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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御书房。

年六十八岁的圣人,瞧着精神尚可,眉眼难掩疲态,他看着奏折,掩嘴轻咳,孙吉春连忙端上一碗药,道:“陛下,歇会儿吧。”

圣人摇摇头。

孙吉春的徒弟方胜德,从门外进来:“回禀陛下,裴都统求见。”

圣人喝下药,说:“宣。”

裴劭身着绯红蟒服,长身玉立,眉目如刀削深刻俊逸,甫一进御书房,好像一阵清风,给这绵延几百年的地方,带来新的生机。

他站定作揖,圣人刚要说平身,却又咳起来。

等圣人平息咳意,裴劭说:“陛下不若尽快另立太子,以减轻身上的重担。”

圣人六十八的高龄,废太子之后,却不另立,朝里为了此事,可是吵得不可开交,而圣人一直举棋不定。

圣人摆摆手:“你是越发大胆,是不知道上次上奏的御史,已被贬去黄州了么?”

裴劭:“臣不敢。”

嘴上说着不敢,却不卑不亢,这股子底气,是长年累月稳操胜券,才养得出来的。

圣人说:“罢了罢了,说不过你,”停了下,又说,“你说说,哪个人做太子好?”

这般随意,若朝中任意大臣听到,只会惶恐地跪下,不敢妄言,而圣人对裴劭,已是超越君臣的温和。

裴劭认为那四个王爷,都是废物,倒也知分寸,只说:“想必陛下心中有一杆秤。”

圣人哈哈笑了:“是了,得像裴卿这般能干,才挑得起大梁。”

裴劭:“陛下过誉。”

接下来商议之事,便是镇南王谋反案,这段时间,他们没有打草惊蛇,而是摸查清楚镇南王实力,接下来,便是借由春猎为名,请镇南王进京。

春猎为搜,乃一年之始,往年也会召唤各地异姓王,因此,以春猎为由,把镇南王叫到景恒,能最大限度降低其警惕。

这一商议,便又是一日过去。

裴劭离开御书房后,圣人缓缓饮了口茶,叹息:“孙吉春,你看这孩子怎么样?”

孙吉春说:“国公爷自是十分优秀,奴才瞧着,东嘉郡主配他,也差着,镇宁公主还……”

圣人眉头一皱,孙吉春察言观色,立刻住了嘴,自扇耳光:“哎哟奴才这嘴,真是,国公爷的婚事,哪是奴才能置喙的!”

“行了。”圣人语气淡淡,阻止了他。

他看着虚空一点,浑浊的眼睛里,些微动容。

第三十三章 春猎  你还是个狗官呢。……

三月,春猎如期举行。

往年春猎前的祭天,都是太子先行,如今,因圣人年事已高,礼部再三删减,群臣脚跟都没站酸,春猎前的祭祀就完毕。

圣人身着衮服,头戴冕旒,坐于高台,下首,除了赵安顺晋四王,还按顺次坐着裴劭等重臣,与山西王、淮江王,最后,是年二十二的镇南王世子,陈祐。

圣人目光逡巡一遍,对陈祐道:“你父亲,身体可还好?”

陈祐起身回:“启禀陛下,父王在来的路上身子不适,实在撑不住,不得不歇在冀州,望陛下体恤,父王托臣向陛下请罪,待他身体康健时,再亲自入京觐见。”

圣人宽和一笑,说:“这话说得就生疏了,朕当年,和镇南王一同平过南诏之患,有兄弟之情,怎能不担忧,让太医署院判去冀州,让院判瞧瞧。”

陈祐感激:“多谢陛下,只是些陈年旧伤,万万不敢叨扰。”

如此君臣之情,裴劭端着酒杯抿一口,掩饰唇角笑意。

镇南王年六十二,老当益壮,并不曾突发旧疾,他倒是谨慎,只派王世子前来,一壁规避风险,一壁又不叫皇宫生疑。

只是,该布置的早就做好,端看……他目光一一掠过四个王爷,不作声。

圣人与王世子叙过话,又摆摆手:“好了,今日是你们年轻人的场子,去罢,当尽兴才是!”

众人起身,拱手行礼:“是。”

裴劭一挥衣摆,踱步到玄马前,胡天和长河在给马儿梳毛,裴劭上马后,目光划过女眷那边的宴席,随后,一眼找到林昭昭。

她坐在一个偏僻的角落,手臂支着下巴,半闭眼,好似下一刻就能睡着。

裴劭唇角衔笑,伸手招长河:“来。”

长河小跑过去,裴劭俯身,在他耳畔说了什么,长河点点头。

裴劭接过胡天装好的箭袋,往马上一挂,一踢马腹,马蹄嘚嘚往林子跑去。

林昭昭不是很愿意来这种场合,一般这种时候,是大型相看宴,没人嘴上明说,事实确实,各府夫人,会趁这个机会,为自己女儿儿子物色人家,聊天凑近乎。

林昭昭没有儿女需要愁,本没想来,但萧氏念叨好几次,每次都要上东街那宅子,林昭昭在宅子和雪净堂之间走烦了,立刻应下,免得萧氏还总有借口上门。

后来裴劭知她要来,倒也高兴,林昭昭便歇了装病的心思。

此刻,她遮着嘴唇,打呵欠。

夫人们说布料,说花卉,说吃食时令果蔬,笑得合不拢嘴,最后,由明安县主组局,拿出乌木酒筹,让年轻姑娘们以春为题行令。

和其他姑娘家比起来,杨家两个女儿,做的诗都中规中矩,皆很快被略过。

旁观者清,林昭昭见萧氏带着杨兰芷和杨兰英,三人挤在那些人中,看似和乐融融,怎么也没能插上话,只能附和旁人。

杨兰芷也察觉了。

她脸上浮现尴尬,小女孩脸皮薄,不知手脚该怎么放,有些不知所措。

轮到作画,以春为题,宫人们分发纸张画笔,到杨兰英和杨兰芷这里,纸恰好只剩下最后一张,宫人也没有为她们另拿一张纸的意思。

要知道,北宁伯在宫里,已经抄了挺多页纸的佛经。

林昭昭想了想,抚好衣摆裙角,起身走过去。

对着最后一张纸,杨兰英瞥杨兰芷一眼,心想,杨兰芷才十二岁,又有亲妈舅妈替她张罗,本就不该跟着来。

于是,杨兰英扯过纸,对杨兰芷说:“你别画了,给我。”

这堂姐自幼争强好胜,杨兰芷不想和她争,放下画笔,却看林昭昭走来,她说:“虽只有一张纸,但可以用一张纸画两张画。”

杨兰英还是霸着纸:“三婶说得轻巧,纸就这么大,我还能分一块给她不成?”

林昭昭冷眼看杨兰英,说:“你不想引起夫人们的注意,算了。”

她正要转身,杨兰英咂摸回味来,忙拦下她,服软:“好婶婶,方才是我不好,能不能教教我?”

杨兰芷也好奇,秀目带着期盼。

林昭昭挽袖,她手指细长,拿笔的姿势稳当又漂亮,便为她们简单勾勒出两座山的轮廓,说:“按着这个画吧。”

杨兰英皱起眉头,而杨兰芷眼前一亮,立刻提笔铺墨。

指点到这,林昭昭就收手回去坐着。

萧氏刚在夫人前凑了个没趣,灰溜溜折回来,一看林昭昭也没热闹,心中顿时好受多了,压低声,说:“那些人,真是势利眼!你也没遇到个对你好脸色吧?”

林昭昭说:“还好吧。”她就没硬融,萧氏也怪不得人家排挤。

萧氏拿手帕擦额角,又恼起来:“也怪伯爷,非要写诗用……的典故,到如今,还被关在宫里,叫那些人家怎么看我们哦!”

林昭昭拿块芙蓉糕,慢嚼慢咽。

稍顷,姑娘们纷纷停笔,明安县主带着妇人们,一个个看下来。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画得真的能称得上好的,并不算多,但今日也只为乐一乐,因此,明安县主脸上挂着笑,对姑娘们,嘴里都念着“不错”两个字。

到伯府两位姑娘这,杨兰芷小擦手上汗渍,杨兰英也有点紧张,明安县主瞥过去,嘴里照常念了个“不错”,本要略过去,忽的脚步停住。

她拿起两姐妹共同完成的那幅画,观赏着,惊叹:“哟,我差点没留意,这画里头,还暗藏玄机呢!”

几个夫人和其他姑娘都过来,有人说:“这画的是两座山峰,笔触稍显稚嫩,泼墨留白处还可以,等等……”

说到留白,夫人们都反应过来了,画中两座山峰并立,中间空白之处,是一女子拿伞的侧影!

山峰线条坚毅,而女子的侧影绰约有致,却绝妙地融合到一起。

这画中有画,着实叫人惊奇,足以叫人忽略画工,只觉能想出这办法的人,脑子定是活泛。

大户人家的主母,可不止需要温良大气有眼界,还要知灵活,懂变通,端看这幅画,便能知晓一两分人的性子,于是,明安县主第一次正眼看杨家二女。

不待明安县主发问,杨兰英腼腆一笑,说:“县主,我们两人纸不够用,我叫宫人不必去取,想来麻烦,便做主,和妹妹画下这幅画。”

明安县主放下画,端详她,“哦?你是如何想到用这种法子画画的?”

杨兰英抬眼看不远处的林昭昭。

林昭昭啜茶,她眼眸清凌凌的,唇畔浅笑,似已看透杨兰英的心计。

杨兰英掐掐手掌,回过神,说:“我时常想,女子步于春中,杏花吹满头时,撑伞漫步于山下,自是一派好风景,这画出来,便也是这样了。”

明安县主拍拍她的肩膀,说:“好孩子。”

杨兰英说的东西太浅,只有表象,明安县主面上不显,实则过了一开始的新鲜,也就无甚了,这时,却听坐在旁边略小点的姑娘低声说:“其实不然。”

明安县主看她。

杨兰芷说:“春山如斯,春景如此,二山勾勒女子轮廓,正是山如女子,女子如山,也是一个意思——若女子不立起来,无法悠然存于世。”

这话,从一个尚未历经人生,方十几岁的稚□□孩嘴中出来,不说明安县主,便是萧氏,都有些惊讶。

杨兰英反驳:“照你这么说,世上女子便只能有一种如山的个性?”

杨兰芷噎住,不敢再说,萧氏怒视杨兰英,明安县主倒是笑了笑,问杨兰芷:“确实,你怎么看?”

杨兰芷鼓起勇气,有条有理道:“世上女子千千万,不会只有一种个性,只是,心里要有一座山,屹立其中,方能遇事不慌,做事游刃有余,这就是那座山存在的必要。”

听罢,明安县主拊掌,其余夫人们也都夸赞:“好一个通透机灵的丫头!”

也有人主动和萧氏招呼:“这是你家丫头吧,叫什么名呀,今年几岁啦?平时在哪儿上女学?”

方才还无人爱搭理她,如今那些夫人笑容满面,萧氏受宠若惊,而杨兰英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杨兰芷却突的站起,轻声说:“实则小女有想法,皆从我家三婶身上来。”

她到底没拆杨兰英的台,没说出连这画中画的念头,也是林昭昭的。

能给一个小姑娘这些启发,明安县主很好奇是什么女子,她生出结交之心,便问:“杨府三奶奶?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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