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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丽盯着草图看了片刻之后,点头:“好似……好似就是这个样子的。”

“行了,那匣子可以去做了。”将手里的草图交给身边的徒弟,男人看向瑟缩的小丽,敲了敲桌子,有些不耐烦的追问了下去,“匣子便是对不上也无妨,最大的问题根本不在匣子上,而在里头的东西之上。”

“里头有一张圣旨,两份信,和一份名单。圣旨是仁帝陛下的密旨,让赵大郎,也就是陛下奉命前往凉州。”

密旨之上有动身的日子,可推算出凉州‘马匪侵袭’时,陛下的兵马早已到了,一切发生时,他是在场的,看着百姓被残害而无动于衷,不存在什么晚一步到之说。

“那两封信,一封是东瀛大将给陛下的密信,谢他帮助暗中接应与善后,还有一封是陛下写给副将钱青的,让其小心搜查,莫要放过一个活口。”

“名单是凉州等地马匪侵袭之事存活的人,他们就是天然的人证。”

小丽脸色苍白的说道:“但名单上的名字的我记不清了,我当年和钱青好的时候,他虽对我着迷,可这匣子我也只见过一回而已。”

比起阿姊大丽,小丽显得格外低调,同她好的也比同大丽好的要逊色一番。可逊色也不见得完全是坏事。

就如钱青,是当年军中的副将,虽看起来不算显然,可身上却另有身份,是仁帝的亲信。她一次偶然意外看到过这些东西,缠着钱青问了许久,也只听他酒后含糊道此物十分重要。

结果没多久,钱青便突然死了,那一匣子东西也不知所踪了。

似小丽这等人自不会为钱青守节,便又换了个男的依靠。

这些年,比起阿姊,她实在是低调。

若非去岁,池子里养的几条鱼,季大老爷、季二老爷同徐大老爷等人闹了出来,她眼下还当在长安城做外室呢!更不会被杨衍派人掳到这里。

说实话,一开始她还不知道杨衍掳她做什么,被杨衍的人带走之后便关了起来。

直到数月前,突然被送来江南道,在宝陵落了脚,杨衍才过来见了她一次。

小丽原本还以为是阿姊大丽失踪之后,杨衍要找个人代替阿姊,却原来不是。

比起她只想寻季大老爷、季二老爷这等平庸之人,阿姊的野心远比她大的多了,招惹的男人更是危险的紧。

她放肆过一回试图勾搭杨衍,结果吃了通教训,便再也不敢了,不止不敢,对杨衍更是害怕的紧。

此时,她说的这些自是真话。

“你再想想,”那个匠人打扮的男人说道,“信是什么样的,上头写了什么,可还记得?”

小丽脸色苍白的摇了摇头:“我也只看了一眼,不曾往心里去,只记得就是个寻常信件的模样,至于里头的内容,更是也不清楚。”

她说话间下意识的拖长了语调,目中含泪,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望着面前的几个匠人。

这幅季大老爷等人颇吃的姿态,面前这些人却恍若看不见一般,开口道:“不清楚就再想,想到想清楚为止。”

小丽脸色越发难看了,眼底满是血丝,哀求道:“可否让我睡一觉,我已经两日没有歇息了。”

“这两日,我等定要把那些信弄出来的。”几人对她的哀求无动于衷,匠人看着小丽,眼皮都未抬一下,“你想清楚了,便能歇息了!”

做好的匣子终是在隔日一大早送出了大宅。

一同送出的……还有一具送去乱葬岗的尸体。

江平仄看着被翻出来早已面目全非的尸体,神情复杂。

方知瑶蹲下,伸手撕开了尸体一侧的袖子,待看到臂弯上的胎记时,点头,道:“那日我为她丈量衣物时看到的就是这个胎记。”

面目虽已毁,可胎记昭示了人的身份。

“是她!”方知瑶说道,“她死了。”

人死了,自然便能歇息了。

“人是鸡鸣时分同一个匣子一起送出来的。”江平仄看着面前的尸体,叹道,“没了用处,自然活不了了。”

小丽这等以色侍人的莬丝花也只能在季大老爷、季二老爷这等人面前活得好,碰上杨衍这等人,注定活不久。

这方面,倒是大丽还聪明些。

不过也仅仅是一些而已,杨衍对大丽的失踪完全不在意,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一对姐妹其实说笨倒也不笨,可惜骨子里就长歪了。”方知瑶说着,收回了目光。

在江南道一代被围之前,他们收到的最后一封消息除了大略提了提杨衍的身份以及在找的东西之外,便是蛰伏待命,这几日自然没有轻举妄动。

“眼下,杨衍有了那个理由,必是要把陛下当年所做之事传扬出去的。”江平仄摸了摸跳动的眼皮,“世道,当真要开始动荡了!”

第五百七十二章 变幻

一阵狂风吹过,城墙上贴的满满当当的告示哗哗作响。

排队等候进城的百姓被哗哗的声音所吸引,抬起头向城墙上看去。

“那是什么东西?什么人半夜跑到城墙上去糊纸了?”有人惊异道。

虽然觉得做下这些事的人实在是无聊透顶,可人总是耐不住好奇的,有挑担的小贩将扁担取了下来,做“竹棒”去剔了剔城墙上糊的告示。

告示粘的并不牢,轻轻一剔就掉下来了。

围在底下等候的一众百姓立时上前捡了起来,有识字的百姓一字一句的开始念了起来。

“赵兄安好,凉州一别,合作无恙……”

告示上的内容这些挑担贩卖的小贩并未想到什么,可有人却立时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开城门的守城护卫统领听到这里的动静,接过百姓递来的告示粗粗看了片刻,脸色旋即大变,问这群簇拥在一起的百姓:“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百姓伸手指了指头上的城墙,道:“上头弄下来的。”

守城护卫统领抬头,看到城墙上贴的满满当当的告示时,脸色顿时大变:“来人,快上去把东西都撕了!”

可有心人想要传扬,自不是一个两个人想撕便能撕的掉的。

官兵上前将城内告示栏旁簇拥的百姓驱散至了一边,将上头贴的满满当当的告示撕了下来,才将告示栏上的告示撕了个干净,便转头又奔向不远处的墙面,去将墙面上贴满的告示撕了下来。

一夜之间,长安城的的大街小巷里贴满了这样的告示。

追风将收集起来的告示送了过来。

这些告示的内容并不是尽数一样的,统共分成三种。

“城墙上的是东瀛人的大将写给陛下的书信,信里的内容证实了凉州之事是双方合作所为,并且除了凉州,其余的朔州等地,包括长安城外马匪侵袭之事亦是双方合作所为。”

林彦将到手的告示阅览了一番,说道:“这件事的真假暂且不知晓,你们也知晓,大理寺办案是讲证据的。当年那些马匪被尽数处理了,没有留下活口,也就是所谓的死无对证。此事可以说是马匪所为,也可以说是异族和陛下合作所为。”

整件事一则相隔太久,二则处理的太干净了,反而无法证明其真假了。

“处理的太干净便是这点不好!百姓信你时,就是马匪侵袭,百姓不信时,就是勾结异族。”林彦摊手,叹道,“这件事陛下解释不清楚。就算百姓当面不说,私下里也自有自己的一番想法。”

“皇榜告示栏里的是当年仁帝密旨的内容,除却那些冠冕堂皇之话,问题在于时间,可以证明凉州事发时,陛下当年应当已然赶到凉州了。就算真是马匪侵袭,也可及时出兵,不存在没赶上之说。”林彦说道,“这密旨侧面应证了凉州事,同那封东瀛大将的书信结合起来,怕是原本不信的也要信了三分了。”

“更麻烦的在于此前,陛下传出来的那本话本子,”林彦越说越是忍不住摇头,“那本话本子等同陛下亲口承认了对赵小将军做下的事。百姓对陛下的看法也从那个毫无缺点的明君变成了一个‘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枭雄。”

陛下品德不再无暇,何为大事、何为小事皆不过一念之间。

为求帝位于陛下而言是大事,为上位难道便不是了么?牺牲亲弟于陛下而言是小事,难道牺牲几个城镇的百姓于陛下而言便不是小事了吗?

“有了先时话本子的铺垫,这件事不论真假,百姓私心里怕也要信了八分。”林彦说到这里,忍不住感慨,“杨衍果然厉害,算准了人心,这番一来,必生动荡!”

“最后一种是贴在三街九巷的巷子里的,是陛下写给他当年的副将钱青的,让他在异族人走后检查一番,莫要留下活口。”林彦看着追风捡回来的最后一种告示,不住摇头,“当年钱青死的突然,眼下也死无对证了。”

这东西会出现在长安城便必然会出现在洛阳、金陵这等长安城以外的地方。

看如今城中百姓神情惶惶互相使眼色,便知这些告示起了作用,信的人更多些。

更何况,这些告示的内容也未必是假的。

“京兆府已经出动了,贴了告示言明此是逆贼信口雌黄、扰乱民心。”去外头转了一圈的追风说道,“素日里那些闲人最好聚集的茶馆、酒肆歇了业,不允人聚众讨论此事。”

“而后官兵便出动了,先时聚在一起议事的街头闲汉们都被抓进了京兆府的大牢,”追风道,“有人道这京兆府的大牢二十年来还是头一回这么热闹的。”

前朝兵马整编的忠归营谋反之后,也依旧热闹繁华的长安城这一次却不再热闹了。

林彦听到这里,忍不住唏嘘:“我听我那老上峰纪大人道陛下已下旨京兆府尹,严查私下商议此事之人。他深知知晓此事不能扩大,眼下正在派人镇压。崇言,你说此事压的下去吗?”

自始至终没有开口的季崇言看了眼林彦,摇头:“你也太小瞧杨衍了!更不用提他为今日这一出备了多久,怎可能压能压的下去?”

“怎么压不下去?”林彦不解,“长安城这里兵马不少,将开口之人关进京兆府尹的大牢,让城中无人开口,这等事自然不会再传出去,就似当年赵小将军那件事一样,捂了嘴,不也渐渐无人提及了?”

“这两件事不同。”季崇言却依旧摇了摇头,神色清明,“赵小将军之事局限于军中,离寻常百姓相距甚远,更遑论此事经由改朝换代,离此事更近的文武百官们不谈论此事,自然鲜少再会被提及。”

“而这等事不一样,同是一地百姓,亲眷、朋友、街坊邻居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当年马匪侵袭之事中死去的百姓有多少亲眷、朋友、街坊、四邻仍然在世?发生在身边的事更会令人生惧!”他道。

是这般吗?林彦有些狐疑。

“还有,以杨衍的心计不会仅止于此,他必有后招。”季崇言说到这里,目光平静而坦然,“兵家战场之术杨衍要弱于陛下,可阴谋诡谲之计上,却是远胜于陛下的。”

否则,杨衍也不会蛰伏这么久甚至被陛下引为心腹而不被发现了。

这些时日长安城的风说变就变,就连往日里吃酒摘花好不热闹的权贵子弟都被族中勒令不准随意出门了。

姜韶颜便在这等时候带着小午和香梨走上了长安城的街头。

素日里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空空荡荡的,便是碍于生计不曾关门的街边铺子里,老板和伙计也皆是人人面色微妙,不敢多话。

“我不曾说过,我不曾说过啊!”

前方不远处的一家笔墨铺里,老板和伙计被几个官兵抓了出来,大声喊冤。

带头抓人的官兵统领神情肃然:“我等接到街坊举报,道你私下暗中诋毁陛下声誉!”

老板、伙计脸色惨白,大声道:“我不曾啊!”

“不曾的话,这是什么?”官兵手中拿着两张告示抖了抖,“怎会在你家中搜出这等告示来?”

告示背后还有干涸的浆糊,显然是那一日自墙面上撕下来的。

将告示拿在手中的官兵让人堵了老板和伙计的嘴,没有再让他们开口,挥手道:“带走!”

他们今日抓了一早上的人了,人人皆喊冤,早抓的有些疲了。

一旁的官兵却没有如先前那般立时应下,而是迟疑了一下,道:“京兆府大牢关不下了,这些人……”

“押去五城兵马司的大牢。”官兵统领不以为意,“长安城那么多衙门,难道还能缺大牢不成?通通带走!”

老板和伙计被官兵强行带走了。

附近商铺里的老板和伙计探出头来,看着素日里也会一同闲聊的老板和伙计越带越远,神情凝重而不安。

明明眼下是盛夏,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头上的日头也晒得很。

可不知道为什么,一股莫名的寒意却自脚下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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