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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别重逢,一时不知道先说些什么。
倒是沈喻,见贾母身边的鸳鸯在旁边,略一思衬,便知道定是有些急事,便让黛玉自去忙。
黛玉也想起鸳鸯说父亲来了,便与沈喻别过,往贾母处去。
朱溪从院子内出来,对沈喻道:“今日林大人来,多半是为商议接林姑娘出府的,若是顺利,林姑娘说不得与我们前后脚搬出去呢。”
沈喻问:“林大人早便回京了,林妹妹怎么如今还在贾府住着?”
朱溪说了一番贾母留人的话,又道:“不说别的,这为省亲建的大观园倒是鬼斧神工,奇巧无比,林姑娘回家去,倒赏不着这美景了。”
沈喻道:“这理由倒新奇,拿元妃当筏子,我怎么听说元妃省亲时,更亲近的是那位薛姑娘呢。”
朱溪也对那位贤德妃有几分不满:“她看中宝姑娘这便罢了,她的喜好我们也没法置喙,只是林姑娘才华品貌都出众,她却非要踩一个捧一个,我那日也去看了看热闹,后来细细揣摩这位的行动,暗暗透出来的意思,很有几分让宝姑娘和宝二爷相配的意思。”
沈喻道:“这我们不必管。”
“我知道,横竖只要元妃没把主意打到林姑娘身上来,便是好的”朱溪倒十分明了沈喻的想法,“只是后头元妃还赏下一批礼来,林姑娘的身份论起来自然是贾府这些姑娘里的头一个,那位元妃娘娘却不会做人,短了林姑娘的礼,这一些个东西哪值什么,只是林姑娘面上却不好看,我便做主,把上次皇后娘娘御赐收进库房里的钗环配饰收拾了出来,给林姑娘送去带着耍。”
朱溪这是完完全全的向着黛玉做事,当然,得到了沈喻十分的认可。
沈喻心里默默赞她做事妥帖周到,却不知朱溪完全是把黛玉当成了未来的主母对待了,把黛玉看做了自己人。
随后沈喻回到院子里,正屋已经空了,碧饶已经放了籍出府了,沈喻身边得用的婢女只剩朱溪一个,本来朱溪问沈喻是不是再买一批小丫头进来,沈喻拒绝了,如今他本身便不习惯丫鬟的服侍,去边关两年,更不适应了。
何况,沈喻想起在扬州时,时不时便有身段玲珑、面容姣好的婢女爬床,探子、刺客应有尽有,虽没有坏了事,却搅弄的他心烦不已。
沈喻问朱溪几日能收拾好,朱溪说最快也要两日。
几个健壮仆役正在装大件,但沈喻屋里的精细物件,朱溪不愿让人进去搬,怕碰坏了,只领着几个灵巧的小丫鬟自己搬。
朱溪见沈喻拄在屋里,挺拔的像一颗松,但也十分碍事,便让沈喻外面待着去。
沈喻一边往外走,一边笑道:“不必如此精细,没什么要紧的物什。”
沈喻往外走时,路上遇着了香菱。
香菱正急匆匆往另一边走,一抬头看见沈喻,喜道:“林妹妹跟我说你回来了我还不信,现在可是真真见到了人。”
然后又恭喜过沈喻。
沈喻因问香菱急着做何事去。
香菱面上有些迟疑,含含糊糊找了借口搪塞。
沈喻见香菱不愿说,也不再多问,两人虽有一段救命之恩,沈喻却自知自己与香菱不算相熟。
不一会儿,又有皇帝来传召,沈喻匆匆进宫。
忙了几个通宵之后,沈喻才把手头的事情了结。
在此间插了个空,沈喻正式向贾府辞行。
贾府中人其实再想不到沈喻会升得这么快,两年一晃而过,沈喻不仅在北疆功勋卓著,更是甫一回京,便得皇帝授侯爵,成了京城里炙手可热的新贵,沈喻侯府的门槛快让上门拜访的人踩平了。
此时辞行,倒也无法阻拦。
这一日得以上朝,沈喻便在宫门口遇见了林如海,林如海穿一身紫色朝服,与户部的同僚相谈甚欢。
林如海也瞧见了沈喻,与同僚别过,便步履从容的朝沈喻这边走来。
自来文臣武将便不对头,见这两人聚在一起,周围的目光瞬间多了起来。
林如海朗笑一声:“去我府上?”
沈喻也笑笑:“自回京还没去拜见大人,失礼了。”
林如海道:“正好今日凑巧,便补上了。”
两人往马车而去。
在上车时,林如海不明显的踉跄一下,很快扶住车杆,面色没有异样。
沈喻看了林如海的膝盖一眼,若无其事的上了另一辆车。
到马车里,沈喻问:“林如海的膝盖是怎么回事?”
郑平江伸直腿,敲了敲自己的膝盖:“没什么大碍,冬日里被太上皇找茬,在雪地里跪的久了些,多少有了点小毛病。太上皇的手段也是越发低了,这般做法也不怕让其他人看了心寒。”
沈喻低声道:“他这是气急败坏了,林如海本是他一手提拔的,为他兢兢业业在扬州干了这么多年,一朝另投,把他在江南的布置打的稀碎。如今他在矮子里边拔高个,也只剩个贾雨村,还是个一心钻研名利的,没什么节操,不敢放心用着。”
“陛下既知道贾雨村是太上皇的人,怎么不把这颗钉子也拔了?”
“不急,贾雨村对陛下来说在明,若是拔了这个,太上皇再安排别的,可就是在暗了。”
郑平江揉揉脑子:“人不都说打仗的脑子直吗,怎么你竟你脑袋弯弯绕绕,想东西比我还明白?”
沈喻轻嗤一声:“若是打仗的不要脑子,那些兵法计谋是怎么来的?”
然后沈喻又道:“太上皇还有心整治大臣,看来是闲下来了,你看看能想个办法再给他找点麻烦。”
郑平江不伦不类抱了个拳:“表弟吩咐,我自当尽力而为。”
沈喻的身世郑平江知道的也不算晚,毕竟当初祝承熙找他把那襁褓的布料都见过了,祝承熙见瞒不住他,便干脆说了,郑平江看着吊儿郎当,却心内是个有成算的,嘴巴极严,祝承熙不方便的时候便让他给沈喻传消息,因此两人也熟了。
他此番是因为他兄长——如今已是郑国公的郑定原,逼他娶妻,甚至已让郑国公夫人在家里邀请了些年轻女孩子,他避之不及才躲了出来。
郑平江坐正了身子,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对沈喻道:“行了,不跟你说了,多谢你收留,但你如今去林如海府上,与我不顺路,让车夫在前面停一停,我悄悄下去。”
前面再过一个路口便是青楼一条街,郑平江的心思昭然若揭。
沈喻:“现是白日,青楼不开门。”
郑平江露出一个挤眉弄眼的笑来:“你去自然不开门,我却是有相熟的姐姐迎我呢。”
马车在闹市中只停了一瞬便又走动起来,人流接踵而过,并不曾有人发现。
郑平江下车后白庆上来,低声道:“这郑公子看着不太着调,怨不得郑国公要为他聘妻呢。”
沈喻道:“那郑国公怕是难以如愿了。”
马车最终停在林府门前。
京城寸土寸金之地,林府却伫立在官宦林立的庆元坊,沈喻下车后一怔,这样一看,林府与他的侯府相距极近。
从大门往里走,仆从不多,但井井有条,猝不及防之间,沈喻还见着了面色惨白,脸上挂着大大的黑眼圈,脚步虚浮的方怀。
忠伯拦住浑浑噩噩的方怀,指了两个下人把人领回屋里去。
沈喻问:“这是怎么了?”
忠伯看着远去的方怀有些慈爱:“快到乡试了,老爷觉得他到了时候了,便让他今年下场试试。这孩子心里压力大,怕给老爷丢人,便成了现在这样了。”
“现在他这样子,须得好好调节才行,老爷劝也劝了,不怎么管用,只看他自己想不想的开吧。”
沈喻也点点头。
林如海与沈喻没说几句,便有下人急匆匆的进来,附耳对林如海说了几句。
林如海面色变得严肃了些,对沈喻致歉:“户部新入账的一批银两收支出了差错,我得去看看。”
沈喻道:“林大人自去便是。”
见林如海匆匆要走,沈喻突然想起什么来:“今日林大人可是要接林妹妹回府?”
林如海突地想起这事,前两日他与贾府商量好了,黛玉先着人收拾着行李,然后在今日他休沐时去接黛玉。
只是这次户部的纰漏实在重要。
但贾府那边林如海也知道,他若不亲自去,定好的事情定然会再有变动。
林如海两难之时,见沈喻坐在这儿,想到沈喻素来极让人放心,便想把此事拜托给沈喻。
沈喻欣然应诺,并向林如海保证一定会将黛玉接回府来。
林如海却依然难以放心,忧心忡忡的去了。
这边,沈喻驾车往贾府而去,而贾府,也早有人在等着了。
这人正是黛玉。
黛玉与几个姐妹们话别,互赠礼物。
因为平日里宝玉最喜欢与这一种姐妹聚在一起,迎春便问:“怎么林妹妹都要走了,宝玉也不来送送?往日里他不是最愿与林妹妹亲近吗?”
迎春一语,倒是让这几个心知肚明怎么回事的人一下子卡了壳。
不同于迎春木讷,其余姐妹都是心思玲珑之人,自然知道为什么宝玉不在,只是,知道归知道,但没法说啊。
宝玉对黛玉的心思,几人都能看出来,但黛玉看着对宝玉与对他人一般无二,并不曾有什么特别之处。
如今黛玉要回家去,这是姐妹几个自林如海回京之后便早有预料的事。只是宝玉是听不懂这理所当然的道理的,一心只觉得姐姐妹妹都会一直陪他住在家里。
甚至前番,老太太娘家来住的湘云不过开了个玩笑话,说林家的船来接黛玉了,便引得宝玉魔怔了,还是后来听贾母再三保证林妹妹不走,才哭闹了出来,大病了一场。
若要让宝玉知道了这事,怕是更要闹个天翻地覆不安宁,因此上到贾母王夫人,下到凤姐探春,都是一心先打算瞒着宝玉的。
却不想事情坏就坏在那茗烟身上。
茗烟见贾府府外听着几辆车,上前打听,但跟着车来的无论是林府还是沈喻自己的人,嘴都很严,茗烟打听不出什么来。
这时出来的旺儿家的看着了茗烟,心里是一个咯噔。不免在心里骂人不省心的,竟让这个出来了,又要千方百计的哄人离开。
茗烟那眼珠一转,便觉得旺儿家的态度不对,明面上走了,实际上偷偷跟着旺儿家的探听。
这一听不得了,听得是接林姑娘回家的车,便立马去告诉宝玉。
宝玉彼时正在吃酥烙,一不小心噎着了,袭人连忙拍拍宝玉的背,又服侍宝玉慢慢喝了口蜜水,宝玉这才缓过来,捏着袭人的手,央着袭人喂他。
晴雯正巧路过,看着两人的样子,冷嗤一声,甩门出去:“这么多丫头里竟只有你一个贤惠人?越发不像样了,多早晚我把这事捅出去,看你能落得好。”
麝月拉住晴雯:“好姐姐,可别在这儿嚷了,你眼馋她,可不知上次宝玉陪你你撕那几把扇子的时候,她心疼的睡不着呢。”
“她心疼?是她心疼还是你心疼?你倒是事事比着她去干的,但已有了一个她,又谁稀罕多一个你。”
麝月脸色有些变了:“你惯这样不识好歹的,我不管你了,你自疯去吧。”
两个人不说话了,晴雯也觉得没意思,转身回去绣宝玉的衣裳去了。
这时茗烟进来唤宝玉,宝玉如同一阵晴天霹雳,打在头顶,什么都顾不得了,抹着泪往贾母那儿跑去。
茗烟见宝玉急的没穿鞋子,拿起宝玉的鞋子在后边儿跟着。
幸而不几步,宝玉便觉着脚疼,停下来让茗烟追上了。
茗烟蹲在地上帮宝玉穿鞋,宝玉站在原处怔怔的哭,眼神呆滞。
倒叫茗烟吓了一跳,后知后觉不该告诉宝玉。
但此时后悔也已经晚了。
黛玉正收拾妥当,向贾母拜别。
贾母搂着黛玉淌了几行泪来,黛玉看外祖母如此情景,自己也撑不住哭了。
贾母摩挲着黛玉,说着:“玉儿记着时时来看看我...”
黛玉一句一句都应下来。
正温情默默时,外面来报,接人的来了。
贾母本以为是林如海,没想到进来的是沈喻。
贾府的姑娘并宝钗等人都在贾母跟前坐着,一见进来的是个年轻男子,刚要躲闭,便眼觉熟悉,在定睛一看,正是许久未见的沈家表哥。
沈喻解释了一番林如海没能来的原因。
贾母一听,便立刻道:“女婿如今毕竟是三品大员,有事再正常不过,既这样,也不用麻烦你,改日再让女婿自己上门来接就是了。”
沈喻怎会不知贾母的意思,只是:“林大人把此事托付于我,我便不能失信于他。”
却说一直没说话的黛玉,本来见来的不是父亲该是失落的,却在见到沈喻时,莫名的又有些惊喜。
她听到这儿,细声道:“那我替父亲多谢大哥哥了。”
一句话把贾母的话按了回去。
贾母有些恼,虽不觉得黛玉是故意的,但贾母也更不乐意见到沈喻与黛玉关系亲密。
正在这时,宝玉跑了进来,抓着黛玉的胳膊:“林妹妹能不能不走?”
黛玉本应该觉得莫名其妙,却不由自主的,在这一瞬间鼻头一酸,像是要落下泪来。
但黛玉强忍住了这莫名其妙的眼泪,看着宝玉,想认真地与宝玉说清楚:“宝玉,我父亲让人来接我回家了,我也不能一直待在你家,我要回我自己的家啊。”
宝玉怔愣着,问:“你为什么不能待在这儿,我们还跟以前一样,不好吗?”
见黛玉低下头,不为所动,宝玉扑到贾母身边,泣道:“祖母,你想办法让林妹妹别走行不行,我不想让林妹妹走,祖母,你帮帮我。”
贾母见宝玉这个样子早已心软了,连声答应:“好好好,祖母帮你,快别哭了。”
黛玉见这一团乱麻的状况,却像是回到了刚入贾府的时候,因为她一句话,宝玉便要摔了玉,外祖母搂着宝玉哄。
可是,她并没做错什么呀,为什么每次都像是她做错了,她不能回家吗。
黛玉眼睛再也绷不住,随着眼睫一眨,落下泪来。
这时,黛玉感觉一只温热的手握住她的胳膊抬起来,轻轻按了按她的手腕,问:“疼吗?”
黛玉感觉一阵抽痛,轻吸了口气,诚实的点点头:“好疼。”
沈喻长眉蹙起,有些不知所措:“许是青了,我车上有些伤药,一会儿我们去上药。”
黛玉倏地抬头:“一会儿?”
看这情形,不是一会儿能搞定的。
沈喻笑笑,情不自禁揉了揉黛玉的头:“真的。”
他早在宝玉来的时候让人通知了贾政。
本来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宝玉身上,沈喻两人的小动作应该没人发现。但,事有万一,丝毫不在意状如疯癫的宝玉的香菱见恰好回头看完了两人的互动。
香菱心内有些不敢置信,但又觉得有些正常,毕竟,就算是两年前,沈喻也只对黛玉这样好。
只是,她又想起那时对黛玉开的玩笑话‘不缺什么,只缺一个媳妇。’
她突然面庞发红,虽是初初窥见这种情景,却在心里不自觉蹦出什么‘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之类酸麻的情诗。
她越想越觉得两人再相配不过,又悄悄移了移身子,挡住别人可能看过来的视线。
直到没一盏茶功夫,有人报,贾政来了。
宝玉霎时闹也不闹了,哭也不哭了,竟是十分乖觉。只是大概是因着上次打过宝玉一次,这次又有贾母在旁,贾政便只口头上训了宝玉几句‘不像样子’‘丢尽了脸’之类的话,说的宝玉只敢默默淌泪。
沈喻见贾政来了,对贾政拱一拱手,与黛玉出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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