子断掉之前,日日忍受灼热之苦,师弟觉得这个死法如何?”
对方语气冷漠残酷,阙鹤听地心惊肉跳,下意识开口:“你知道?”
知道他曾在此处被赵寥寥推下悬崖,因此才机缘巧合重生!
宿华这才抬眼看他:“知道什么?”
阙鹤自觉说错话,抿唇不语。
谁料对方却因他这句话沉思起来,面色变幻莫测,看着他的眼神像看一个试验品。
下一刻,他便被丢下山崖!
第四世。
衍宗山下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只因再过一月便是衍宗开山收徒之日。
届时便有众多拥有灵根的求仙之人跋山涉水前来,只求通过宗门试炼,正式成为仙家弟子。
因试炼时间长久,还有许多人提前来侯着,商贩们便乘此机会做起生意来,吃穿住行应有尽有。
修士辟谷,凡人却不用,此时正是饭点,各个小吃摊前挤满了人,其中一位少年用手肘碰了碰同伴:“诶,阙鹤,猪脚卤肉饭啊!好香,你真的不吃?”
“不吃。”
阙鹤皱皱眉头,又抬眼去看山前望不到尽头的九千九百九十九阶,忍了忍还是劝说同伴:“要是想做修士,要少贪口欲。”
“不是吧阙鹤!你还没做修士呢,就开始学人家仙长的做派了?”
同伴一脸嫌弃的表情:“再说了咱们还不知道能不能选上呢,但不论选的上选不上,总不能亏待自己的五脏庙嘛~”
他端着碗深深地嗅了一口气,边吃边拿着筷子指指点点:“你瞧天边那位御剑的仙长,玉树临风,仙气飘飘,体格修长,一看就是吃了很多饭菜的,你要向人家学习……咦,是不是朝我们来了!”
山下有宗门弟子也瞧见,性格活泼的忙忙唤道:“宿华师兄!你下山历练回来了吗?这次去了好久呢,可有什么收获?”
宿华下了飞剑,一边点头应声,一边往阙鹤的方向走:“是有收获。”
他站定在阙鹤面前:“阙鹤?”
阙鹤瞧着眼前的修士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了危机感,同伴激动地掐住他的胳膊,替他回答:“是是是,仙长,他就是阙鹤——”
下一刻,同伴兴奋地表情凝固在脸上,形成一个滑稽的表情。
银白如雪的剑身毫不犹豫地刺穿阙鹤的心口,握着剑的修士面不改色,甚至又抽出刺了一剑。
周遭所有人都震住了,一时忘了反应,直到有修士惊叫:“师兄,你这是在做什么?!”
当众刺杀凡人的宿华站在原地不为所动,甚至称得上好整以暇。
他瞧着少年脱力跪倒在地,气息越来越微弱,然后——
如同画卷褪色,声音消失了,色彩消失了,所有人像被墨晕染散了般,一切皆无。
原来如此。
宿华想,这便是天道之人。
……
第五世。
第六世。
第七世。
青年在不同的时间线重生,他一次又一次地去挣扎改变,又一次又一次地失去。
他踏遍十九州,查阅世间所存书籍秘法,进了大小千万秘境,寻求宝物法器,只求生机半分。
却没有一次成功。
夏日晚空,他与赵寥寥坐在屋顶,一人一盏,对饮月下。
“再过几日便是乞巧,师尊可有想要的礼物?”
宿华轻声问赵寥寥,看她喝得一张脸殷红,眼神迷茫,无害又可爱,心中酸软的不像话。
“……有啊。”
赵寥寥看着宿华:“有好多好多想要的东西,但是我最想要的——”
她抬手捏了捏宿华的脸:“便是宿华好好的,身康体健,这样就可以陪我很久很久了。”
宿华微微侧脸,蹭了蹭女修长着剑茧的掌心,笑眼泪盈:“好,我一定会陪你很久很久。”
……
不知是第几次了,次数多到他数不清,也不愿去数。
赵寥寥死了,他便去杀阙鹤,阙鹤死了,这世间便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重来一次。
但他总是记得。
一次次的记忆在脑海中储存的太多,都令他有些混乱——这些都是真的吗?或者说,他真的不会被逼疯吗?
而他不知从何而来的预感,那根蛛丝越来越细了,岌岌可危,或许撑不住再一次重启。
他不过是个有私心杂念的普通人,他唯一的念头只有和赵寥寥在一起。
在最后一次闭上眼睛等待重启时,青年封印了自己重生数十次的记忆,只留下一个小小的缺口。
若这是最后一次,他想用最赤忱的感情,最单纯的想法,和对方走过这一次。
……
叁月杏花开的正好,微风一吹,花瓣便晃悠悠地飘落在青年的鼻尖。
立在树下的青年端着茶盘,突然回过神来,想到赵寥寥刚刚匆匆忙往论剑台而去,不知为何突然心慌了一下。
他犹豫了一瞬,终是放下茶盘,召出飞剑。
待到论剑台,刚一落地,便见女修站在台中央摇摇欲坠,宿华连忙冲上前接住她,将其抱进怀里。
似是失而复得。
似是久别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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