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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未央宫庭前的西府海棠匆匆花落, 昭示夏去秋来,连晴空都变得清冷。

不知多久之前,还曾来过替李玄明讨要玉玺的说客, 如今倒是彻底绝迹不来了。

李玄明一定是需要玉玺的, 他不来找她, 定是找了旁人, 李琬琰能猜到的,要么是李玄明买通了司礼监的官员, 仿造了假玉玺,要么就是李玄明下发所有的指令原本便是就假的。

李琬琰不知自己被困在未央宫多长时日,她试图逃跑过, 却发现所有宫门都上了锁, 锁外各把守着叛变的禁军。

她每日能见到的人只有来送饭的宫女,那小会儿开关门的当口, 她试着从宫女身上下手, 威胁她调换了衣服, 扮成宫女出宫,却还是在出门时被拦住,第二日来送饭的宫女便换了人。

逃跑不成,她总要想尽办法打探外面的消息, 守卫在宫门外的禁军会换班, 知晓的应该会比一直在深宫内的宫女多些。

她便用未央宫内的钗环首饰试探每一班侍卫, 也不知被李玄明灌了什么迷药, 对她的收买一个个皆不为所动。

李琬琰便想着再从送饭的宫女着手试试, 宫女倒是收了她的金银珠宝, 答应帮她到外面打探消息, 李琬琰苦等一日, 接过第二日来送饭的有换成了生面孔。

李琬琰也不知道那宫女是被李玄明发现了,还是就想从她这里骗些钱财,再向李玄明表忠心,将自己调往别处。

李琬琰挫败几次,同样也发觉李玄明对她的防范相当严密。

时间匆匆而过,庭院中的海棠花落尽,这日宫人前来送饭,未央宫的宫门一开,李琬琰坐在庭院中便听见长街上的吵闹,有人在外大喊:“幽州军攻进来了,快跑,幽州军攻进来了,快跑啊!”

送饭宫女手里的食盒应声落地,转身便跑,连带着守在门外的禁军侍卫一同跑没了影。

李琬琰坐在庭院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微愣,她缓缓从庭院的摇椅上坐起身,听着外面越来越嘈杂的响动,似乎忽然回神,猛地起身向宫门外跑。

甬道长街上皆是四处逃散的宫人,李琬琰逆着人流直奔御极殿,入目的凌乱的宫宇,宫内上下一空,李琬琰找遍御极殿,都没有找到李承仁,甚至连宫人都没有找到一个。

李琬琰心里一慌,她急忙返回长街上,在人流中拦下一个小内侍:“可知陛下去哪了?”

小内侍猛地被人拉扯住,本就一慌,待抬头看清李琬琰的面庞,更是愣住了:“长…长公主?”

“陛下在哪?”李琬琰看着怔愣的小内侍急问道。

“昨夜幽州军攻城,明王爷带着陛下去…去行宫避难了,殿下您…您为何还在宫里?”

李琬琰闻言拽着小内侍的手缓缓松开,让他去逃命。

她被关了太久,她甚至不记不得自己究竟被锁在未央宫有多久,或许有一百日,又或许是更久。

她对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就连昨日幽州军攻城都毫不知情,萧愈回来了,应该是在南境大捷,原本此时她本该与他商量着和平禅位,她带着弟弟去边塞,此生绝不毁约,绝不踏足京城半步。

可现下,皇宫大乱,李玄明掳走了阿弟,而萧愈的大军用兵刃见血的方式很快就要占领皇宫。

李琬琰此刻忽而觉得有些茫然,她不知等着她的是什么,等着阿弟的又是什么。

一切都太迟了,利剑悬在头上,她却连过去这些时日发生了什么都一无所知。

李琬琰慢慢回到御极殿,她坐在殿前的长阶上,等待着,等待着天意弄人安排给她的命运。

她或许都见不到萧愈,便被先寻来的幽州士兵一剑削了首级拿去邀功。又或许她能见萧愈一面,可他会信她吗,会如何想她,或许他要憎恨不已,面对她一再的“背叛”,想要杀之而后快。

李琬琰从未央宫跑出来时身上只穿了单薄的中衣,纯白的布料包裹着她愈见消瘦的身躯,一捧墨发多日未绾,如瀑布般沿着她的脊背散落,她抱膝坐在石阶上,长长的发尾曳地,包裹住她半个身子。

夕阳慢慢落去,耳畔杂乱的宫廷慢慢复归平静,李琬琰不知独自在石阶上坐了多久,这些时日来她早已习惯了一个人待着,半日的功夫于她如弹指挥间般。

秋风一卷,吹来阵阵凉意,李琬琰将身子抱得更紧,她埋头在膝前,静等时间的流逝。

脑海中忽然晃过许多光景,有在南境军营的时光,帅帐的灯火那样明媚温暖,这是她这十年来,最最松弛的光阴,她还想到弟弟,他还那么小,那么傻,凭着李玄明用那点血脉亲情骗他,不知他这些时日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吃苦,她很害怕,最后穷途末路,恼羞成怒的李玄明会不会带着阿弟一起去死。

李琬琰不知自己在石阶上坐了多久,耳畔终于听到脚步声,她闻声缓缓从手臂间抬起头,眼前忽然涌入的光线,让她不由闭了闭眼。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李琬琰适应着睁开眼,那道身影从御极殿的大门逆着光缓缓朝她走近。很熟悉,却依旧让她不敢辨认,她既期盼又胆怯,渐渐地她看清楚了。

李琬琰仰头望着萧愈,她看着他,有一瞬的冲动让她很想上前,到他的身边,可她的四肢是那样的沉重,让她一动也动不得。

李琬琰不知自己有多久没见过萧愈了,未央宫的时光,漫长的像是半生,他瘦了不少,沙场的日光将他的面庞晒黑了几分,她望着他的眉眼,与他投来的目光对视。

李琬琰心口疼起来,她在他冰冷的神情下开口,声音带着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委屈:“阿愈……”

萧愈进宫后最先去了未央宫,那里一片凄静,空荡荡的院落似乎已经沉寂许久不曾有过人烟。

吴少陵随在他的身边,进宫前便告诉他,李琬琰早带着小皇帝跑了。

他闻言不语,沉默往未央宫走,吴少陵陪他见证人去楼空的景象,眼见他不死心还要去柏茗堂。

吴少陵将萧愈拦住:“阿愈,你别糊涂了行不行?连宫人奴才都跑了不少,你以为她会傻傻留在宫里等你裁判吗?”

“让开。”萧愈抬眸冷眼看着身前阻拦的吴少陵。

吴少陵闻声与萧愈对视,半晌他咬咬牙,收回手臂,负气的转身就走:“我去整兵,随你找。”

萧愈又去过柏茗堂,那里比未央宫还要沉寂,房间里透着久无人居住的潮湿味。

萧愈在柏茗堂的石阶上静坐了一会,又去了他之前极少踏足的御极殿。

萧愈垂眸看着抱膝坐在石阶上的李琬琰,她扬起的小脸消瘦又苍白,唇瓣毫无血色,她似乎病了,整个人看起来分外脆弱,似乎经不住长袖下的一阵风,如烟便就会散了。

萧愈慢慢蹲下身子,目光沉沉的望着李琬琰,他平视着她的小脸,久久没有说话。

李琬琰就这样与他对视,渐渐地眼眶便湿了,她想开口解释这一切的误会,可他就在她面前,她却不知该从那句话开始说起。

她有太多的空白,她不知道她被困这些时日里,京城发生了什么,萧愈发生了什么,甚至南境的胜败,她已不知。

“你…赢了吗?”

话说出口时,李琬琰觉得自己问题是那样的傻,皇城都攻破了,她和弟弟都是阶下囚。

萧愈听着李琬琰的询问,他明白她想问什么,可他没回答她,只是抬手将她从冰冷的石阶上抱起来。

李琬琰觉得身子一轻,被萧愈抱起的一瞬她不免震惊。

萧愈将李琬琰打横抱起,他抱起她便转身往御极殿外走,长街上早安静下来,寂寥无人,日落后的黑暗渐渐从天空笼罩向大地。

李琬琰不知萧愈要带她去哪,他带她走的每条长街都那样空寂,最后李琬琰发现了未央宫的门槛。

萧愈目光落到朱红大门上断开的锁,停顿几分,抱着李琬琰走进寝殿,将她平放到床榻上。

李琬琰心口微悬,她下意识坐起身,仰头看着榻前站立的萧愈。

寝殿内没有点灯,夕阳余晖透过窗纸的光分外暗淡,他的身影在黑暗的笼罩下,她仰头望着他,看他昏暗中神色不明的眸光,觉得压抑。

“阿愈,你信我吗?”李琬琰咬住唇瓣。

她声音落下,寝殿中仍是一片沉寂,安静地她能清晰听到自己和萧愈的呼吸声。

萧愈转身向外走,关上了寝殿的门,李琬琰没有听到那让她熟悉又敏感落锁的声音,他只是掩上走了,不知去了,不知会不会回来。

萧愈走出未央宫,一并关上了宫门,他的目光复落到宫门外侧手臂的粗的铁链上,半晌他去寻霍刀,让他备辆马车。

吴少陵看到萧愈路过的身影,追上前去,试探问:“找到了?”

“没有。”萧愈脚步停住,他盯着吴少陵:“有事?”

吴少陵对着萧愈冰冷的态度吃了个瘪,他抬手挠了挠额头:“我点兵,我去点兵。”

霍刀准备好马车,萧愈屏退了随从,独自驾车往未央宫去。

李琬琰倒在床榻上,寝殿内的光线越来越黑,她的眼睛确越来越明亮,黑暗里,她似乎可以看清楚寝殿内的一切。

‘吱呀’一声,寝殿的门推开,她惊觉起身,紧紧盯着门口。

推开的门,露出一扇光影,光照亮来人,李琬琰看清是萧愈,紧张的心渐渐放松。

萧愈掏出随身的火折子,点燃一盏烛台,他到她衣橱里,随意找出几套衣衫,打成包裹,随后在李琬琰意外的神情下,走到床榻前,再次将她抱起来。

他几乎是将她扛在肩上带出了未央宫,宫门外就停了一辆马车。

萧愈将李琬琰放到车厢里,将包裹扔到她身上,接着撂下车前的帷幔,将车厢里面严严实实的遮挡住。

萧愈亲自驾车,带着李琬琰,离开了皇宫。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吴少陵整点好皇宫内的兵马, 定下三章法令,不可奸杀抢掠,不可内讧争抢, 不可擅自离守。

吴少陵安排一切, 去寻萧愈, 结果只见到霍刀。

“王爷呢?”

霍刀摇摇头:“王爷没教我跟着。”

“他出宫去了?可他的马还在外面。”吴少陵说着, 回头朝庭院里指了指。

“王爷好像是坐马车走的。”霍刀负责战马清点,正忙着, 吴少陵问什么便答什么,并未多想。

吴少陵更疑惑,萧愈哪里是有马不骑非要坐车的性格, 他想着想着, 忽然意识到不对劲,他想起方才在宫中相遇, 萧愈直言回答他没找到李琬琰, 若真没找到, 按萧愈的性子哪里还会再理他。

吴少陵确定,萧愈一定是在哪里找到李琬琰了,那辆马车就是来藏她的。

吴少陵正琢磨着萧愈若将李琬琰送出皇宫,能把她带到哪去, 便见萧愈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外。

吴少陵连忙奔他而去, 霍刀也看见了撂下笔和册子, 起身迎上前。

“阿愈, 我有话要单独与你说。”吴少陵跑到萧愈身边便开口。

萧愈闻言看了眼吴少陵, 径直往殿内走, 霍刀侧身让路, 对着萧愈一礼, 吴少陵跟在萧愈身后,路过霍刀身旁,一直朝他使眼色。

吴少陵和萧愈进了殿中,回手便关上殿门,他追到萧愈身旁:“你找到她了对不对?”

萧愈闻声回头,看着被吴少陵关上的门,下意识蹙了蹙眉,他坐到书案前,拿起霍刀登记的册子看了看。

“阿愈,你能不能清醒点,那个女人骗你多少次了?非要哪日你真的将命搭上,才罢休么。”

“未必是她。”萧愈抬头看了眼吴少陵。

吴少陵闻言只觉得萧愈是执迷不悟:“好,你信,就你信不是她。”吴少陵一时间气得不知该哭该笑:“就算不是她,可那些诏令都是用她的名义下发的,最重要的,是所有人都认为是她,所以无论是不是她,我们都要杀了她,就凭她是摄政长公主,是小皇帝的姐姐,是皇室宗亲,我们就不能留她。”

萧愈看着吴少陵的目光渐渐变冷,像是警告:“不可能。”

吴少陵算是彻底看明白了,他双臂撑在书案前,微微向前倾身:“就算是她,你也不会杀她的对不对?”

萧愈闻言沉默看着吴少陵,他的不曾否认已经将答案昭然若揭。

吴少陵简直气极,他手指御极殿方向:“那那个位置呢?你还要不要了?难道也要因为她让出去不成?谢家的仇也不报了吗?我吴少陵出生入死,为得就是今日,我吴家仇,我一定要报!”

“吴家的仇,你要如何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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