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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知道谢涟爱跳舞的人来说,得知谢涟会有这么一个表现都不会太过惊讶。因为跳布扎,跳布扎,重点就是要突出一个“跳”字,“跳舞”的“跳”,苏肃如实说,谢涟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合理合法地在公开场合跳舞的机会的。
虽然跳布扎跳的是傩舞,又称金刚舞,而谢涟最擅长的是天魔舞,但舞出同源,都是出口转内销从草原民族又倒腾回来的舞蹈,谢涟几乎只是看了一遍僧人的动作,就已经能够复刻了。
再练个几天,保证会十分完美。
“肯定不会给殿下丢人的。”谢涟整个人都开心得仿佛要发光了。
太子看了看谢涟,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看在顾乔的分上,压下了已经到嘴边的那一句“你去跳舞本身就已经够孤丢人的了”恶语。算了,算了,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法会当天,僧民众多,年轻健硕、头戴恶鬼假面的僧人,就从山顶上各自的寺庙带队出发,在和雅远闻的梵音经呗声中,跳着驱鬼求吉傩舞一路向山下而去,各寺僧人会在路上不断合流,直至形成一支五彩斑斓的盛大队伍。
僧人的舞蹈也不是随便跳一跳,是具有一定内容的,类似于恶鬼作恶被擒拿、焚烧、彻底驱散等。
谢涟演得尤为投入。
狭窄的山路两旁早已经站满了等待看傩舞的普通百姓,所过之处,佛法无边,因为傩舞一直都有“见即解脱”的功德说法。
这一支盛大的祈福的队伍,最终的归宿就是山下的六台山行宫。
队伍最前方被恭敬抬着的便是弥勒佛菩萨像,有僧人诵经,有僧人吹奏寺庙之音,在绕着行宫一圈之后,才会正式进入行宫之前最大的祭祀广场之上。斩病鬼,驱邪崇,头戴二十八星宿面具的高僧出列,就地按圆行步,辅以各种身形功法以及奇异的手势,宛若开辟了一片真正的琉璃净土。
武帝带领龙子凤女站在丹陛之上,见证了佛法普度众生之舞,看到了天下太平之世的结尾。
因缘果报,真实不虚。
上一回在京中皇宫里由一线大师牵头的“以贵借命”盛会,顾乔没能看上,这一回他看到了由慧根大师牵头的更加盛大的祈福法会。
太子走到哪里都要带着顾乔,他看上去神色如常,但顾乔却还是莫名感觉到了太子殿下的紧张。
顾乔都已经不需要再问太子是不是要发生什么,因为这已经毫无疑问了。
行宫外就是热闹的与民同乐的庙会,武帝特意开恩,允百姓靠近六台山行宫咫尺,近距离地感受这场法会。
要是没有人搞事,那才是奇了怪了。
这便是武帝的鬼才主意了,他觉得犼旗钓不出幕后之人,是因为鱼饵还是不够大,毕竟对方看样子想要对付的可能并不是太子,而是他这个皇帝。
那他就以自己为诱饵,这般亲身涉险,就是希望能够抓住对方,让自己的孩子从此远离危险。
谁也不知道武帝会玩得这么大。
连当日参与了讨论的太子与慧根大师都被武帝给死死地瞒住了。
他不觉得自己这是牺牲,也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伟大,甚至如果是听说别人这么做了,他还要嗤笑一句“真是愚不可及”。
但这事摊到自己身上,他还是选择了这么做。
只是出自一种对孩子本能的保护。
第五十四章
金刚舞结束后, 就有高僧开始去为信众诵经书, 洒福水了,还会有一定应景的赈济与布施活动,在流民的哄抢中, 武帝等待已久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武帝维持着面上的冷静,心里却在想着, 朕就说,没有人能够经受得住这样的诱惑!
不过, 幕后之人的搞事与武帝所设想的有一些区别。
它确实没忍住这样的阳谋,放不过唾手可得的的机会,只是他并没有选择行刺, 而是用了另外一种形式。
一个手执竹仗的瞎眼老者, 踉踉跄跄的挤出了人群,衣衫褴褛,胡子花白。在带刀侍卫上前赶人之前, 老者高呼:“草民有话说啊, 陛下,草民有话说!”
声音之高之洪亮之凄惨,是绝对不会让人忽略他的。
在场的百姓已经把目光都聚焦了老者,想想他是不是有什么六月飘雪的冤情,一定要在这个诉出。众皇子、公主以及随行的近臣僧众, 也忍不住把目光瞥向了老者, 当然,只是不着痕迹的看了看, 就收回了目光,他们可不敢在事情不明之前作出一些什么不得体的行为。
一般遇到这种喊冤的情况,武帝是不会草率询问的。
因为单一从某个人口中听到的对于某件事情的阐述,那只是某个特定的视角与观点,并不是代表着完全的事实与真相。
一旦在公开场合将出来,另外一方若不在现场还原自己的那一面,那几乎就等于是要被定罪了。一传十,十传百,谁到底是真正的受害者就由不得事情的真相来决定,而是会变成大众怎么认为就怎么决定了。
武帝很不喜欢看到这种被迫的舆情,当然,他也不会放着喊冤的人不管,毕竟对方也许真的有什么情况。他只是会让侍卫把人带下去慢慢的说清楚。
但是这一回,明显着老者就是被幕后之人拍出来闹事的,他是不会离开的。
若武帝让侍卫出马,老者肯定会想尽办法的挣扎,甚至闹出更多不可收拾的局面。
武帝也不想对方离开,既然知道幕后真凶要来搞事,他自然不会放过任何有可能是对方出手的动静,甚至生怕对方事到临头胆怯了,武帝赶忙开口,是不会给对方反悔的机会的!
“让这位老人家讲吧。”武帝下了这样的命令。
他要给足对方表演的机会,因为只有不断的多做,才有可能出错,被找出破绽。来吧,不管你要说什么,咱们都先斗上一场再说!
瞎眼老人颤颤巍巍斜对着广场的方向跪下,把脏旧泛黄的竹仗放在了自己身边,哐哐磕了三个头,仿佛在对着自己以为的武帝行礼。侍卫都来不及上前纠正老者,等老人磕完了,他们才有机会带他摆正。
一般这种时候,行礼的事情也就过去了。
武帝却故意发坏,没有开口,等着对方朝着他再真正的行一遍礼。武帝不能确定对方刚刚故意磕错方向是不是不想给他行礼,但至少他可以让对方再来一次。
老人等不到那一声“免礼”,也就明白了圣心,再一次磕了下去。
这一回,老人的磕头看上去比之前更加用力,也不知道是真的激动,亦或者只是发泄不得不磕的屈辱。
不管如何,武帝爽了。
同有眼疾的六皇子,在听到身边人对他描述的老者后,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老人家姓甚名谁,高寿几何,家住哪里,所为什么事?”武帝不怎么会审案,也不太熟悉流程,因为这么多年了,也并没有什么需要皇帝亲审的案子出现过。武帝能做的只是模仿着小时候看过的民间庙会时的大戏,先问了老者一些基础问题,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结果。
“小老儿名唤张重三,也算不清自己多大岁数,只记得出生在前朝末年闹饥荒最严重的时候。家里就住在这秀容城附近的李家村。”
六台山地处并州秀容,大部分地区使用的都是晋语,会说中原官话的只有少部分。
这位瞎眼老者说的也是具有极其复杂的连续变调规则的晋语,喉塞音式的入声方式,让老者说的话很难彻底被分辨清楚。不少都是更加久远的古词语,早已经脱离了如今大启官话所赋予的含义范畴。
这老者说话还特别的快,三句准要喘一回的肺活量,也没有阻止他唰唰射箭一样的说话速度。也就导致……
老人义愤填膺的激情讲完一遍之后,大家除了知道他叫张重三,并州人士以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老人家可否讲的慢一点?尽可能的说官话?”武帝不得不道。
虽然大部分人不会完全的讲中原官话,但多少还是会说一部分的,本地方言和官话混杂着讲才是最常见的状态。不少官员刚刚入朝的时候就是如此,觉得自己讲的是再标准不过的官话,实则却是个混杂产物。需要好几年的锻炼融入才能彻底转变过来。
乃至大才子陆南鼎在作诗的时候也有这样的毛病,在南方语系里他觉得已经合辙押韵的平仄句子,到了北方却还需要再酌情润色一番。
老人一愣,但还是尽量放缓了语调,添加了一下稀奇古怪的官话,又讲了一遍。
更……听不懂了。
武帝不得不捏了捏皱起来的眉头,只得下令让张重三又讲了一遍。
作战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搞事老者如今就在面临这样的问题,他情绪再怎么饱满,也经不住这么一次次的消耗。最可怕的是,真的是没人听得懂他说了什么。当地的僧人和普通百姓倒是已经清楚了,但是又有什么用呢?
甚至因为张重三一次次的讲,一次比一次的气弱,让大家忍不住先入为主的觉得这老人说毫无底气,也许他自己都不是那么肯定。
武帝误打误撞,已是破解了最一开始的气势。
引得一众觉得武帝就是个傻皇帝的人,悄悄侧目,觉得自己过往还真是小看了武帝了。他不是没有手段,只是一般不爱用出来而已。
武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收获了这么一大堆的崇拜目光,还有点沾沾自喜。
“要不您写下来吧?会写字吗?”武帝又想出来了一个自认为绝妙的好主意,他其实也不是真的一点都听不懂了,至少在第三遍的时候,他已经可以确定了,这老头在针对太子。
“草民听闻太子殿下以犼为旗……”这样的一句,是如此的敏感,让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武帝、太子、三皇子,乃至长乐王和温篆爷孙俱是内心一震,觉得该来的还是来了。有可能会迟到,却绝不会缺席。
武帝和太子要更为振奋一些,因为这代表着果然是前朝余孽在作祟!
至少是肯定有前朝余孽参与的。
这能帮助他们迅速缩小很大的一个怀疑范围,不用再像个无头苍蝇一下到处怀疑,到处下网了。可喜可贺,感天动地。
不过,也是因为这句话,武帝就非要为难对方再写一遍了,他需要拖延时间想对策。
张重三被武帝这么折磨的都快要绝望了,但还是得尽量用官话说:“小老儿身患眼疾,自幼也没有读过多少书……”
总之一句,他眼瞎,他不会写字。
“你说,让别人写。”六皇子终于忍不住插话,他天生眼疾,也没有办法写字,因为他根本无法理解写字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但是,不会写字,也并不代表着这事就无法解决了,找个会说晋语又会写字的地方官员来,就轻松解决了所有问题。
六皇子平日里的功课就是这么完成的,怕有人偷懒亦或者假借他的名义乱写,六皇子还是会让对方在写完之后,再反复念给他听,只要对方不是过目不忘,对方就无法糊弄他。
写这么一番字,又是好长一阵子的功夫。
围观群众的耐心早已经被耗没了,要不是他们听懂了老人的话,想要继续留下来看热闹,他们早就因为无聊而离开了。现在其实就已经脸上有了厌色。
不管幕后黑手想利用这么一个公开场合作什么,效果都已经被耗的只剩下了不到十分之一。
有不少聪明人都想到了明明可以老人说一句,找地方官员直接口述的翻译一句的,完全不用写下来这么费事。但是,这些聪明人在想通这一层的时候,也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武帝回想不到吗?不可能!所以他这么做,肯定自有他的深意,最骑马也是在故意折腾,他们还是不要出头了。
事实上……武帝还真的就是没想到更简便的办法,他直接就跟着六皇子的思路走下去了,而且,白纸黑字,铁证如山啊。
山中清凉,但也竟不如长时间的日晒,老人已经汗流浃背,在脸上的皱纹里渗出了黑色泥水一样的东西。
眼尖的人都看出来了他风霜满面后,一点点露出来的过分白皙的肌肤。
他并没有他看上去的那么沧桑!
张重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继续在兢兢业业的演戏。给张重三写字的地方官员,却已经是写的心惊肉跳,满头大汗了。他把那张纸颤颤巍巍的送到御前的时候,都恨不能再和武帝重申一回,他这只是负责写,内容不是他的啊,希望陛下能明察秋毫。
——“犼之异兽,吸食龙脑,是大灾之兆。”
这便是老人话里的精髓了。
老人声泪俱下的在纸上,写了一个“自己如何好不容易躲过了前朝的迫害,又是多么感谢武帝父子为天下苍生建立了大启,最终他不忍武帝被克,才下定决心要追随圣驾来到这里,拼着粉身碎骨的可能,也要说出真相”的可歌可泣的故事。
不少知道了内容的大臣,再次被老人家的文字感动到了,想不相信都难。主要是他说的几乎毫无破绽,每一步都理可寻。他生于前朝,确实有可能知道犼在书中记载的真相;他眼睛瞎了,那就是前朝迫害的铁证;也因为前朝糟糕,他对本朝心怀感激再合理不过;甚至是他不顾危险的从民众中冲出来,都是因为这一次实在是机会难道。
一切都是巧合,一切又反而不可能是巧合了,这么的恰到好处,只可能是精心算计的结果。
老人一遍遍的复述,前后说的内容却相差无几,甚至主要几个感动到人的催泪用词都是一模一样,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他根本就是提前背好的稿子!
不过,对方这么公然的给太子的犼旗泼脏水,也是武帝始料未及的。
武帝两次出手钓鱼,幕后之人自然也不会无动于衷,他回敬的方式就是打算反将武帝一军。他没有选择行刺,也没有选择暗中安排他在朝中的人上奏,而是当着所有人的把太子的不妥之处指出来,这也是一步阳棋,让武帝没有办法辩驳,不得不处理了太子的旗帜问题。
至少是哪怕武帝以权压人的武断消灭一切,也会在群众和皇子之中留下一粒种子,一个太子的污点。
不愁引不出其他人在后面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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