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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义正正色:“当然是挖出来了!”

齐岷眼神审度,少顷后,道:“有劳程公子配合,撤。”

辛益不甘心,然而就眼前的形势,无凭无据,只能先行撤退,于是招手示意众锦衣卫离开。

程义正心知齐岷误判,冷哼道:“呵,齐大人这又是几个意思?”

齐岷不看他,径直往外:“还贵府清白。”

“你!”程义正见他非但全无一点愧疚之意,反而倨傲如此,恨得结舌。

离开禁园后,锦衣卫一行灰头土脸,及至偏僻处,辛益拎来被抓的那一人,训斥道:“墙内传来孩童求救声一事,是你编的,还是确有其事?”

那锦衣卫请罪道:“千户恕罪,卑职以为指挥使想要入园查看,所以……”

言外之意,便是临时胡诌的了。

辛益伸手要打人,被齐岷喝止。

“头儿,”辛益愁眉锁眼,说道,“眼下打草惊蛇,这案子再查起来,可就麻烦了。”

齐岷眉目不惊:“你以为那条蛇是刚刚被惊的?”

辛益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背后的人早已发觉他们在查孩童失踪一案,就算今日派去的那名锦衣卫没有被抓,结果同样如此,反倒是进去探了一番后,省得他们后面查错方向,徒费功夫。

辛益赧然,听得齐岷吩咐道:“派人巡查海岛各处岸口,看是否有船只进出,再查一下程义正身边的奴仆。”

辛益应是,齐岷又道:“林十二那边……”

微微一顿,齐岷抿唇:“可有消息?”

“今日没有,不过按照原计划,明日应该能抵达登州。”辛益看着齐岷的脸色,道,“要不要再传信问一下?”

齐岷看着花圃一处,道:“不用。”

辛益点头,安排身后众人行事,部署完后,见齐岷已阔步离开,忙跟上。

*

午后,聆涛苑。

秋风拂墙,落在窗棂上的婆娑树影沙沙而动,春白在外间给虞欢收拾行李,朝屏风后看时,能瞥见虞欢坐在靠窗镜台前走神。

日光淡薄,隔着窗纸渗进来,更被筛得聊胜于无,令虞欢的身影更显黯淡。

打从被张峰送回来后,虞欢便一直是这怏怏不乐的状态,中午的膳食都没用什么,午憩醒来后,整个人更沉默,往窗边一坐便是半把个时辰。

春白想起明日要走,大概能猜出虞欢内心郁结所在,低头收拾了会儿衣物后,忽然在官皮箱里发现一个有些眼生的木匣。

打开来一看,惊见匣里装着不少五颜六色的贝壳,春白这才想起来这是上回在云盘山里,虞欢从海边捡回来的宝贝。

心念一动后,春白捧着木匣,走向里间。

虞欢正拨弄着妆奁盒里的一支桃花漆纱冠梳,听见春白在喊自己,懒懒回头。

春白捧着个木匣凑过来,打开道:“王妃,上回您说这是给自个准备的生辰礼物,可奴婢数了数,只有二十三个,是不是少了一个?咱们要不要趁着今日没走,再去海边捡一个呢?”

虞欢看见木匣里琳琅满目的贝壳,眸底明显微亮,伸手拿出一块火焰贝。

贝壳色泽深红,扇壳里仍落着细沙,虞欢指腹抚摸过去,想起那天夜里在浪声起伏的海滩上,央着齐岷帮自己一块捡贝壳的情形。

——能劳烦齐大人帮我捡一块没有斑纹的贝壳吗?

——齐大人,再帮我捡一块红色的贝壳吧。

——齐大人,不是说贝壳里会有珍珠,为何我的这些贝壳都没有?

——齐大人,可以送我一颗珍珠吗?

指腹底下的触感粗糙而冰凉,像那天夜里的海风,一次次吹拂在面颊上。虞欢眼底的光芒亮起又熄灭,恹恹地把贝壳扔回木匣里。

“王妃?”春白忐忑。

虞欢淡淡道:“我不缺贝壳了。”

春白疑惑,虞欢看回镜台,把那支桃花漆纱冠梳一并扔回了妆奁里,关上盒盖。

春白低头,看了看木匣里沾着砂砾的贝壳,道:“那奴婢去把这些贝壳洗一洗吧,等回头有了安置的地方,奴婢便把它们串成风铃,给王妃挂在床头,风吹起来的时候,一定好听又好看。”

春白知晓虞欢不爱听“皇城”,便尽量回避那个词,仅提了“安置的地方”,见虞欢没说什么,松一口气,欠身告退了。

从屋里出来,春白朝院门口一望,守在那里的人仍是张峰。齐岷早上离开后,便一直没再回来过,春白心里清楚,虞欢的郁郁寡欢跟这有关。

借着出来清洗贝壳的机会,春白上前问道:“张总旗,指挥使大人今日不回来了吗?”

虞欢跟齐岷相处的时光,也就剩这最后一日了。

张峰说道:“园里出了些意外,大人正在忙,处理完后会回来的。”

春白颔首,想说什么,最后又憋了回去,走向松树底下的水池,开始清洗贝壳。

那天盛放匆忙,木匣里落了不少细沙,春白先把贝壳倒出来,用帕子擦净木匣,再从水里拿起贝壳,一块一块地清洗壳里的砂砾。

贝壳统共是二十三块,每一块的形状、颜色都不相同,有的是扇形,有的是螺形;有的大,有的小;有的颜色很深,有的浅似灰白。春白知道虞欢爱海,很小便有去海边玩耍的心愿,这些不一样的贝壳一定是她精心挑选来的。联想不久后便是虞欢二十四岁的生辰,春白推测,或许,每一块贝壳都象征着生命的一个年轮吧。

思及此,春白心头又蓦地一震——既然是二十四岁的生辰,贝壳又为何只有二十三块呢?

虞欢又为什么要说,她已经不缺贝壳了?

*

齐岷坐在弄影苑里听辛益汇报查来的情报,转头看时,窗外已夜色漆黑。

“总的来说,那些孩子应该还是被藏在园里的,就是不知道这观海园里到底还有什么玄虚,可以把十来个人藏得这样深。”

据锦衣卫查探来的消息,观海园这两日并没有船只离开海岛,辛益推测,那一批被绑来的孩童多半还被囚在岛上,就是不知被幕后凶手藏在何处。

“另外,程义正身边有个叫庆安的扈从有一些可疑。今日下午,岛外有信鸽飞来,接信鸽的人正是他。”

辛益汇报完这一点,便要跟齐岷讨论这叫庆安的会不会是案件的突破口,却见齐岷目光凝在窗外。

辛益纳闷:“头儿?”

齐岷眨眼,默了默后,道:“说。”

辛益已看出齐岷走神,略一犹疑,把刚才想说的看法说了。齐岷不置可否,沉吟道:“查一下观海园里的二管家。”

昨天在船上,那名目睹观海园贩运幼童的船工提过那一天园内的二管家在场,现如今,由于大总管抱恙,观海园里所有的事务都暂时由二管家负责,这一个人,的确是该查一查的。

辛益点头后,又听得齐岷问道:“几时了?”

辛益瞄一眼更漏:“亥时。”

齐岷沉默。

辛益想起什么,搓手道:“今日差不多就是这样,头儿要是累了,便先回屋休息吧。”

辛益边说,边偷瞄齐岷神色。今日离开禁园后,齐岷没回聆涛苑,午膳、晚膳都是在他这里用的,虽然原因是要查案,可辛益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齐岷像是刻意不回去的。

正说着,屋门被人推开,辛蕊捧着一盘新鲜的糕点走进屋来,朗声道:“齐大哥,累了吧?我叫人去后厨……”

齐岷不等辛蕊说完,起身往外。

“齐大哥?”辛蕊怔然,要追人,被辛益拉住胳膊,拿走了手里的糕点。

“二哥?!”辛蕊眼看齐岷走掉,不满地跺脚。

辛益拿着糕点走回桌前坐下,塞一块进嘴里后,点点桌面,示意辛蕊坐下来。

辛蕊坐下,一脸忿然。

“跟你聊一个人。”辛益开口。

“聊谁?”

“程义正。”

*

秋夜清寒,天边挂着一轮将圆未圆的月,齐岷从弄影苑里出来,朝着隔壁客院走,思绪被夜风吹得微乱。

两座客院相隔并不远,及至聆涛苑前,张峰行礼,齐岷示意他退下,走进院里后,下意识朝西厢房看。

屋舍里灯火昏黄,灯是外间的,里间槛窗后漆黑一片,人应该是睡下了。

心里莫名有一种空落感,跟早上在海边听见虞欢说“你跟他们一样”时的体验很像,齐岷敛眉,试图撇开这种感受,往主屋走时,忽听得墙角传来窸窣声。

齐岷侧目,看见一人在松树底下的水池边忙活,心跳蓦然加快,然而看清以后,那种不知名的悸动很快消失。

松树下的人是春白。

下午,春白把洗干净的贝壳放在水池边晾晒,这会儿便趁着虞欢睡下后来收,刚把贝壳放进木匣里,忽见院门口走来一人,一愣后,讶异道:“齐大人?”

齐岷收住脚步,看向她捧在怀里的木匣:“拿的是什么?”

春白低头看眼木匣,打开来,走上前给齐岷看。

“是王妃上次捡来的贝壳。”

天幕云层很淡,院里月光如泄,清幽皎洁,齐岷看见那一匣的贝壳,胸口蓦地微窒。

“王妃说,这是她送给自己的生辰礼,奴婢看贝壳上有不少细沙,便拿来洗一洗。”春白解释完,偷瞄齐岷一眼,“齐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齐岷看着那些熟悉的贝壳,脑海里回放过一些画面,那种窒闷感忽然愈发强烈。

“她的生辰……”

“嗯?”

似后知后觉,齐岷神色一瞬冷下来,抿唇:“没什么。”

春白讪讪,见齐岷走开,忙欠下身,等人走后,关上木匣往厢房走,及至台阶前,又被叫住:“等等。”

春白回头,见齐岷走夜色里走过来,挑开木匣,把什么东西放了进来。

春白只听得轻微一声细响,像是什么滚落,不及分辨,木匣被齐岷关上。

月光浓郁,齐岷神色却很晦暗,看那木匣一眼后,踅身离开。

春白莫名,目送他走进主屋,转身回厢房里去,关上门后,把木匣放在圆桌上,便要离开,又蓦地站住。

鬼使神差的,春白偷偷打开了木匣。

灯火荧荧,满匣贝壳如旧,春白拨开,清楚地看见火焰贝里躺着一颗又大又圆、又白又亮的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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