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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夫人,圣驾在此,不得造次。”叶菱躬身道,“天也晚了,不如奴婢先叫人送夫人回府,别的事情奴婢也做不得主,陛下若有意为夫人解惑,自然会召见您的。”

第43章 帝王谋

叶初这一觉睡得特别香, 香得就像躺在轻飘飘的棉花糖云朵里,不知身在何处。半夜醒了,睁开眼, 发现躺在自己床上。

“姑娘您醒了,可要喝水?”

“喝水。”

她就着丫鬟的手咕咚咕咚喝光一碗温热的蜂蜜水, 看了看四周问道:“渴死我了。酸梅,我记得昨晚是在酒楼吃饭对不对,我怎么回来的?”

酸梅抿笑答道:“姑娘您喝醉了, 大人去接您回来的。”

“……”叶初讪讪缩了缩脖子,笑道, “别胡说, 我才没喝醉呢, 我就喝了一点点甜酒。”

“对对对,姑娘不是喝醉,您就是睡着了。”酸梅贴心笑道,“春江姐姐说您确实只喝了两杯甜酒, 就是吧, 大人说西域那个葡萄酒是三蒸三酿的,酒劲儿大, 叫您以后可不敢多喝了。”

所以也不能怪她嘛, 叶初笑笑问道:“哥哥呢?”

酸梅道:“大人在他房里歇息。”

“他有没有说我?”

“姑娘您喝醉……不是,姑娘您睡着了,大人把您送回来, 安置好了他就回房了。”

叶初打个哈欠,满意地躺了回去, 心里琢磨着, 哥哥明早反正就进宫当值去了, 等到明天晚上他再回来,事过境迁也就不能在说她了吧。

就是有点丢人,酒量连韩静姝一个小孩子都没喝过,明明大家一起喝的。

叶初躺了会儿就又睡着了。可不知道这会儿,宣平侯府叶毓和韩子赟房里的灯亮了一夜。

***

韩子赟在京畿大营半月一轮值,轮值半月就能回家睡几日,这几日正好在家,听完叶毓的讲述之后,韩子赟瞪大眼睛一连问了好几遍:“你没看错?你真没看错?”

“没看错!宫宴上我好歹当面见过的。”叶毓烦躁地说道,“她身边常跟的那个女卫都说了,确实是圣驾。”

夫妻两个面面相觑,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么一想,似乎一切都解释得通了,随便戴戴就价值连城的钗环首饰,云锦蜀锦的衣裳,她身边那些下人,白马巷那大宅子,还有,除了皇帝谁还能随随便便吃到御贡的鲜果……

然而这一切却又该死的完全解释不通。

“我早该想到的,她送我御贡大青枣那回我就该想到的,还有动不动就请太医……”

叶毓这会儿有了结论,就哪哪都能找到证据了,除了皇帝,谁还能随随便便使唤太医,王侯府邸哪家用太医不得御前允了、拿了帖子去请?

他们思来想去总以为这人位高权重、天子宠臣,谁知道他就是皇帝本人啊。

可是,谁又敢往皇帝身上想啊。别说她了,就连宣平侯夫人在京中这些年,也没想到。

叶毓一晚上就在屋里团团转。

“他怎么会是皇帝,怪不得京城找不到叶执这个人,叶执就是皇帝,他怎么成了叶初的哥哥?”

“我现在敢断定,叶初肯定就是我长姐的女儿,可是我长姐的女儿怎么会养在皇帝身边,还把他当成哥哥,这是哪门子的哥哥嘛……”

“还有忠王府那个县主又是怎么回事,一准是忠王府寻错了人,弄了个假县主养那么多年,郭遇那小人眼睛是瞎了吗?”

“难怪叶初一直说她爹早死了!早死了!死了活该!”

“哎,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看着叶毓在房里走来走去,脚下的地衣都快被她磨破了,韩子赟小心翼翼劝道:“娘子,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你如今急也没用,先坐下来歇歇,稍安勿躁。”

叶毓:“那你说怎么办吗?”

“我……”他哪知道怎么办啊,韩子赟顿了顿,思忖道,“娘子,你先冷静一下,你这样也没用啊。叶姑娘跟前的女卫不是说了吗,陛下若是肯为我们解惑,自然会召见的,我们如今就稍安勿躁,先等一等,先等一等。”

叶毓默了默,在床沿坐了下来,端起小几上凉掉的茶水一饮而尽。

“你觉得,陛下当真会召见我们?”叶毓不放心地追问。

“这……应该会吧,”韩子赟思索半天,说道,“陛下既然亲自现身,当着你的面带走了叶姑娘,说明他也没打算避讳你。若是陛下不想让人知情,也就不必亲至樊楼、更不会在你面前现身了。”

好像是有点道理,叶毓无声一叹,回想起今晚的情景,哪里是不避讳,她如今才真切体会到什么叫九五至尊,浑然天成的霸气,年轻帝王昂然而入,旁若无人抱起叶初就走了。当着她的面,当着偌大的樊楼,完全把其余人等视若无物。

“并且娘子你仔细想想,陛下忽然召我们回京,又给了我这个六品校尉的差事,如今看来是不是也都说得通了,恐怕都是因为叶姑娘的缘故。”

韩子赟这么一想,包括两年前宣平侯回京觐见,说陛下似乎有意扶持他,当时父亲还以为是私心错觉,如今想来才恍然大悟。

这就都说得通了。爱屋及乌,他原来是托了夫人外甥女的福。

叶毓坐在床沿,伸手又给自己倒了一盏茶,端在手里,只觉得心头一团乱麻。

韩子赟见她终于坐下来了,忙又劝道:“就你所言,陛下对叶姑娘十分宠爱,可谓千娇百宠,予取予求,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至于她究竟是不是长姐的女儿,又是怎么养在陛下身边,这些早晚都会水落石出的,你这会儿就别再左思右想了,想也没用,这都大半夜了,我们先睡下吧,明日……”

“不对!”

谁知他这话却反而勾起了叶毓另一桩心事,叶毓把茶盏一放,“不对,什么十分宠爱,他一个皇帝,当真宠爱,为何把她偷偷养在外面的宅子里,这么无名无分、不明不白的,他这是为什么?”

韩子赟:“……”

“他为何又隐瞒身份,叶初年纪本身就小,像是根本不知道他是皇帝,他这么藏着我姐姐的女儿,养得她与世隔绝一般,他究竟是何居心?”

“我们十几岁的女孩儿家,被他藏在深宅大院里,养得不谙世事,这般不明不白的,还藏着她不让人知道,纵然他是皇帝也不应该吧?难不成他……当真是要养做外室?他、他怎么能这样呢!”

京中高门大户什么阴私龌龊没有,有那样道貌岸然却娈|童的,也有那样专爱豢|养少女的,前太傅满口仁义道德,府中十二三岁的侍妾一个接一个买,这些几乎成了京中各府心照不宣的秘密。皇帝隐瞒身份把人养在外头,宠得懵懂单纯,谁知道他安得什么心?

韩子赟一看忙劝道:“稍安勿躁娘子,你现在也只是在这里胡思乱想,兴许……兴许其中另有缘由。”

“能有什么缘由?”叶毓说道,“谁家十几岁的女孩儿不教她读书明理,不教她女学庶务?女孩儿将来总要嫁人的,谁家不得为了姑娘的前程精心教养,叶初身边却连个嬷嬷都没有,哪有这样的?”

叶毓道:“我不管,纵然他是皇帝也该讲个天理人伦,我长姐只留下这么一个骨血,小小年纪没了娘,我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把姐姐的孩子要回来!”

韩子赟徒劳无功地张张嘴,半晌只能劝道:“娘子三思,你可别忘了那是皇帝,是陛下,生杀予夺的当今天子!”

一夜无眠。

韩子赟一早打发人去京畿大营告了假,留在府中守着,夫妻两个怕引起惊惶,没敢让宣平侯夫人知道,一夜过去叶毓也冷静下来,触怒皇帝她不敢,就算她不怕死,她还得顾及一双儿女和整个宣平侯府。

可是叶毓又实在的意难平。

怪不得她一见叶初就有种奇怪的感觉,甚至不顾唐突冒昧想亲近她,不止因为长得像,郭子衿长得跟长姐也有些相像,可那种血脉亲情却骗不了人。她当初一见这孩子就心生亲近,就像她见了郭子衿,不知怎么就是亲近不起来。

叶毓如今只盘算着,怎么把她可怜的外甥女讨要回来。

夫妻两个原本以为皇帝会很快召见,谁知从早等到晚,也没见宫中有人来宣。四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面圣,韩子赟品级低,也没法进宫求见,又听说朝廷这几日事务繁忙,查处了平州一桩贪墨窝案,皇帝盛怒之下一口气把平州大大小小的地方官员革职问罪九人,罢免调职十余人,派了钦差出巡整顿平州官场。

夫妻两个就只能等着。韩子赟第二日不好再告假,一早正打算回京畿大营,没出府门被两名铁甲卫拦住,出示了腰牌。

“韩大人,传陛下口谕,陛下召见!”

韩子赟赶紧接旨,问明皇帝召见他们夫妇,午后至白马巷叶宅召见。

原本以为是要去紫宸殿觐见呢,韩子赟回去说给叶毓,叶毓听说去白马巷,反倒觉得有些高兴。她琢磨着,去白马巷叶宅,是不是皇帝会让她见到叶初,打算让她们相认了。

未时末,韩子赟和叶毓来到白马巷。整条巷子果然不像民宅的巷子,见不到闲散杂人和小摊小贩,更听不到鸡犬之声,这个时辰十分安静。

结果两人刚到叶宅,竟在大门口遇见了熟人,许远志背着药箱从叶宅悠然走出来,两人照面不觉都一怔,随即互相认出来,拱手寒暄。

两年前在榴花驿,许远志曾给宣平侯诊病,宣平侯府算是欠了许远志一个人情,宣平侯府后来也曾到太医院送礼致谢。一晃两年没见,没想到竟在这儿遇见了。

“许太医,许久不见。”韩子赟拱手含笑。

“韩公子?”许远志却有些意外,拱手还礼问道,“您这是?”

韩子赟看看身边的叶毓,叶宅出来的太医,还有什么好隐瞒的,便笑道:“这府上主人召见。许太医怎会在此?”

许远志一时想不透皇帝怎么会在这里召见下臣,并且韩子赟身边还带着夫人,但他肯定也不会多嘴。许远志便含糊笑道:“下官就住在这巷子里,来这府上请个平安脉。”

叶毓关心则乱,一听请脉担心叶初病了,忙问道:“谁生病了,是不是这家的小姐有何不适?”

“是请平安脉。”韩子赟赶紧提醒一句,向许远志抱歉地笑道,“许太医见谅,内子不懂这些。”

许远志笑道:“无妨,府中没人生病,只是叫下官给小姐调养身体。韩公子忙,那下官就先告退了。”

在这里遇到许远志,韩子赟到这火候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略略一想就打通了其中关节,两年前许远志说从漉州来的,如此看来,当时他应当就是陪同护送叶初进京。

韩子赟心中咋舌,看来他夫人的这位外甥女,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早已经爱若至宝,无人能及了。

门口的侍卫显然早知道他们会来,进去禀报之后,很快常顺迎了出来,殷勤笑道:“韩大人,韩夫人,请随奴婢来。”

夫妻两个跟着常顺穿过几道院落,被带进了前宅一处客厅,进去坐下,有内侍送上茶来。

夫妻两个忐忑不安地稍等了会儿,皇帝一身家常的月白直裰,负手从厅堂后头进来了。夫妻两个赶紧起身,大礼参拜。

“微臣韩子赟叩见陛下,陛下圣安。”

“民妇叩见陛下,陛下圣安。”

“免礼。”谢澹径直走到厅中椅子上坐下,抬手道,“坐吧,这也不是在宫中,不必拘礼。”

叶毓不禁稍稍有些失望,她还以为会一起见到叶初呢。

然而谢澹选在叶宅召见他们夫妻,实际上并不是为了让她和叶初相认。作为皇帝,他要召见韩子赟当然随时可以,可他若是一同召见下臣的妻子,就要引人关注了。再说见他们夫妻应当是家事,又不是什么政务,便索性把他们召来了这里。

看着他们夫妻两个后退几步,在客座侧身坐下,谢澹面色平淡,端起茶盏撇了撇茶沫子,单刀直入问道:“韩夫人可是有许多问题要问朕?”

叶毓一咬牙:“是,民妇想问,叶初……是不是我长姐的女儿?”

“是,”谢澹淡然道,“她是叶臻夫人的女儿,当年延始帝篡位,朕蒙叶臻夫人相救,在如意小庄躲避追杀,陪着她出生,后来叶夫人带她南下,两岁半时叶夫人病逝,临终把她托付给了朕。”

“至于叶执,安安半点都不曾说谎,叶夫人当年假称朕是她远房侄子,朕从安安小时候就一直叫这个名字。”

叶毓愣了愣,竟没想到是这样,她起身深施一礼道:“原来竟是这样,多谢陛下照顾我亡姐这一根骨血,把她养大成人。民妇铭感五内!”

“韩夫人,朕于安安之间早已胜过血脉至亲,无需任何谢字,更无须你为她道谢。”

叶毓心中一堵,总觉得皇帝句句话都好像在告诫她什么,一旁韩子赟却旁观者清一些,他家娘子一副“这是我叶家孩子”的口气,皇帝却分明是句句话都在宣示主权。

这怎么刚一开始就拧上了呢!

韩子赟不禁心头叫苦,暗暗给叶毓使了个眼色,告诫她且不可造次。

叶毓当然也不敢造次,恭谨地低头道:“陛下说的是,陛下待她自然是极好。只是民妇有一事不明,陛下既然早就知道她是我长姐的孩子,为何隐而不宣,为何不早日还她身份?”

“然后把她还回忠王府去?”谢澹依旧淡漠无波地反问道。

“陛下,忠王府那个县主……”叶毓缓了缓说道,“我长姐只生了一个孩子,嘉仪县主身份自然是假的,恐怕是忠王府当年寻错了人,让她鸠占鹊巢,享着县主的荣华富贵,实在可恶。陛下既然知道,为何不戳穿她?”

“韩夫人当真以为,是郭子衿假冒忠王之女,鸠占鹊巢?”谢澹淡声说道,“郭子衿当年被寻回忠王府,也不过六岁年纪,一个六岁的稚童如何假冒身份,若说忠王府寻错了人、错认女儿也就罢了,可若并非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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