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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征摆出一个保护的姿势,揽住新婚妻子的腰,把她挡在身后,对着姜鸾说,“不劳殿下记挂。臣只要还留一口气在,爬也会爬回京城。”

又回头对姜双鹭郑重道,“阿鹭,等我回来。”

姜鸾噗嗤笑出了声,背着手溜溜达达地出去。

——

谢征正式领兵出征在两日后。

不欲惊扰太多百姓,大军出发得早,赶在天明之前就点兵完毕,五万腾龙军拔营离开了京畿地带。

姜鸾代二兄去城外赐酒送行。

裴显以护卫皇太女的名义也去了城外十里官道边的送行处。

敬酒三杯的中途,简短地和谢征说了句,“稳扎稳打,不求快,快必有失。记得扬长避短四个字。”

谢征应下。

姜双鹭当然也在场。

泪水湿润了长睫,她忍着没说什么。塞过去一个荷包,叮嘱谢征,“我自己缝的,随身佩在身上。见到它就如同见到我了。早日回来。”

谢征打开荷包看了下,里头以红绳束了一小缕长发。他郑重地收起。

在城外送行顺利,回程却不怎么顺利。

姜鸾打起皇太女仪仗,浩浩荡荡回返皇宫的路上,忽然听到有一阵喧嚣呱噪的声响,夹杂着愤怒的争执叫喊声,车驾在长街中途停住了。

文镜过来回禀,“抓到两个太学生,鬼鬼祟祟、藏头露尾的,每人抓着一把烂菜叶子在车驾后尾随两条街了,不知意图做什么恶事!”

姜鸾在路边停了车,那两个白襕布巾打扮的太学生被押送过来,手里还抓着烂菜叶子不放,声称并不是想对皇太女车驾不利,他们要对付的是裴中书,嚷嚷着要求见皇太女殿下,想要当面陈情。

姜鸾把碧纱车帘卷起一半,听那两名太学生的说辞。

两名太学生过来行礼起身,其中一个年轻些的愤然道,

“皇太女殿下为何和那裴氏乱臣贼子走在一处,也不怕污了殿下的一世英名!”

“裴中书怎么就成了乱臣贼子了?”姜鸾好笑地打量着太学生手里的烂菜叶子,

“不就是拿打狗棒驱散了宫门外的太学生?多少天了,怎的还揪着他不放呢。看你们几个都是雄赳赳的儿郎,有当街埋伏朝廷高官的勇气,为何不投笔从军?”

两名太学生异口同声,“我等都去投笔从军,京城里岂不是没人骂他了!”

姜鸾笑得肚子疼,召他们走近。“你们要骂什么,当着本宫的面骂。一个一个来,都说说看。”

这两个太学生偏巧分成两派。

年轻些的那个抢先说:“裴中书边关武将出身,逼退王相,窃居高位。鹰视狼顾,奸雄之相。不惜耗空国库也要穷兵黩武,可见此人狼子野心,只图私利,根本不顾民间百姓死活!”

另一个听到‘穷兵黩武’四个字,直接把烂菜帮子砸慷慨陈词的同窗身上了,怒斥道,

“突厥无礼,理应发兵!但裴中书既然手握重兵,占据了显赫要职,为何不肯亲自出征!哼,相比于谢大将军,两位同是节度使出身,遇着战事的应对,可谓是天上地下。一个空喊出征,却毫无行动。挺身而出、领兵出征的谢大将军,才是盖世英雄!”

姜鸾起先还专注地听,越听越觉得没意思。

她放下了面向太学生这边的碧纱车窗帘子,撩开了另一侧的帘子。裴显从城外护送车驾回返,正骑马在另一侧的街上等候。

他被人当面指名道姓地骂,眼皮子都懒得抬。战马喷着响鼻,在原地不耐烦地来回迈着小步子。

姜鸾见他毫无反应,既不愤怒,也不辩解,连半点怒气都无,显然是丝毫不放在心上,她倒是放心了。

“就这些?”姜鸾转回头,对着碧纱帘子,无聊地打了个呵欠,“满口的陈词滥调,连点文采都无。如今的太学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两个太学生涨得脸皮通红。

年轻的那个忿然争辩,“当然不止这些!裴中书贪墨巨款,卢四郎敲了登闻鼓,告他贪墨二十万两金。不怎怎却被他在御前巧言辩解,避重就轻,利用自己的外戚的身份,逃脱了罪责去!”

姜鸾原本无聊地打起了呵欠,听到‘贪墨二十万两金’几个字,掩口打呵欠的动作顿了顿。

她在马车里坐直了身体。

“最后那条,你们都是听谁瞎说的?”

“卢四郎敲响登闻鼓,许多人亲眼所见,如何是瞎说了。”

姜鸾道:“不,贪墨二十万两金云云,纯粹是瞎说。卢四郎告御状那天,本宫亲自在场旁听。他告的是卢氏家产少了六千两金。后来这笔钱查证确凿,抄家时抄漏了一笔,裴中书亲自督促着,已经在二月里充入国库了。”

两个太学生茫然地互相打量。

年轻大胆的那个嘴硬地说,“学生们听闻的消息,都是二十万两金。这么大的数目,不可能是空穴来风。”

“是以讹传讹。”姜鸾斩钉截铁地说。“此事本宫会追根究底。你们不想惹火上身的话,到此为止。”

东宫禁卫收走了用作武器的烂菜叶子,斥退了两名当街闹事的太学生,姜鸾卷起另一侧的碧纱车帘子。

裴显骑马等候在街道中央。虽说中间隔了一辆车,路边太学生的交谈声听得清清楚楚。

“一身紫袍招摇扎眼呐,裴中书。”姜鸾瞧着他身上的显赫紫服,“政事堂中枢、二品中书令的位子,开始烫屁股了?”

裴显松了缰绳,拘束了许久的高大战马立刻抖动鬃毛,兴奋地往前小跑了几步。

跟随着起步的马车,马蹄沿着长街轻快地跑动,油亮的长鬃毛在阳光下闪光。

“殿下不必担忧。”清脆的马蹄声中,裴显从容不迫地说,“区区二品中书令的位子,臣坐得稳。”

姜鸾当然不会质疑这一点。

前世的朝廷局面似乎比如今困难许多。至少这一世要发兵,朝廷还能挑选出征的将领,南衙禁军有丁翦,腾龙军有谢征。

她依稀记得前世几次的大的征战,每逢战事不利时,都是裴显亲自带兵去救援,打完了回来继续领着百官处理政务。

整天整夜的忙。

天昏地暗的忙法,都没能拖垮了他。

如今只是一个二品中书令的职位,他当然坐得稳。

姜鸾确实不怎么担心他那边,相比于皮糙肉厚骨头硬的裴中书,她更担心纤细敏感的二姊。

姜双鹭坐的车就跟在后面,她叫停了车驾,吩咐找二姊过来和她同乘。

“最近两日睡得还是不好?刚才和谢征喝酒时,他还跟我说,叫我多看顾着你。”

姜双鹭精神不怎么好,勉强笑了笑,“多思多梦,夜里睡得是不大好。不过无妨,反正我白日无事,白日里再补眠一阵子就好了。”

姜鸾和她商量着,“要不然,跟我回东宫住几日?看看换个寝屋,入睡会不会容易些。”

谢征不在京城,姜双鹭独自待在大将军府无趣,点头应下。

姜鸾听了二姊的那句‘多思多梦’,倒想起了什么,掀开帘子,半开玩笑地问起骑马随行的裴显,

“前阵子也听你说过“多思多梦”。难不成你也做的是噩梦,也被战场的煞气魇着了?”

裴显在马背上身姿挺拔如松,正沿着长街缓行,闻言偏了下头,递过一个‘说什么笑话’的眼神。

“最近确实多梦,却并非从太行山之行开始,而是之前更早些,四月暮春里便开始了。或许是节气交替,入夏了气候炎热,夜里难以入睡的缘故。战场煞气云云,无稽之谈。殿下不必过多放在心上。”

“但二姊是噩梦,而且确确实实去了太行山之后才开始的。”

姜鸾喃喃自语着,“莫非战场凶地养出的尸煞气也看人下菜?碰着比它们更凶煞的,就远远地躲开了,专挑二姊这样的慈善心肠祸害?”

姜双鹭哭笑不得,轻啐了口,“胡说八道。”

鬼神之事,谁也说不清。车驾回程的路上,姜鸾商量着今晚的安排。她打算晚上和姜双鹭同住寝堂,姊妹俩就近睡在一处。

反正东宫寝堂里的紫檀木架子床大,两个人睡还绰绰有余。

“晚上叫文镜执刀值守在门外。”

她对二姊说,“他们随身的兵器,都是上过战场、饮过人血的凶兵,压制战场养出来的尸煞气。叫他持刀护卫一晚,如果你今晚安睡无恙,那就证实,之前的种种梦魇,确实是太行山战场跟过来的凶煞气作祟。”

姜双鹭被夜里噩梦侵扰得太久,不甚安稳地问,“如果……跟过来的尸煞气实在太凶悍,战场上饮过人血的凶兵还是不够镇压的怎么办?

姜鸾:“那就索性多叫几个将士。夜里守在门外,十几把饮血凶兵一字排开——”

马车壁被人从外头敲了敲。

“臣自请守卫门外。”

她们没有刻意压着交谈声,被随车的人听了去,裴显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臣带兵五载,大小战役三十余场,手里压着的凶煞气,不见得比太行山下压着的凶煞气少。臣亲自持刀守在门外,想来应该不至于再有煞气作祟。等明日看事态如何,追根究底也更容易些。”

平心而论,裴显的提议是个极好的主意。

但以他的身份不必做护卫事。他要以护卫的名义留在东宫,姜鸾免不住地想多了。

“事先跟裴中书说好了,我和二姊同睡。”她撩起碧纱帘子,递出去怀疑的一瞥, “裴中书白天事务忙碌,晚上不回去好好休息,当真要在——屋外,持刀守候整夜?”

特意着重咬了‘屋外’两个字。

裴显自然听出来了。他微微一哂。

“人又不出京,白日里多半在政事堂,动动嘴皮子而已。一个晚上不睡无妨。”

“还是先解决了煞气作祟的事为好。谢大将军领兵出征在外,传去懿和公主的好消息,也算是免除了他的后顾之忧。”

平心而论,话说的在理。

随行的文镜听了也连连点头。

今晚的安排便如此敲定下来。

当夜,姜双鹭在东宫的寝堂里,虽然有姜鸾陪着,心里记挂着出征的谢征,又担心入睡后还是梦魇,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轻叹了声,吩咐跟随来的亲信女官拿出针线篮子,从小竹篮子里取出编了一半的五彩丝线,继续往下编丝绦。

“这是在编什么?”姜鸾已经困了,睡眼朦胧地凑过来看。

姜双鹭手里的五彩绳结,五福图案编了一半,显现出一只栩栩如生的蝙蝠。

姜鸾原以为二姊在打络子,但络子用的丝线粗得多,她手里的五彩绳已经编了一半,精致小巧,看尺寸不像是系在腰里的络子,倒像是个手串。

姜双鹭和她细细地解释,“端午节时兴用艾草和雄黄酒驱邪,但功效主要还是驱山间草丛里的蛇虫。要说驱除邪祟,艾草和雄黄没什么大用处,倒是给小孩儿手腕上扎着的五彩丝绳,据说辟邪灵验得很。”

“他出征了,反正我无事,给他编个五彩丝绦手串,辟邪也好,做个念想也罢,送去前线战场,他那边戴上了,我心里安稳些。”

姜鸾的精神头立刻来了。

“好东西,教教我。”她兴致勃勃地拿起五彩手串端详,“我也要做一个。”

姜双鹭眼中带了笑意,难得开了句玩笑,“我编好了送人,你编好了拿去做什么,也送人?”她瞄了眼门外。庭院里的灯光比屋里亮,裴显佩刀值守的身影映在了窗纸上。

姜双鹭嘴里什么没说,但眼风里调侃的意思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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