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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丹一身蛮力,武艺也卓越,没了那铺天盖地的箭雨压制,和兵卒近战瞬间显得游刃有余。

沈彦之再次让弓箭手们对准他放箭,喀丹直接拿身边围攻他的将士做掩护,逼近沈彦之。

亲随看出喀丹的意图,劝沈彦之:“王爷,您快撤离鹿门,鹿门已经守不住了。”

沈彦之非但没走,反而夺过了一旁弓箭手手中的弓弩,远远瞄准喀丹:“今日不是本王死这里,就是他喀丹死在这里。”

那一箭准头极好,却还是叫喀丹拉过一名同他近战的将士替他挡了箭。

亲随急道:“王爷,喀丹武艺超群,绝非泛泛之辈,鹿门城防本就不甚坚固,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沈彦之拿着弓弩,解下自己身上厚重的大氅丢向一旁:“你们带人撤,严守鹿门之后的城池。”

亲随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猛然听城楼上传来一阵欢呼声,原是城门已叫北戎人撞开一个缺口,北戎军正要大举进攻时,雷州的谢家军从后方杀入了北戎军团,牵制了北戎后方兵力。

又有探子狂喜奔来:“报——江淮援军距鹿门已不足三十里地!”

沈彦之似乎怔了一下,立在箭楼上,宽大的袖袍被寒风吹得鼓起,让他清瘦的身形看起来也挺拔了几分。

他面上似嘲非嘲,似讥非讥,又有几分解脱般的轻松:“来得真快。”

被困在瓮城的喀丹已然成了一头困兽,他凭一己之力,生生在人堆里杀出一条血路来,那条血路的尽头直指沈彦之。

底下的兵卒看着喀丹逼近,握刀的手都已止不住颤抖,沈彦之却还像个没事人似的站在原处,不紧不慢用手中弓弩对准了喀丹,和他那身金红的官袍过分违和的,是他腰间那个被摩挲得起了毛边儿的破旧荷包。

他似从一开始出现在这里,就在等和喀丹之间的一场终结。

第147章 亡国第一百四十七天 终篇

太阳挂在天上只是一个圆盘大的白影儿,鹿门城门前的旷野,已遍布北戎兵卒。

第一支从后方夹攻的谢家骑兵已经撞了上去,大地在震颤,战马奔腾的声音和杀吼声甚至淹没了隆隆战鼓声。

北戎的骑兵阵在大军前方,后方的是步兵阵,骤然被突袭,来不及调转阵型,北戎人的步兵阵很快被冲凹陷进去一块。

步兵方阵的北戎将领很快反应过来,大吼:“是谢家骑兵!前队变后队!列盾墙!掷矛手和弓箭手准备!”

被冲散开的北戎兵卒很快分成两队,竖起巨盾,漫天箭镞和飞矛如蝗虫向着谢家骑兵猛扎了过去,不断有骑兵中箭落马,却也不断有人从后边填充上来。

骑兵们嘶吼着,咆哮着,全然将生死置之度外,踏着同袍的尸体,也誓要杀向这群进犯他们河山的蛮贼。

谢家铁骑,是这几十年里唯一能在战场上正面和北戎骑兵拼杀的骑兵,他们不仅悍勇,也不怕死。

北戎的步兵阵应对得格外吃力。

谢家骑兵冲杀到了盾墙前,也毫无停歇之意,反而借着战马的冲势纵马跃起扑向巨盾。

盾墙后面刺出无数长矛来,打头阵的骑兵连人带马被戳成了个血窟窿,鲜血迸溅,倒下去时却也顺势砸倒了横在跟前的巨盾。

他们用自己的死,为身后的同袍开路。

千军万马踏来,北戎兵卒来不及重新竖起巨盾,就被迎面冲来的战马活生生撞死,踩踏成泥,北戎步兵阵彻底挡不住谢家铁骑的冲锋。

北戎十五万大军组成的是个“凸”字形大阵,前边是攻城的前锋军和列阵威慑城楼上陈军的骑兵阵,后边则是大阵套小阵组起来的步兵大方阵。

被簇拥在大军最中央的一辆楼车里,坐着观战的北戎单于和几个部落首领。

他们听见身后的厮杀声,转头往后看,老单于眼底满是风霜和沉寂:“那姓沈的还联合了谢家军?”

斥候兵答道:“据前线探子来报,雷州谢家军是在得知我们大军攻城后,才从雷州赶来的,貌似事先并不知鹿门之变。鹿门后方三十里地外,也有一支江淮楚军正全速赶来!”

这番话让楼车中几个部落首领都有些面面相觑。

老单于看着后方不断冲杀的谢家铁骑,眼皮上的褶子一层层堆叠着,他像是在叹息,又像是不解:“这些中原人呐……明明都是死敌,这种时候倒是不需要许诺什么,他们就抱成一团了。”

其他部落首领也一样不解,他们部落间也经常和各族发生战争,但只要不是本部族的,哪怕对方被灭族了,他们也不会生出一丝怜悯。

他们同意从凉州往南打,不再跟北庭谢家死磕了,也抱着几分他们不再找北庭的麻烦、北庭兴许就作壁上观的心思在里边。

但沈彦之那边分明没有跟北庭有任何来往,鹿门被围,北庭和江淮却都出兵了。

这群自傲的蛮人,头一回觉着,或许他们真的不懂中原人。

不过这点反思和感慨也到此为止了。

他们有十五万大军,草原儿郎更是个个都擅骑射,只要有足够的战马,步兵也可转化成骑兵。

而谢家精心养出来的骑兵,死一个就少一个。

在绝对的人数差面前,纵使他谢家铁骑再悍勇也是枉然。

老单于收回视线,下令:“骑兵列阵迎敌。”

北戎的步兵方阵被谢家军冲散时,列阵在前方的北戎骑兵也已借这点时间调过头来。

两方骑兵对碰,已在步兵阵中冲杀消耗了大量体力的谢家骑兵渐现颓势。

谢驰带着后续谢家军立在一处高坡上俯瞰下方的战场。

他们的那支骑兵队虽然仍在一往无前地冲杀,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对方的骑兵阵人数远胜他们,很容易就把他们的人马包圆了绞杀。

谢驰坐在马背上,铮亮的银甲上反射出没什么温度的日光,他面上一片阴霾:“选这么个破地跟北戎人打,鹿门挡得住北戎军就怪了,沈彦之最好是成功困杀喀丹,不然小爷进城后非把他脑袋踩进雪地里碾不可!”

鹿门只是一座小城,历来征战都不会把此地作为打攻防战的城池,毕竟鹿门往前就是凉州,凉州府堪称大楚西北门庭,城防之坚固不亚于羌柳关。

凉州若失,守军则退至紫荆关。

紫荆关和秦乡关一样,地理位置极为重要,易守难攻,一个位于西北,一个位于东南,都是攻进汴京的最后一道大型关卡。

眼见下方的那支谢家铁骑已快叫北戎骑兵完全吞没,谢驰慢慢抬起自己右手,他身后马蹄声雷动,不消片刻,黑压压的谢家铁骑又重新分割了这苍穹与山麓的界限。

他一马当先冲了出去,战马飞驰踏起一地雪沫子。

谢驰身子前倾贴在马背上,一手勒着缰绳,一手负在身后斜背一杆丈长的鎏金凤翅枪,破声大吼:“给我杀——”

他身后的谢家军随着他一起冲锋呼和:“杀——”

战马借助缓坡的冲势,万余人的骑兵阵跑出滚雷一般惊人的气势,引得北戎军中央稳坐楼车的单于和各部落首领都再次往后方看来。

这支骑兵像一把锥子,直直地同北戎骑兵撞上,然后锐利无比地撕开北戎骑兵的防线,义无反顾往前冲。

原本被困死在北戎骑兵腹地的那支谢家骑兵,听到战场上的呼和声,似乎一下子又找到了方向,也向着谢驰所带的那支骑兵靠拢。

老单于眯着眼打量下方战场银甲白袍冲锋陷阵的小将:“那是谢世安的儿子?”

谢世安正是连钦侯的名讳。

亲随道:“正是,这谢驰,在北庭军中素有小狼王之称。”

老单于说:“这身胆气和这身功夫,倒也没堕小狼王的称号,我儿喀丹若在,兴许能胜他。”

这话出来,楼车中顿时沉默了下来。

沈彦之在鹿门设宴,鹿门不过一座小城,又是李忠写的亲笔信,他们才让喀丹只带了几十个护卫便前去赴宴,哪想这竟是沈彦之的阴谋。

沈彦之就是要用一个鹿门,换喀丹的性命。

小小一个鹿门竟久攻不下,江淮援军离战场也近了,老单于已没多少耐心,收回视线后道:“传我令,率先攻破城门的前百名将士,赏十金,赐美人!斩杀那白袍小将者,赏万金!”

只要谢驰一死,眼前这支谢家铁骑必然没了主心骨。

谢驰所带的骑兵已顺利和先前冲入敌阵的那支骑兵汇合,他们把受疲敝的骑兵裹进队伍中央,呈雁阵继续往前冲杀。

视线里一眼望不到边的全是北戎骑兵,他们不能停下,一旦停下,就会被北戎骑兵彻底围死,只有冲散对方的阵型,才能有一线生机。

往日里他们冲散地方骑兵阵型后,自己这边的步兵会迅速围剿上去,把对方的骑兵困死在一个个步兵阵营里。

但这次谢驰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心有余力不足,哪怕他们把对方的军阵冲散了,因为他们后方没有步兵支援,没法困住被他们冲散的骑兵,北戎骑兵很快又会重新聚集。

饶是如此,谢驰也不敢停下,带着谢家军几番从北戎骑兵阵中冲出来后,又调头杀回去,牵制住北戎的骑兵。

鹿门已然是守不住了,他在给江淮那边争取时间,于紫荆关设防。

沈彦之把五万陈军全都堵在了鹿门,鹿门若破,北戎人便可长驱直下,直取汴京。

谢驰之所以对沈彦之恨得牙痒痒,其原因就在这里,沈彦之似乎算准了雷州和江淮不会不管这个烂摊子,才出此计谋困杀喀丹。

五万陈军守鹿门,又有雷州谢家军拖住北戎的骑兵部队,固然能为江淮军队在紫荆关设防拖延时间,但这不代表谢驰认同沈彦之的一意孤行。

……

鹿门的一场苦战,秦筝在收到前线急报后,带着大军火急火燎赶往紫荆关设防也是一刻没敢停歇。

她们之前怕沈彦之同北戎结盟,防线全都设在了株洲一带,现在得从头再来。

秦筝对军事尚不算太精通,但光听陆则和其他谋臣分析,也知道鹿门绝非应敌的上选城池,要死磕打坚守战,再怎么也是选紫荆关。

虽然北戎大王子的野心和武艺都盛名在外,毕竟这场调虎离山取大楚腹地的计谋就是他想出来的,可沈彦之诱北戎大王子赴鸿门宴,不惜赔上他自己的性命和权势也要杀北戎大王子,秦筝觉得他和北戎大王子之间怕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她派安元青领兵两万前去鹿门支援,一是为了让北戎那边误以为他们江淮、雷州、汴京的三方势力是倾巢出动了的,有所忌惮,也方便鹿门的残军撤往紫荆关;其二可以和雷州谢家军相互照应,不至于让雷州那边孤立无援。

秦筝自己则带着董成、杨毅二人,号召紫荆关当地百姓,和军队一起挖壕沟设陷阱。

楚承稷命人送回来的每一封关于应敌的信件,她都已烂熟于心,但明知大敌在一步步逼近的那种心惊肉跳感,仍让她指尖都止不住颤栗。

秦筝攥紧指尖,立在城楼上,看着远处被将士和城中百姓挖出的一条条壕沟,对着左右的人道:“陈军在鹿门可退,紫荆关却是绝对不能再退的。”

陆则说:“安将军的人马会先将北戎军引去沿途的山上兜圈子,且看这些山地能困死北戎多少人马了。”

秦筝眺望掩盖在雪雾下的淡青色群山,“把斥候营的人全派出去,二十里地为距,每隔两刻钟报一次军情,若见安将军归来,董将军即刻领军前去接应。”

董成抱拳应是。

……

鹿门。

残破的城门已经彻底挡不住北戎军的撞击,轰然倒地,被压在城门底下的兵卒来不及爬起,就被外边蜂拥而入的北戎军踩踏成一滩肉泥。

箭雨如飞蝗一般密密麻麻射向入城的北戎军,前边的倒下了,后边的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往城内冲,不消片刻,城门口处堆起的尸堆都快高过人头了。

城下是一场酣战,箭楼上又何尝不是。

喀丹天生神力,愣是徒手将箭镞扎入墙砖,以此借力攀上了箭楼。

他脸上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不过那血迹衬得他一双眼愈发嗜血凶残,面对飞向自己的箭镞,他随手拎过一名陈军当肉盾,就把所有箭镞都挡了回去。

另一只手拔出腰间的弯刀,切瓜砍菜一般,所过之处的陈军没有一具全尸。

前方的弓箭手们虽用箭对着他,却止不住地后退,身体抖若筛糠。

只有沈彦之端着弓弩,面色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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