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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望,慎言。”旁边的元徽帝敏锐地察觉到了贤亲王的不敬,厉声提醒。

贤亲王完全没有理会,“若真是儿臣的亲生母亲,自然也能体会儿臣为人父母之心,那又为何要让儿臣经历舍子之痛!儿臣在您眼里,竟是一枚可以随意伤害的棋子吗?皇兄是您的孩子,难道我不是吗!”

太后终于显露出一丝波动,叹道:“母后这也是为了大局着想,明家江山才二十余年,不能断送在你我手中。”

“闭嘴!”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从纱帐里传了出来,方才安静至极的皇后此刻几乎目眦尽裂。

“我的儿子还没死!他还躺在这儿好好地喘着气呢,你们这是在咒他夭折!”皇后话里带着哭腔,嗓音喊到嘶哑,“你们明家冷血,天底下万万千千个孩子,你们随便找谁赐姓,只要姓了明就为你们所用,可是我的皇儿只有这一个!谁来都顶替不了他!”

太后皱起眉头,元徽帝也没料到会有此变故发生,赶紧叫人进来将皇后带下去。

然而皇后攀住床沿不肯离开,即使被宫人拖拽也不松手,大恸道:“本宫是大梁的皇后,瑞儿是本宫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必有神灵庇佑,福泽降身。你们不能在这儿谈论过继皇嗣……瑞儿就是皇嗣,他还好好活着……”

“疯女人,真是疯魔了……”元徽帝也大怒,“朕每日在前朝殚精竭虑,腹背受敌,丞相以前就对朕不满,万良傲如今又虎视眈眈。若瑞儿没了,朕一个儿子都没有该怎么办?”

他嫌纱帘碍事,猛地撕下一大片来,冲到皇后面前。堂堂皇帝像个疯子,俯下身指着女人的脸,“朕问你,若不过继子嗣,朕该怎么办!江山社稷又该怎么办,你来替朕守吗!”

皇后被吼得说不出话,只能一边摇头一边流泪,一副濒临崩溃的模样。

经由他们这么一闹,床榻上的小孩徐徐睁开了眼,被病痛折磨得说不出话,甚至一点情绪也没有了,只默默地望着自己的父亲母亲。

眼见他们都只顾着冲对方发泄情绪,没注意到自己,只好移开了目光,忽然间与角落处那位僧人对视上。

一片狼藉的殿内,只有那位僧人丝毫不受影响,像是天外来的神仙菩萨。明瑞想起了皇爷爷还在的时候,似乎也带他见过这么一位僧人菩萨,话语总是冷静而轻柔。

此时他累到极点也痛到极点,不想再听旁人说的勉强坚持下去,他坚持不住了,只想顺着困意好好睡一觉。

僧人没再诵经,看着他笑了笑,明瑞忽然觉得一旁的争吵声变得遥远起来,终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还是一旁的宫女率先发现,腿一软坐到了地上,喃喃道:“三皇子夭殇了……”

混乱就此而起。

皇后连哭也没来得及,顷刻间晕倒过去,前一瞬还暴怒的元徽帝顿时没了声音,慢慢直起身来,就那么看着自己孩子的尸身。

殿内殿外乱成一团。

而角落里的僧人放下了犍锤,站起来之后却莫名抬头,向房顶看去。

正趴在房顶上偷看的季别云冷不丁对上观尘的目光,差点被吓得起身就跑。反应过来这是观尘又不是旁人之后,才渐渐放松下来。

不过心里还是奇怪,这和尚怎么做到的,一下子就找到了他的位置。脑袋顶上长了眼睛还是和他心有灵犀?如果真是心有灵犀,那他怎么猜不到对方在想什么?

观尘只是瞥了他一眼,像在确定他的安全,之后又移开了视线。

宫内陷入了混乱之中,没人会来房顶上搜查,因此季别云也没急着离开。

他早在那两位太医走了之后,便悄悄地潜行到了宁熙殿房顶上,揭开了两片琉璃瓦,趴在旁边往底下看。

这场闹剧自然被季别云收在眼底。此时他内心都还深受震动,奉天承运高高在上的明家人其实也如普通人一样,日子过得一地鸡毛。懦弱又自私的丈夫,爱子心切却无能为力的妻子,以及那位冷心冷情的母亲。

所以观尘是想让他看什么呢?

观众生?可是他又不修佛,就算来了也是看热闹。还是说若元徽帝从贤亲王膝下过继子嗣,朝政也会受到影响?

就在他疑惑之际,隐约听见贤亲王开口了,对着自己的母亲道:“儿臣答应母后,毕竟明陶也是明家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能在皇家内部混得风生水起的都不是纯粹的好人,当然混不下去的也不一定是好人,比如说元徽帝。说到这里,下一本古耽想写系列文,主角是另一个皇帝,cp大概是君臣以下犯上(突然画饼)

第86章 掌控欲

三皇子早夭薨逝,观尘也不必离开了,还得留下来在葬礼上为皇子超度。

他被几位宫人带出了宁熙殿,穿行在错综复杂的宫道中,最后被带到一处僻静的宫殿外。

宫人想随他进殿,侍奉待客,观尘却委婉地将人都留在殿外,自己走了进去。

当他关上门之后,如意料之中,身后传来轻巧的落地声。转过头去,便看见少年正用火折子点亮一支蜡烛,亮起之后端着烛台走到他面前。

“许久不见了,观尘大师。”季别云故意道,“只冷战几日有什么意思,我还以为大师会长长久久地不理我了。”

僧人没应答,忽的伸手将少年蒙面的黑布轻轻扯了下来。

“是许久不见了。”观尘道。

季别云身体一僵,原本的气势瞬间消散,支支吾吾道:“你做什么……难不成看不见我的脸便无法确认我的身份了?”

僧人从他手里拿过烛台,朝里面走去,只留下一句话:“只是想看一看你罢了。”

这话说得季别云脸上发烫,几乎就要相信这和尚是故意调戏他了。

幸好光线昏暗,脸上就算有红晕也看不清楚。他跟了上去,问道:“所以你把我叫到宫里来是做什么?”

观尘原本正在用烛台点亮其他蜡烛,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叫你来过?有凭据吗?”

“你!”季别云没想到观尘也跟他玩阴的,语气有些焦急,“你若没有让我偷偷进宫的意思,那就别假借妙慈之口啊,我眼巴巴地跑来了你还不承认!”

殿内逐渐明亮起来,观尘放下了手中的烛台,不禁笑了笑。

“小点声,外面还有宫人。”僧人道,“本想逗你玩,不料季施主是个一点就炸的炮仗。”

短短时间内季别云败了两次,压着嗓子生气道:“你才炮仗,你是大炮仗,窜天猴!有时候真想把你扔到天上去……”

“把我扔到天上去便没有人再烦你了?”僧人笑问道。

季别云梗着脖子点头,“当然。”

“那德敬侯世子呢?”观尘虽笑着,但眼睛未染上一丝笑意,甚至有些冷,“他还会继续烦你吗?”

他顷刻间僵硬在原地。

观尘知道了。

“我没有……”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却说不下去,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立场跟观尘解释,也无法表达自己真正的心意。

这就是为什么他一直都瞒着观尘这件事。

“没有什么?”僧人走近了一些,“我听闻虽然那世子日日都去季宅拜访,可你每日都不在府上,所以从来没有见过他,是吗?”

眼见观尘已经为他铺好了台阶,季别云点头道,“对,我还没有见过他。”

只是他心虚得紧,强迫自己注视着观尘的眼睛,绝不能在此刻移开视线。观尘这么了解他,但凡他有一点退缩,这和尚一定能发现的。

恰巧观尘今日基本都待在宫里,就算再耳听八方,应该也还不知道他见过世子的事情。

“那位真是有毛病,想出这么个法子来恶心我。我觉得麻烦,所以一直都躲着那什么世子。”他装作蛮不在乎的样子,“我打算找个日子去跟元徽帝说说这事儿,让他收回圣意。”

观尘始终看着他,在他说完之后沉默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若你处理不了,可以把这件事交给我。”

季别云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又不是三岁孩童,这点事还是能处理好的。”

僧人脸上没有丝毫异样,“那便好。”

“今天让你过来,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观尘终于不再逗他,承认是自己叫他过来的。

“什么什么?”

“我知道你想回灵州调查线索,车马我已经安排好了,并不会引人注意。三日之后你悄悄去季宅后面那条小巷,其余的事便不用管了。”观尘徐徐道来,“也给你安排了一个假身份,只是要辛苦你时时掩藏面容。”

直到这段话说完,季别云都差点没反应过来。

“等等,”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你是在赶我出宸京吗?京城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事了?”

观尘看向他,“没有,皇帝与襄国公都顾忌颇多,不会闹出大事。何况你来宸京只为了还柳家清白,至于宸京会发生什么你不必操心。”

其实季别云之前也是这样想的。宸京局势虽然紧张,却也不会将整盘棋局掀翻。

正如方慕之所说,元徽帝和万良傲势如水火,终究会撕破脸。但归根结底这也只能算君臣之争,自然不会像二十多年前天下仍大乱的时候,一旦闹起来,便是一大片地方的百姓都不得安宁。

所以他才放心将观尘留在京中,自己计划前去灵州。

“那你呢?”季别云压低声音,“你这些时日私下见万良傲那么多次,你是要站在他那一边吗?所以才想让我尽快离开宸京,以免我被万良傲清算吧。可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更了解,难道你想助纣为虐吗?”

观尘终于开口,却没有回答:“眼下这个空档是你回灵州的最好时机。皇帝与襄国公内斗,他们都不会想起你,你只需借机称病即可。”

季别云打量着僧人的表情,从那张向来没太大起伏的脸上瞥见了一丝不安。

他觉得有些挫败,自己明明已经走到了这个位置,却还是要被观尘保护。什么时候他才可以护着观尘呢?

“我觉得你好像有事瞒着我,你在骗我。”他说出口之后,自嘲地笑了笑,“罢了,你肯定又要说为了我好,就这样吧,今天能见你一面也不算白来一趟。”

他转过身,听得僧人唤了自己一声,似是挽留。

“云景,”观尘道,“三日后亥时初刻,别忘了。”

那声“云景”唤得季别云猛地一颤,他背对着僧人,重新拉起黑布遮住下半张脸。

他没回答便离开了。

**

三皇子早夭的消息晚了一天才传出来,在这之前先传出的是一道圣旨——贤亲王长子过继给元徽帝。

这两个消息间隔时间如此短,人们便忍不住多想,有许多人都怀疑是三皇子先早夭,皇帝才急急忙忙从贤亲王那里要了一个儿子去。不过这种事算皇家秘辛,旁人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三皇子的葬礼办得轰轰烈烈,元徽帝经历了不知第多少次丧子之痛,这次痛得尤为厉害,下令罢朝三天。

大臣们不用早朝,可是每日都得早起进宫吊唁。

季别云已经连去了两日,第三日早上迷迷糊糊地起床做准备,徐阳早已收拾好,从厨房给他端了一碗面片汤。

“大暑天的喝这个?”他虽然抱怨了一句,却还是老老实实坐下来,将面片汤吃了个干净。

“不错,食量有所长进,比你刚入京那会儿好多了。”徐阳靠在门边,欣慰的语气又转变成可惜,“但你这身板还是那么瘦,也不见长肉。”

季别云赶时间,没工夫回话,赶紧从衣架拿了衣服换上。这两日都穿的素服,一身白,起初他还不习惯,觉得自己就像个移动的瘪馒头,好在到如今已经麻木了。

他与徐阳一起出了门,坐上马车之后才长舒一口气。

“这真的太早了,比上朝还早,”季别云靠在车壁上,“幸好只停灵三日。”

一提到宫里的事,徐阳的兴致不是很高。

季别云也大致知道其中原因。贤亲王将自己的儿子拱手送人,徐阳在王府多年,自然是替王爷感到忧心的。

他想了想,还是打算将昨天遇到的事情说出来,“昨日我在宫里遇到了王妃。”

徐阳猛然转头,“王妃独自去的吗?”

“是,王爷仍旧病着。”他道,“王妃看起来很憔悴,行动也不便,但见到我时主动叫住我,说了两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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